比起其他人,顾清芷应当是最了解如今沈惊竹的一个人。
他心中无情无爱,他敢杀父,也敢弑君,世间道德伦理皆不能束缚他分毫。他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性命,不在乎钱权,所作所为都是随心而为。
这样的人,她该如何对待?
今夜无月,从她惊醒到世子失忆的消息满府皆知再到现在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罢了。
顾清芷的眼中露出些许茫然,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阵极惨的叫声,伴随着“救命”之类的嚎叫。
顾清芷立刻推门进去,却在见到门内景象之时吓得生生后退了两步。
沈惊竹曲腿坐在沈晟的背上,沾了血的剑随意地抵在地上,而沈晟那条有缺陷的腿此刻几乎断了一半,鲜血将他的下摆濡湿。
“救命,救命,”沈晟又痛又怕,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大喊,“快叫人啊,他疯了,沈惊竹疯了!救命啊!”
“哦?”话音落下,沈惊竹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腿,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我现在心情很差,听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沈惊竹从他身上起来,临了又踹了他一脚,有些不解,“又死不了人,你嚎得跟猪一样干什么?”
“世子,这是何故?”顾清芷轻颤着开口。
虽然在梦中见多了,但现实中第一次见到沈惊竹这样血腥动手的场面,她还是有些胆寒。
沈惊竹看了她一眼。
怕,但还能忍着,还能镇定地开口。他眼底染了几分异色,心情好了几分。
“没什么,”沈晟的哀嚎近在咫尺,他仿若未闻,“他跟我要人。”
“既然知道是我的,那怎么能给他呢?”沈惊竹神色冷然,“就是废在我手里,死在我手里,那也都是我的。”
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弯腰轻声对沈晟道,“就像世子之位一样。”
因为这是他的东西,他不松口谁都别想拿到,他宁愿毁了。即便是平国公府,没了也不是不可以。
沈晟本就苍白的脸,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刹那间变得更加难看。
“二,二弟,你胡说什么啊?”
第3章 怀疑
“嘶,有些事情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沈惊竹蹙眉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沈晟神情一松,然而下一刻脸色又急剧苍白下来。
“我记得,我十岁那一年同大哥玩捉迷藏掉下了假山,而后便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记不清了,”沈惊竹似乎在回忆,说得很慢,“人人都说是大哥给我做了人肉垫子,我才能安然无恙的。”
“是是是,”沈晟眼底闪过一丝怨毒,“二弟你还记得啊。”
“我不记得啊,这是别人说给我听的,”沈惊竹果断否认,“因为我记得的——是你想要亲手将我推下去,只不过人太蠢,你失手了。”
沈晟脸色难看,“我,不是的,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他顿了顿,忽地看向顾清芷,“是不是这个贱人说的?!”
沈惊竹没说话。
沈晟急忙地解释,“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是我救了你,大家都知道的,”腿间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知道再不走怕是这条腿真的彻底废了,一想到这,他就万分懊恼,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摘出去,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是她勾/引我在先的,我,我以为你不喜欢她了我才来要人,她配不上你。二弟,你信我啊!我们兄弟感情如何你最清楚了!”
顾清芷越听越清明,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晟来要的人竟然是她,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以为沈惊竹不喜欢她了厌弃她这个夫人了这才装作失忆。
顾清芷一时不知道该骂他愚蠢,还是骂他好/色。纵然沈惊竹真的厌弃她,但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可能送给自己的兄长?
沈晟自己越说越心虚,只觉得身上的血要流尽了,眼睛都开始花了。
沈惊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见着顾清芷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好像很是擅长将自己掩藏起来,明明就站在那里,却也不会让人注意到她,再一回首还会感慨一句“原来她还在”啊。
顾清芷早就觉察到那股强势的视线,缓了缓神之后,她慢慢抬起头,迟疑了片刻,“夫君。”
沈惊竹眉头微挑,一时之间还不适应,他心底咂摸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是开口了,“在这院子里,夫人能不能做主啊?”
