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云华说,如果是这样,她和秦朗去边关的意义何在呢?仗都被先锋军打了,他们就只是去观摩一下吗?
不只是她,就是先锋军的将领也觉得这是多此一举,皇帝诶,待在京城安安稳稳不好吗?
但秦朗执意如此,甚至连个解释都没有,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从命了。
此时已近深秋,天气越发寒冷,秦朗奉旨登基,绝非乱臣贼子的消息,也终于传遍了大江南北。
是以等大军到了济县之时,旁边令县的陆家人早就带着人跑路了,就连原本驻扎在济县的云州军,也跟着追击去了。
大军自然马不停蹄一路往西北去,等秦朗和云华赶到,原本驻扎济县的将领也赶回来了,带来了陆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陆家上下一百余口,除陆远李眉儿两人不见了之外,全部或被杀,或被擒。
这是一件大事,秦朗和云华于是在济县修整了两日。
秦朗得见一见立了功的将士,勉励一番,还要安排他们分兵赶往凉州和就地驻守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云华倒是没什么事,陆家倒台了,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大半,这会儿心里轻松得很。
却不防秦朗忙里偷闲,还问了一句:“陆家人都关起来了,公主不想去看看?”
从高高在上,与至尊之位相隔咫尺的康平伯,到兵败如山倒,丧家之犬一般成了阶下囚,不说陆定国一家子,就是陆家的旁支,这会儿也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现在,陆家主脉旁支加一起一百多人,被粗暴地分成男女两堆,挤在两个小房间里。
小房间阴暗潮湿又逼仄,几十人塞进去,那个滋味,可真是酸爽得很。
不过既已做了俘虏,门口还有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看守着,陆家人就算还有什么想头,也暂时只能憋着。
有人双目无神,有人哀哀低泣,有人想撇清关系,自然也有人还抱着幻想。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沉默了大半天,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馊饭,终于有人忍不住,悉悉索索开始动作。
“大嫂。”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一个旁支妇人悄悄挪动到陆夫人旁边,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道,“你不是经常说起那个前儿媳妇,永乐公主,对远儿旧情难忘吗?这不是听说永乐公主也到了令县,要么你去见见,兴许看在远儿份上,公主就给咱们赦免了呢?”
陆夫人霍然抬头,下意识反驳:“你要我去求那个贱人?”
妇人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大嫂,你也不看我们现在都沦落到什么境地了?远儿倒是带着他的心肝跑了,你好歹还有点指望,我们可是全家都在这里呢,一旦出个意外,那可是连香火都断绝了!”
旁边的其他人想起自家的处境,也不由连连出声附和,还有人阴阳怪气:“大嫂从前对公主动则辱骂,不把人当回事,这会儿哪里有脸去求情?”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开始偷偷嘀咕,陆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当初陆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些人谁敢在她面前扎翅,一朝失势,还是阶下囚呢,就开始窝里横,想要踩自己一脚了!
但她向来被人捧惯了,哪里受得了周围似有若无的嘲讽视线,一时冲动,还真的站起身,冲着不远处的侍卫冷声道:“永乐公主是不是在这里?我要见她!”
陆家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侍卫身上,不少人眼含希冀之色。
然而等了半天,侍卫却目不斜视,一点搭理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陆夫人脸上发烧,强撑着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永乐公主好歹也做了我陆家两年的儿媳妇,就算后来与远儿和离了,那我也算是她的长辈,如此目中无人,就那么确信自己抱牢了新皇的大腿,谁都不放在眼里吗?”
侍卫依然纹丝不动,连眼风都没丢过来一丝。
陆夫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
恰在此时,一声冷嗤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缓缓响起:“陆夫人好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宫要求你呢!”
伴随着话音,云华缓缓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知秋,和秦朗的亲卫队长秦强。
门口的侍卫全部低下头恭敬行礼,还有一个机灵地拿了椅子过来。
云华笑着道了谢,这才施施然坐下,目光慢慢扫过房间里的陆家众人,最后落在陆夫人身上。
“本宫做了你陆家两年的儿媳妇,和离了你也还是本宫的长辈… …啧啧,所以,铺垫了这么长,陆夫人想说什么呢?”
