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冷笑了两声,掐住她脖颈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哑着声音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他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厌恶和恨意,是李眉儿从来没见过的陌生样子。
“远哥哥,我… …”李眉儿突然捂住脸,嘤嘤哭了,“对不起!”
“对不起远哥哥,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就… …我就忍不住撒了谎… …”
陆远的手松开,无力地垂了下去。
惨白的月光在屋子的空地上落下一片明亮的白斑,陆远的脸色,却比那月光还要白上几分。
他记起来了,宫中那件事过去以后,他除了按时去给太子做伴读以外,心里一直怀着隐秘的希望,想要再见那小女孩一面,却始终未能如愿。
一直到几个月后,他跟着父亲去魏王府参加老王妃的寿宴,恰好碰到了偷溜出来玩的李眉儿。
久远的记忆突然苏醒,与小女孩相似的眉眼,相近的身形,尤其是发间那一支由两颗硕大的珍珠攒成的簪子,都让陆远激动万分。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冲上去就抓住了李眉儿的手臂。
陆远直接问李眉儿当年是不是她帮了自己,而后者只是楞了一下,就爽快地承认了。
两人后来慢慢熟悉,感情也越来越好,几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再然后,阴差阳错,一对有情人中间插进了一个永乐公主,陆远和李眉儿成了一对不能相守的苦命鸳鸯。
陆远闭了闭眼睛,他即使娶了李云华,也一直不肯圆房,恪守着对李眉儿的承诺,要与她一人,一世相守。
李云华因此被冷待两年,所有人欺她辱她,到后面李眉儿还害死了她腹中孩儿。
孩儿… …
陆远的心头猛地一阵绞痛,脸上痛苦的神色越发明显。
谁能想到,数年痴心,最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个谎言呢?
那个小女孩,根本就不是李眉儿,而是永乐公主,李云华!
那个嫁给他两年,被他丢在脑后不闻不问,却一直温柔待他的妻子,那个柔和美丽不争不辩的女人,正是当年把他从水里拉上来的,他的恩人。
陆远捂住了双眼,舌尖漫上几丝苦涩。
“你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他冷冷地看着李眉儿,再没有从前的温情。
李眉儿不敢抬头,声若蚊呐:“当年,华姐姐找人去拉你上来的时候,我,我就躲在旁边的假山洞里… …”
陆远的目光闪了闪:“所以,其实二皇子把我推进池子里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是吗?”
李眉儿的嘴唇抖动了几下,努力争辩道:“我,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敢跟二皇子作对… …”
陆远突然惨笑了几声,倏地欺身上前,从李眉儿发间取下一物。
是那支由两颗硕大的珍珠攒成的簪子。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紧紧攥着簪子,手心被扎的生疼也不肯放开。
“我… …”李眉儿小声道,“我觉得这个簪子好看,就问华姐姐可不可以送给我… …”
陆远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微微发抖,突然,一口血从喉间涌出,“噗”地喷溅到地上。
他又想起李云华嫁到陆家以后,最喜欢各种各种珍珠簪子,而他呢,冷嘲热讽,说妻子东施效颦,徒惹笑柄。
腹部早已痊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那是两个多月以前,云华捅的那一刀。
没有再搭理李眉儿,陆远随便把衣服裹在身上,打开门就走。
“远哥哥,你去哪里?”