顾清芷看着他点了下头,“院子里的都是我的人。”
其实本该是原本的沈惊竹的人,他为了防止沈家人来找她的麻烦,将院子里的下人从上到下换了个干净。
最初大概是出于做夫妻总要有些诚意的想法,他后来又将这批人交给了顾清芷,并且不再过问。
原本的沈惊竹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夫君,却又在某些事情过度让步。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或许不会对沈晟如此强势。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他要对沈晟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如今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现在的沈惊竹,一来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二来即便真相如沈晟所言,他也未必会是知恩图报。
想到这,顾清芷看了眼地上的人,心绪渐渐沉了下来。只能说他今天是倒霉透顶吧,沈晟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那我就放心了。”
沈惊竹低头对沈晟道,黑黝黝的眼中闪着不明兴味,恶劣又令人生恐,“大哥,我们再来玩一次捉迷藏吧,这回你来藏,看看我们母亲能不能在晌午之前找到你,如何?”
……
沈晟被人带走了,潦草地包扎了他的伤腿,按照沈惊竹的话来说总不能让他撑不到沈大夫人找来的时候。
至于沈晟被带到哪里顾清芷并没有过问,抛去有面前的沈惊竹的原因以外,沈晟之后如何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
“世子受了惊,”顾清芷一边想着稳住他一边说道,“早些歇息吧,世子如今失忆了,我今晚便搬到其他屋子去睡,也免得惊扰世子。”
他说不记得她了,就是最好的理由。
沈惊竹对她这样说没有感觉到丝毫意外,不过并不代表他会就此放过她。
沈惊竹看向她,“既然你我是夫妻,就不用避讳,”他甚至给她让开了半边的床铺,“来。”
顾清芷立时就想要转身离开,最后还是硬生生捱住了,撑着一张笑脸,道,“是我最近梦魇缠身,夜里总是惊起,还易尖叫。我昨日同世子讲过的,只是世子不记得了。”
她倒不叫他夫君了。
沈惊竹看了她一眼,似是也觉得她说的事情确实是个问题,于是道,“哦,那你走吧。”
顾清芷松了口气,叫了侍女将自己的被褥拿走搬到了隔壁的屋子里,待到重新坐在床上,屋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方才发觉自己的里衣都湿了大半。
还以为自己真的镇定了,原来也不过是一时装出来的而已。
她看向窗外,一夜过去,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除了她没有似乎任何人察觉到沈惊竹的异样,他们坚信眼前人就是他。
平国公府虽不是皇城,没有那般戒备森严,却也不是能够轻易闯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换了的地方。
所以,原本的沈惊竹现在到底在哪里?他……还活着么?可是她又为什么会梦见现在的沈惊竹,那些事情那些经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
天光大亮。
被折腾了半个晚上的沈大夫人还没缓过神来,对一边的沈大爷说,“世子如今也太胡闹了。”
失忆之说她怎么可能相信?只当是沈惊竹又想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是他的神情态度又不像作伪。
沈大夫人迟疑了下,“你觉着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他平日可最疼那个顾氏了。”
沈大爷正忙着叼美貌侍女递过来的葡萄,闻言也没怎么当回事,“平日也不见他多疼爱顾氏。”
世子沈惊竹虽也是他的儿子,但儿子也分亲疏远近,更何况这个儿子还不听他的,脾气秉性也半点不像他,反而像极了他那死去的娘,到死都不肯弯一点腰低一点头。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女人?还是贴心的、会撒娇的、软香的女人好。
沈大夫人目露嘲讽。
他是不见什么,他也什么都见不着。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大爷身边的侍女,嘴角僵硬。
若非这人是她娘家送来的,她早就将她扔出去了。小浪蹄子在勾/引人这一套真是有本事。
每天早上,沈晟都会来请安,沈大夫人的这个儿子虽说不成才,但向来还算是敬重双亲。
沈大夫人看了眼天色,“晟儿今日怎么没来?昨日宫里赏了点好肉,我还叫厨房被他炖着呢。”
沈大爷倒是不在意,“男儿志在四方,天天往后院跑什么,以后不用来了。”
沈大夫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侍女将吃食给沈晟端过去。
然而过了没多久,侍女就又将东西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还有些焦急。
“夫人,院里的小厮说大公子不见了!”
第4章 不见
沈晟不见了。
沈大夫人和沈大爷几乎是立刻派人去了漪香楼找人,漪香楼里有个梨香的妓子颇受沈晟喜爱,还一度想要将人娶回来,是沈大夫人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这才让他歇了这荒唐的念头。
然而这一次梨香那里也没有人。
沈大夫人有些焦急,“这人好好的在家里,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又寻到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去玩了?”
