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在摇摇晃晃的轿撵上,云华略有些怅惘地四望,不知道是不是时令已到初秋的缘故,平日里看上去高大巍峨金碧辉煌的宫墙,似乎也突然变得萧索了许多。
这一日,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云华还在想着,文宣帝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说陆家做了十年的造反准备,二十万流民军的消亡未必能让他们伤筋动骨,便是陆家最后真的失败了,做皇帝的也不会是李家人,谁能保证她和二皇子李钰,后半辈子安稳无忧?
还是说… …
云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秦朗的影子,黑暗中她目光灼灼,盯着模糊的帐顶,若有所思。
次日,一个大雷直接落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罢朝一年多的文宣帝,强撑着病体,召集了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开了大朝会。
他甚至压根没隐瞒自己病入膏肓的事实,也没听任何人说话,直接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给陆家,着凉州驻军统帅陆安民,即日起迅速整顿好军务,回京述职。
第二道圣旨给秦朗,大意是平南王府世代镇守云州府,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一代平南王秦朗更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今天下糜烂,朕已经无力回天,所以将皇位禅让给秦朗,三日后将举行禅位大典。
这两道圣旨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听说当时参与大朝会的大人们几乎全都震惊的失去了语言,一直到秦朗带着人跪下来三呼万岁,又一步一步踏上御阶站在文宣帝的旁边,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大殿外面,平南王的亲卫军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响亮地响起,门口也迅速多了数十人把守。
看着那些卫兵们目不斜视,一脸肃然的样子,视线扫过他们手中握着的寒光闪烁的刀枪长矛,一时满殿俱寂,最后不知是谁打头,一个一个终于弯腰屈膝,表面上接受了皇位更迭这个事实。
其后的三日,秦朗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京城早就被陆家渗透成了筛子,他必须时刻提着心,所有的防务亲自过问,因此也就难免有疏忽,竟让康平伯陆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将整个家族的大小主子,都转移了出去。
等得到消息的时候,陆家剩下来的,几乎都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秦朗也不想难为他们,随意把人集合到一处荒僻的宅子看起来便罢。
与此同时,远在凉州府的陆安民,也接到了陆家飞鸽传书的消息,于是不出所料,他领着麾下的十万大军,反了。
陆家明显做了充足的准备,陆安民打出的旗号是诛奸臣,清君侧,对外的说法是平南王意图不轨,趁皇上重病之机,囚禁皇室和重臣,篡权夺位,人人得而诛之!
京城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出去,何况大部分的朝臣都与陆家一丘之貉,就算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可能替秦朗澄清。至于下层的士兵和百姓,只要能吃饱,谁管上面谁当权?
于是,陆安民带着十万边军,一路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数十个城镇,好些城镇的将领原就被陆家收买,自然是所向披靡,不出半月,陆安民麾下已经有了二十余万将士。
京城这边,表面上却并没有多少风浪,云华犹自处于懵逼状态,一直到秦朗终于从宫中出来,百忙之中见了她一面。
距离禅位大典已经过去三天,云华看着面前风尘仆仆,胡须凌乱来不及打理的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朗却熟门熟路的一屁股坐在熟悉的凳子上,自顾自到了一杯热茶喝了,才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外面情况紧急,本王也知道公主心里有很多疑惑,只是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了。”
云华紧绷着脸,伸出一只手摊开,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秦朗却没急着解释,反而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云华有些疑惑,待看到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却突然怔住了。
那是一小包用油纸密密实实裹好的五香花生仁,也不知道被剥出来多久了,里面有几颗已经碎了,但大部分都还是圆润饱满的,在秋日晴好的日光下,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云华的手突然微微颤了一下。
她看着秦朗,微张着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秦朗见云华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突然扯起嘴角,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像这么忙乱的日子里,剥出一小包五香花生仁,是比起家国大事,更加重要的事情。
“觉得皇上把皇位禅让给本王,很奇怪吗?”秦朗终于开始说正事,“其实本王刚到京城不久,就与皇上见过面了。”
“这些时日,本王一直没闲着,公主给本王的有关陆家的消息,本王都细细查过了。目前为止,陆家在各地经营的势力,一部分被本王破坏,还有一部分收归我用,剩下的已经成不了大气候,公主不必过于担忧。”
云华瞪大了眼睛。
“但是,一直到前些时日,陆家苦心经营了三年的颍州流民军骤然覆灭,皇上才终于决定,将皇位禅让于本王。并且,还有两个附加条件。”
云华的手紧紧攥着,敏锐地意识到,文宣帝那句没说清楚的话,大概马上就要露出真容了。
“第一个条件,优容其他皇室子弟,除谋反大罪外,不能伤害他们的性命。”
“第二个条件,以皇后之礼,娶永乐公主为妻。”
云华手一松,刚刚抓过来的一颗花生仁直直坠落于地,她呆呆地看着秦朗,这一瞬间,她的脑子突然停止了运转。
皇… …皇后?