李眉儿慌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陆远充耳不闻,迎着惨白的月光,疾奔而去。
云华跟着秦朗赶到边关的时候,恰遇上冬日的第一场雪。
西北黄沙遍地,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一黄一白,简单的色彩,却构成了一副最美的画卷。
最早赶到的先锋军已经与戎狄的中路军正面交锋两次,互有胜负,目前正处于相持阶段。
戎狄的左路军和右路军原本打算好生劫掠一番,却不想云州府将士来得太快,以至于凉州周边的几座小城刚刚抵抗不过投降,他们还没抢尽兴,更来不及屠城,就不得不带着东西跑路。
撤离太快,很多东西来不及搬走,只能是胡乱丢在路上,就这样一边跑一边与追上来的云州军开战,一边是舍不得到手的东西,没什么战意,另一边长途跋涉体力不支,倒也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等秦朗进入凉州府的营地,边关的防务已经基本稳定下来,戎狄抢了一些粮草,驻扎在一百里外,但因为仓促离开,百姓的损失还不算太大。
新皇的到来,给原以为要被抛弃的边关百姓,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哪怕新皇不上前线,哪怕他每天龟缩在城里不露面,只要他在这里,就是一面旗帜,百姓们知道,他们不是弃子。
何况秦朗还不是这样的人。
到了凉州府已是黄昏时分,只修整了一晚,次日一早,他就带着云华一起,上了城墙。
黄沙漫漫,铁蹄铮铮,鲜血飞溅,断肢乱飞。
这不是电视剧里的场景,这是真实的战场。
很意外,又好像并不意外的,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方的两军对垒,拼力厮杀,云华原以为可能会有的害怕恶心等情绪,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血液里莫名沸腾的情绪。
秦朗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云华,见她面色并无异样,就轻声问:“你觉得如何,可有想起什么?”
云华纳闷地看他,沉吟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秦朗突然笑了:“是我操之过急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吩咐侍卫保护好云华,自己匆匆下楼,带着一队人马,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第20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那一日后来,因为秦朗的加入,云州军士气大振,戎狄那边被打的节节败退,大军又往后撤离了五十里。
一直到鸣金收兵,云华才回到云州军给他们准备好的临时住所。
这座府邸原是陆安民的将军府,因他在凉州经营十余年,不只是治下军民都对这个土皇帝十分敬畏,就是这个将军府,也修建的高大雄伟,十分宽阔。又因西北苦寒,陆安民平常起居和待客的几进房屋,都是修了地龙的,就是冬日,屋子里也暖烘烘的,并没有半分凉意。
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热腾腾的饭菜奉上,云华正要动筷,秦朗就打发人过来请,说是有事相商。
云华不疑有他,跟着人到了隔壁的院子,花厅里却并没有人,只有桌上的菜蔬散发着热气,分明是刚刚端上来的。
她正左顾右盼,门口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个含笑的声音:“来了就自己坐吧,跟本王何须如此客气。”
云华下意识转身,就见秦朗头发披散着,还在冒着热气,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腰带要系不系的。他手里拿着干毛巾,一边胡乱擦着头发,一边大步走了进来。
云华只瞟了一眼就觉得耳根发红,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心头的尴尬,目光却蓦然一凝,落在秦朗的右侧脖颈之上。
那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蜿蜒曲折,一直延伸至右肩的衣服里面,虽然已经痊愈,看那狰狞的样子,也不难想象受伤之时,有多么凶险。
见云华目光有异,秦朗迅速把衣服穿好,若无其事打趣道:“怎么,被本王精壮的身躯迷住了吗?”
那一道伤疤彻底隐没不见了,云华沉默片刻,才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朗:“本王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受的伤了,公主不必在意。”
说是不必在意,其实他看着云华,目光里却带着明显的探究之意。
自从第一次见到秦朗,云华就一直觉得这个人怪怪的,这会儿那种感觉又来了。
“陆家除了陆远,算是全军覆没;你也不必担心李氏族人的安危,所以,”秦朗迅速换了个话题,“先帝临终前提的要求,本王若要登基,需迎娶公主为皇后,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花厅里地龙烧得刚好,即使大门未关,也丝毫不觉得冷。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在暗沉沉的夜里,显得格外轻灵飘逸。有幽静清浅的梅花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带着丝丝凉气,让人如坠幻梦。
就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两人闲闲相对而坐,分明是再放松不过的场景,再闲适不过的口吻,说的却是十分煞风景的话题。
秦朗还是一如既往,坐的笔直,只是手中却不合时宜地剥着五香花生,只在问完之后,才略停了一停,目光认真地看着云华。
云华却只是笑了笑,继而轻轻摇头。
“陆家欠我两条命,等他们伏诛那一日,我的仇也算是报完了。母仪天下,这样沉重的责任,非我可以背负,所以,只能辜负先皇一番拳拳爱心了。”
“至于皇上,能得皇上看重,与皇上并肩作战,相知一场,是云华之幸,其余种种,不过奢望,云华有自知之明,并无染指之心,皇上可以放心。”
秦朗的面色并无多大变化,似乎对于云华的回答,早已料到。
但他沉吟片刻,突又促狭一笑:“若是可以奢望呢?”