不,不对,若是真的有,定然会有人来告诉她。
沈大爷坐在她身侧,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他爱玩你又不是不知道,”随即板起脸,“但他这次确实闹得有点过了。”
沈晟虽爱玩乐,但对父母还算恭敬,出门也都会找人告知,鲜少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跑出去。
沈大爷心里不当回事,他小时也是这么过来的,这群女人,自以为对男人了如指掌,其实不知道对方暗地里早就做了不少事情。
然而这轻松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在沈晟的院子发现了带血的衣角,像是被刀割下来的,还带着血腥味儿,沈大夫人一看就吓得瘫倒在地。
沈大爷也有些懵,“真不见了?不,不是,真出事了?”
这可怎么得了!这是他亲儿子啊!
沈大爷立刻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聚集了起来,挨个儿询问沈晟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然而无论怎么问,都没人能答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大爷想了想,“去,去问问少夫人。”
沈大夫人一愣,蹙起眉头来,“真要找她?她能知道个什么?”
少夫人在这个家里实在没什么人重视,甚至新来平国公府的下人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主子。
因为少夫人方兰玉自三年前嫁入平国公府后,不到半年就被大公子沈晟厌弃,没过多久就搬到了府里最偏远最狭小的芳兰院。
据说方兰玉如今信佛,每日都在那里吃斋念佛,带发修行。
现在,芳兰院中两名女子对坐。
一名是顾清芷,另一名素衣白裙的就是方兰玉。
方兰玉为顾清芷倒了杯热茶,“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她的手腕带着一串佛珠,说话间还在摩挲着。
顾清芷笑了笑,“只是想起很长时间没来看大嫂了,所以来看看你,还带了些府中新作的衣裳给你。”
方兰玉看了看她,神色冷淡,“你带回去吧,这些身外之物,我不需要。”
面对她这样直白的拒绝,顾清芷倒也没有觉得羞恼。况且,她被方兰玉拒绝并非一次两次,也并非一日两日了。
顾清芷没坚持,“既然你不要就算了,”她顿了顿,“我有时想不明白大嫂是究竟怎么坚持到今天的。”
沈晟的性子,府中上下都很清楚。
好色、尽奢,脾气暴躁。
听闻方兰玉最初嫁进来的时候还有精力同沈晟闹,然而不过半年,小产之后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所有人都道方兰玉是心如死灰,所以才会修佛、不问世事,唯独顾清芷不这样觉得。
方兰玉未答,只问,“你来有何事?”
虽然方兰玉似乎从不信顾清芷,但也少有的绝不会掺和顾清芷事情的人。
在这一家子里,若非要找出一个顾清芷信任的人,不是沈惊竹,而是方兰玉。
顾清芷看着杯中茶,叹了口气。
“大嫂,你说,人真的可能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方兰玉拨动佛珠的手指一顿,抬起眼,“你说的,是沈惊竹?”
顾清芷点了点头。
她想要在他身上找到破绽,为此,顾清芷特意屏退侍女亲手为他更衣。只要能够找到证据,祖父定然会帮她。然而令顾清芷失望的是,眼前的身体同他一模一样,即便是精心准备地调换,也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
除非……他就是沈惊竹。
方兰玉沉默片刻,突然看了眼天边,“也不是完全不会……你听说过,夺舍吗?”
……
顾清芷不是没听过这种说法,只是要么是说书先生说的,要么是诓人骗钱的骗子说的,她从来不信,也不当回事。
但这次却是方兰玉说的。
顾清芷看着她,“大嫂,你信么?”
方兰玉轻牵嘴角,“若是沈晟有一日性情大变,不吃酒不逛花楼,还良心发现了……那我就信。”
总而言之,于自己有益,假也能成真。
顾清芷能够听懂她的话,只是二人说的并不是一回事。方兰玉是怨恨在心,与沈晟过成了一对怨偶,无法释怀,她却不是。
仔细想来,原本的沈惊竹对她还算不错。他们的婚事是父母之命,沈惊竹此前只见过她一面,远远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再见便是在平国公府、新婚之夜。
方兰玉也知道沈惊竹和沈晟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又如何?
方兰玉冷冷地看了顾清芷一眼。
其实顾清芷不需要她提点,她更清楚自己要什么,只是她总要这样假惺惺地过来与她交谈。时间久了,连方兰玉自己都习惯了。
顾清芷沉默下来,心里思量着若是沈惊竹真的是收沈惊竹,那她又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