云华懒洋洋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摆,眼底却十足是嘲弄的神色。
陆夫人脸色阵红阵白,看着云华的目光复杂难言。
李云华与陆远成婚那两年,陆家压根没把这个公主当回事,连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何况是陆夫人?陆夫人从来不把这个儿媳妇看在眼里,寻常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奚落辱骂,哪里想得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有她要求这个前儿媳妇的一天呢?
“公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远儿毕竟也做了两年夫妻,就算后来和离了,那也都是李眉儿那个贱人挑拨离间,陆家其他人可没得罪你,何必如此绝情?”
陆夫人抬着下巴,这话说的是理直气壮。
云华都惊呆了,忍不住拍了拍手:“哇哦,果然不愧是手黑心狠的陆家人,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也只有你们能说的面不改色了!”
陆夫人:“… …”
陆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再接再厉:“我知道从前陆家也有一些做得不对的地方,可能偶尔让公主受委屈了。但公主一向对远儿情深义重,此次若能在新皇面前为陆家美言几句,我保证从今往后,公主还是我陆家的世子夫人,陆家所有人,都会敬重你,远儿也是一样。”
旁边的钱宁语豁然抬起眼,嘴唇颤抖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而云华的心里只剩下无语:“… …世子夫人?”
第18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她明明只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房间里的陆家人却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莫名激动起来。
“是啊公主,我记得你从前多喜欢远儿啊,你也不忍心看他落难的是不是?”
“公主温柔贤淑,世子文韬武略,正是一对璧人,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夫妻一场,何必那么计较呢?”
“做世子夫人不好吗,只要你能救我们出去,世子肯定特别感激你!”
。… …
七嘴八舌的声音嘈杂了好一会,才慢慢停下来。因为云华一只手撑着下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就像他们从前看猴戏那样。
一种莫名屈辱的感觉浮起在陆夫人的心头,但她还没说话,云华身后的秦强突然憋不住笑了。
“世子夫人?”他努力控制,但脸上的笑意依然憋都憋不住,“你们真的不知道,皇上正式登基以后,就要迎娶公主殿下为皇后,母仪天下了吗?”
“皇后?”陆夫人失声惊叫。
云华:“… …”
她忍不住瞥了秦强一眼,秦强心头一凛,低下头不敢再说。
空气安静了片刻,云华才重新看向房间里的陆家人,缓缓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们既然做了造反的事,想必早就想到这个结局,如今不过求仁得仁,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何况,陆家害死了本宫的兄长和孩儿,欠了本宫两条命,你们到底有什么脸,来求本宫想办法救你们?”
陆夫人神色一僵,云华突然微微一笑:“不过你们放心,看在你们从前待本宫‘不错’的份上,找到陆远以后,本宫一定会求皇上开恩的… …”
陆家人眼前一亮。
“… …让陆远见你们最后一面。”
云华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果然房间里的陆家人全都笑容凝固在脸上,继而破口大骂。
云华却已经懒得理会他们,意兴阑珊地出了大门,才又瞪了秦强一眼,认真道:“皇后什么的,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
秦强连忙低头:“是,属下以后不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憋了半天的知秋才迫不及待问:“殿下,秦侍卫也没说错啊,以后您做了皇后,看那些背地里看笑话的人,还敢说什么!”
当时秦朗跟云华说起文宣帝的两个条件时,并没有刻意避开人,是以秦强和知秋都听到了,只是没告诉别人而已。
云华想起这个事就莫名有种羞耻感,因此直接道:“你也别出去乱说,现在局势乱着呢,本宫没工夫理会这个。”
知秋连忙应是,另一边的秦强却越想越不对劲,回去以后就马上找到秦朗,小脸煞白地跪在地上请罪。
“属下闯祸了,请皇上降罪!”
秦朗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陆家又有人跑了?”
“没有。”秦强抬头瞥了一眼秦朗,支支吾吾道,“是,是永乐公主殿下,她不想做皇后,还想着做陆家的世子夫人呢!”