秦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低沉,仿佛有什么魔力,直往云华的耳朵里钻。
“我,同意了。”
为什么呢?一直到秦朗匆匆离去,云华还坐在凳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桌上的那碟子五香花生仁静静地散发着特有的香气,却很长时间,也没有被那双纤纤十指,捻上一颗。
第16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次日,文宣帝驾崩。
秦朗调集的五万云州军早就分批秘密驻守在京城周边,这会儿京城大门洞开,这些将士迅速长驱直入,很快就接管了宫内宫外的防务。
禁军统领张天义又以大义为名,坚决执行文宣帝的圣旨,处处以秦朗和云华为先,并不肯接受倒向陆家的官员的威逼利诱,以至于文宣帝的葬礼,没有半点波折,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与此同时,陆安民率领数十万军队,在一个叫济县的小城,吃了个大败仗。
都说骄兵必败,陆安民正是如此。
他带着麾下十万将士,一路势如破竹,沿路所有打小城市要么是早就与陆家有勾连,直接开门迎接,要么就明知打不过望风而降,根本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过于顺利的征途,让陆安民渐渐志得意满,眼看着距离京城不到三百里,京城的城门在望,那个金光闪闪的至尊之位,似乎在向他招手,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脑子不可避免地飘然起来。
那一日下了瓢泼大雨,秋日天寒,大军连续赶了数十里路,终于看到前方一座小城的轮廓。
陆安民压根不在意,准备像往常一样接受投降,将士们也十分放松,闲闲讨论着进城以后要好吃好喝一顿。
打前锋的数万人此时距离城门不过半里,却在这时,四周骤然爆发出一阵喊杀之声。
大雨如注,大军早就淋的像是落汤鸡,连续的行军一直没好好吃东西,雨水又带走了大量的热量,将士们此时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
前方的城门坚若磐石,四周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开始慌乱,情急之下,前锋军将领带着人驱马直奔城门而去,想要强行突破。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拉起了几根旗杆,上面缓缓吊起来几个人。
将领定睛一看,正是原本早就倒向陆家的,济县的几个官员。
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陆安民麾下的前锋军,被秦朗的云州军大败。明明都是数万的兵力,但一方又冷又饿,一方以逸待劳,在倾盆的大雨中,陆家军丝毫战力也发挥不出来,直接被秦家军打了个稀里哗啦。
前锋军的溃败,让后方陆安民率领的十余万大军不敢轻易加入战场,否则很容易引起更大的损失。最后秦家军杀了个痛快,才施施然退回了济县。
一直到大雨初歇,陆安民才领着人收拢残军,此时,前锋军已经元气大伤,数万的兵力,最后不过只剩三四千而已。
凉州军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在隔壁的令县安顿下来,与济县的云州军进入对峙阶段。
不几日,陆定国带着全家老小一百多口,担架上抬着重伤未愈的陆远,风尘仆仆赶到了令县,与陆安民汇合,开始商议绕过济县,加速攻入京城之事。
可惜陆家原本游说的各地官员,不少都被秦朗清理掉,有些首鼠两端的,眼见着秦朗得势,也不肯再接受陆家的号令,以至于陆家想要全国各地烽烟四起,让秦朗无暇他顾的计划,却是胎死腹中了。
陆家此时已经举起了反旗,想要回头是不可能了,也只能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
陆定国兄弟加上陆远一起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剑走偏锋。
明面上,陆安民将麾下的将士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留在令县牵制济县的云州军,另一部分绕过济县,直奔京城而去。
私下里,一封信被陆家的死士带着,快马加鞭直奔凉州而去。
济县的云州军并没有分兵去追往京城的凉州军,这让陆家人不由喜出望外。
可惜三日后,当陆安民带着精锐将士六万抵达京城城门时,秦朗的几万云州军也早就严阵以待了。
陆安民却并不打算硬拼,正要使人偷偷摸进城来个里应外合,张天义却让人给他送了个铁盒子。
打开一看,禁军副统领蒋霸的首级还滴着血,死不瞑目。
陆安民当场吐血,硬撑着想带着将士离开,却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秦朗继位的真相,也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凉州军军营。
原来文宣帝临死前传位给了平南王,秦朗是堂堂正正奉旨登基,而自诩为正义的陆家,才是真正的反贼。
凉州军很快从内部分化瓦解,这一仗兵不血刃,除陆安民及以下将领六人战死外,剩下的将士均直接被秦朗收编。
消息尚未传到令县,秦朗已经准备亲自率军出征,这一次,他甚至邀请了云华一起。
“陆安民既已授首,陆家只怕很快要狗急跳墙。别的倒不怕,本王就担心北边的戎狄… …”
秦朗微蹙着眉,云华却豁然站起:“戎狄?王… …皇上的意思,陆家与戎狄勾结,要引外族进来?”