云华:“???”
秦朗说完就继续低头,剥五香花生,他的手指劲瘦修长,带着长年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很容易给人安定可靠的感觉。
但是剥五香花生的时候,那双手又很灵活,不过是简单的一捏,花生壳便轻易裂开,露出里面圆润饱满的花生仁。
几支巨烛将花厅里照的宛如白昼,而明亮的光线下,秦朗神色柔和沉静,动作一丝不苟,让人很难将这样温和的他,与战场上矫若游龙的煞神联系起来。
两个人静默片刻,谁也没有动筷。
还是云华突然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她的声音很轻,吐字却格外清晰。
“我也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王爷。”
秦朗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花生壳清脆的碎裂声,让这暗夜的静谧里,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你不是平南王。”云华很笃定,“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五香花生?”
这是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但秦朗一直很忙,他们又始终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陆家一日不除,云华一日不能安心,自然也就没有机会,把这个让她搁在心里两个多月的问题,问出口。
李云华根本不喜欢吃五香花生,喜欢吃五香花生的,是她,来自现代,为任务而来的,云华。
秦朗终于剥完了最后一颗五香花生,拍了拍手,将一碟子花生仁缓缓推了过来。
然后,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云华,就在云华几乎怀疑他要告白的时候,他开口了,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在城墙上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战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云华蹙着眉想了想,迟疑着回答:“有点想冲上去… …”
这么说完,她又很快摇头:“可能离战场太近,有些热血上头吧。”
秦朗又问:“那你对‘秦朗’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这次云华很干脆:“没有。”
秦朗轻轻吁了口气,一丝失落的情绪从他眼眸中一闪而逝,很快他又重新笑了笑,沉吟着道:“你的事情… …要等你自己想起来,我… …”
云华的心怦怦乱跳,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能告诉我吗?”
秦朗摇头:“不能。”
“为什么?”云华不理解。
秦朗分明知道些什么,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云华呆呆地坐着,随手拈起一颗花生仁,绞尽脑汁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所有重要的记忆都是完好的,从懵懂无知的幼儿园到傻乎乎的小学,从脱颖而出的初中到渐渐吃力的高中,最后是青春飞扬的大学,和毕业后不堪回首的社畜生涯。
没有缺失,包括父亲生病,被系统绑定来做任务。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又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
第21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云州军是百战之师,比起原本养寇自重的凉州军,还要凶悍三分。而自打秦朗到了凉州以后,军民振奋,上下一心,更是呈现出莫可匹敌的架势,因此戎狄大军在试探了几次之后,明知讨不到好,天气又越来越冷,最后只能一边骂着陆安民无能,一边悻悻地撤走了。
余下的事情自有新的凉州将军处理,秦朗带着云华一起,携着大胜戎狄的赫赫声威,一路声势浩大地班师回朝。
再次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中。
滴水成冰的天气,京城的百姓却格外热情,到处张灯结彩,喜笑颜开,迎接秦朗这位改朝换代却基本没怎么流血的新一任帝王。
回京次日,经过礼节性的三辞三让,秦朗奉文宣帝禅位遗诏,正式登基为帝。
这一日是十一月十八,距离云华穿过来,刚好五个月。
登基以后,秦朗就格外忙碌起来,陆家的残余势力需要肃清,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安置,各处的折子纷至沓来,让他一刻不能停歇。
而云华则继续住在自己的公主府。
陆远还没被抓捕归案,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好在劳心劳力了几个月,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
云华想要老老实实做一条咸鱼,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但这个目标才执行了一天,知秋就期期艾艾过来了。
“说吧,又有什么事?”云华长叹了一声,认命的坐直了身体。
知秋欲言又止。
云华挑了挑眉:“陆远抓住了?”
知秋摇头:“是… …李眉儿在狱中小产了… …”
云华一怔:“小产?”
回京城的路上,云华就听说了李眉儿被擒的消息,这会儿才知道,她当时居然已经有孕了。
“殿下,她想见您一面,您… …去吗?”知秋小心翼翼地看云华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