在济县停留整顿了两日,一行人继续往西北进发。
一路行来,四野越来越荒凉,常常走上数十里,都看不到半点人烟。田野荒芜,风声萧萧,云华的心情也从一开始出京城的雀跃,变得越来越沉重。
只是还有另一种感觉一直在胸腔震动,距离战争越近,云华就觉得越冲动,似乎战马奔腾短兵相接才是心之所向,冥冥中命定的归宿。
而同一辆马车里的秦朗也很古怪,明明是十分枯燥的旅途,他除了时不时剥些五香花生仁以外,就总用似有若无的目光打量着云华,像试探,却又很克制。
另一边,陆远带着李眉儿,被追赶的如丧家之犬,一直跑到精疲力竭,躲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才甩开了追兵。
两人在山洞里依偎着休息了一阵,把身上仅存的干粮也吃完了,眼见着外面再无声响,这才相互搀扶着,往最近的村子而去。
陆远和李眉儿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露在外面的华贵衣物和首饰都摘下来收好,假扮成一对往城里寻亲却迷了路的小夫妻,进了村子倒也没人怀疑。
只是连年天灾人祸,小村子也十分荒凉破败,年轻人大多进城讨生活去了,只剩下一些五六十岁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并几个拖着长鼻涕的小孩子。
两人用一小块碎银子,找到了一户只有老两口的人家借宿,晚上吃过一点屋主人提供的简陋的饭菜,终于可以躺在黄泥做的床上稍作休整。
经过几天的担惊受怕颠沛流离,李眉儿心里害怕,不得不死死靠着陆远,想要从情郎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陆远感受着身边人身上细微的哆嗦,只能耐着性子好生安慰了半日,两人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村子的条件不太好,他们所住的房间也十分简陋,木板床不太结实,硬的硌人,轻轻一动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陆远盯着窗户口透进来的月光看了半天,回过神,目光又落在身边已经睡熟的李眉儿身上。
离开京城的路上,李眉儿被诊出了身孕。
当时陆远重伤未愈,但李眉儿到底是他深爱的女人,愕然之余,他心里头又浮起一种欣喜和柔情。
与此同时,很不合时宜的,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多月前李云华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曾有孕,但等他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小产了。
陆远怔怔地看着李眉儿。
短短几日的颠沛流离,李眉儿原本有点圆润的脸蛋,已经明显变得瘦削,无时无刻不在的孕吐也让她痛不欲生,小腹依然很平坦,她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蜡黄。
陆远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翼翼拉了拉被子,心底带着几分柔情,几分歉然。
然后,他长吁了口气,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路途该何去何从的焦虑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半梦半醒之际,陆远的眉心却缓缓蹙了起来。
魂魄飘飘荡荡,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
那时候,他刚刚被选进宫,给太子李涵做伴读,陆家尚且没有改朝换代的念头。
一个冬日,陆远在御花园的水池边,被笑容恶劣的二皇子推进了池子里。
池水冰寒刺骨,二皇子的笑声尖利刺耳,没有人敢去拉他,陆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一直到二皇子扬长而去,池子边只剩下他一个人。
冻僵了的他根本无力爬上岸,是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让人拉他上去,又带他换了干净衣裳。
小女孩头上戴着由两颗硕大的珍珠攒成的簪子,穿着红色的大毛披风,白狐狸毛的领子将她的小脸遮盖了大半,只有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沉静温柔。
梦里,那双眼睛突然朝着他微微一笑。
陆远蓦地惊醒,大口大口喘息。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
那分明,不是李眉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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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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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虐恋情深之造反的驸马
陆远心头巨震,眼神狠厉无比,直接伸手,掐住了李眉儿的脖颈。
李眉儿又累又困,即使睡着了都感觉很疲惫,她被掐的努力撑开重逾千斤的眼皮,正好与面目狰狞的陆远视线对上。
“远哥哥,你做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轻轻呢喃,“我好累啊,孩子也累了,你松开我好不好?”
陆远凑近了李眉儿的眼睛,只看了一眼,脸颊就剧烈抖动起来。
“李眉儿。”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字一顿寒意森森,“当年,宫里那个救过我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是你,对不对?”
李眉儿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跳也骤然快了许多。
“远哥哥,你又做噩梦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扯起一抹微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你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