“陆安民为什么能在凉州经营十多年,要说陆家的反心先帝毫无察觉,公主信吗?”
云华的面色骤然一变。
是的,文宣帝不可能一直那么迟钝,陆家近两年已经不怎么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之所以陆安民还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凉州,只有一种可能。
养寇自重!
“该死!”云华咬牙切齿,“边关的百姓一样都是同胞,他们怎么敢… …”
“一个多月以前,本王已经令云州府精锐尽出,一部分半路拦截陆安民,一部分进京,还有一部分,赶往边关凉州等地,但… …”
看着云州倏地亮起来的目光,秦朗苦笑几声:“陆安民与戎狄的密谋十分隐秘,本王派人多方打探,也未获知确切消息。戎狄最终会从哪一处关口进来,还是未知之数。”
云华惊呆了。
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拳紧紧攥着,恨不能现在就飞到令县,把男主陆远乱棍打死。
她能接受陆家为了皇位,纵容军队与文宣帝和秦朗对抗,但引外族入关,劫掠杀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却与禽兽何意?
“本王马上就要赶往边关,不知公主愿不愿,与朗同行?”
秦朗突然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皇上没有说笑吧,带我上战场?”
云华听到秦朗这个提议,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莫不是疯了吧?
我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虽说是前朝的吧,那也跟硝烟弥漫的战争,扯不上关系啊。
但秦朗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她,手里还在慢条斯理地剥着五香花生。
云华感觉他这个行为挺怪异的,但冷静下来以后,她的思维又忍不住天马行空起来。
公主,为什么就不可以上战场呢?何况她还根本就只有个公主的壳子,里子可是个24K纯金的现代人,从小受着男女平等的教育长大的。
只是去看看而已,又不需要自己动手,应该没事吧?
云华莫名有点蠢蠢欲动,与此同时,一种古怪的,强烈的冲动自心底喷涌而出,就像… …
就像她第一天穿过来,拿起知秋递过来的匕首时,那种灵魂上的战栗感。
“如何?”秦朗把慢慢一碟子五香花生仁推过来,顺口问。
云华两眼亮闪闪地看着他,迟疑道:“真的可以吗?”
秦朗就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那一瞬间他眼眸里的神色,却复杂难言。
“公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本王准时恭候。”
一直到秦朗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云华的胸腔中还涌动着兴奋的热潮,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让她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感觉。
第17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京城的局势已基本得到控制,忠于皇室的官员得到了升迁,摇摆不定的暂时不做处理,与陆家同流合污给秦朗添堵的,自然都抄家下狱,有几万云州军坐镇,加上禁卫军的支持,陆家在京城的残余势力根本没掀起什么风浪,就被一网打尽。
最后留下了一万云州军驻守京城,剩下的全部被秦朗带着,赶往边关。
云华一时冲动答应了秦朗一起去边关之后,很快就后悔了。
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游玩,她根本不会骑马,更不必说要跟上大军的行进速度,基本是痴心妄想。
拖累大军前进,导致百姓生灵涂炭什么的… …这不是祸国妖妃的待遇吗?
云华想要打退堂鼓来着,但真到出发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说大军压根没打算让她跟着一起走,便是秦朗,人家是新上任的皇帝,身份何等贵重,也不可能打头阵跑去凉州的。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先锋军四万人马不停蹄赶往凉州,后面几千人和秦朗、云华一起,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