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报频频传回,和谈之事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只是目前还没着落。
瑶姬趁机劝说苍济成应以诚心祈福,暂且勿对天牢内的重犯行刑,以善念求得鹤乘国那边的良果。
人在百般无助时,总会下意识将希望寄托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靖炀王也未作他想,一口应下,甚至还在宫中行起斋戒风气,不许见一滴血。
只是其余朝臣似乎将求拜的对象,稍稍做了偏离。
瑶姬此后发现,雨香阁内的金银珠宝愈来愈多,几乎要堆满整整两间杂房。
除此外,总有记不得名姓的臣子远远站在院角,对着斜倚在二楼看戏折子的瑶姬虔诚跪拜。
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可当对上她的目光时,却又慌张着跑开了。
待整整十三日过去,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鹤乘国总算传来佳音:新帝周良义首肯了!
举国欢腾,锣鼓漫天,仿佛已然得胜仗似的,更有无数臣子采来各色鲜花铺满雨香阁的院内。
珍贵的瓜果用金盘盛着点缀其中,仿佛布阵一样,搞得想出门的瑶姬都没办法落脚。
她这是被供奉了么……
* * *
鹤乘国发兵了,派三万轻骑火速赶往先前被绥廉掠夺的边境小城民鼓,五万铁甲随后赶到。
行动如此之快,仅在五日内便以破竹之势成功,借着向其余被强占的城池进发。
从距离的长短和正常筹备军队的速度来看,这显然不是靖炀过的使臣达到后,才慌忙备成的。
而是早有准备。
许在刚得到靖炀与绥廉交战时,便已筹划良久。
坐镇会鹿台的玄行不久后也得到飞鸽传讯,果真暂缓对绥廉军的追杀,而是重新布防军力。
若绥廉大势去,难保其余坐山观虎斗的国不会趁机下场,像当初对待鹤乘那般,狠狠咬下几口肥肉来。
更令人欣喜的是,又过了五日,顾桢与李玉带回了足足三百石粮草。
鹤乘国新帝周良义亲书,应允这只是第一批次的援助,随后还会有三百石、五百石两次,日后送达。
提出的条件,自然是要靖炀的诚心归降。
不过因情况特殊,周良义特准许可待与绥廉的战事彻底解决后,再来朝拜。
靖炀王苍济成喜出望外,大摆盛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甚至当场赏下象征着“免死牌”的玉腰带,赏赐嘉奖更是不胜其数。
李玉更是因此功绩被彻底免除了一切罪责,甚至官升总领六部的尚书令,正一品。
朝中昔日刻意坑害李玉的某些党羽,如今也看清了形势,为了使面上能过得去,极尽巴结奉承只能。
在天牢里晃了一圈儿,早看清人间冷暖的李玉并未将这些人的好意和忏悔放在心里,只是将孝敬照单全收。
入夜后,欢宴散尽,顾桢与李玉避开众人耳目,齐聚雨香阁。
与疲惫不堪的李玉相比,顾桢倒仍不见半分乏累,反而神采更烁。
他拿来个长长的食盒,打开看,里面尽是各种样式的糖葫芦。
山药、蜜桔、葡萄等等什锦串,甚至还有核桃口味的……
瑶姬嫌弃地将核桃那串挑出递给李玉,望着盒内焦黄的糖浆在烛光下发出的诱人光泽,心情难得的好。
“有心了。”
这句夸赞倒不像敷衍,顾桢清冷的眉眼皆染上了层暖色:“吃吧,没下毒。”
李玉险些将口中的糖核桃喷出来。
一路上这顾桢能言善辩,面对周良义更是巧舌如簧,世间似再没比他更能用语言蛊惑人心的了。
怎的遇到瑶姬,就这般不会说话?
没想到在情感方面,竟有人比他还迟钝!
寻到个垫背的,李玉原本不自信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连顾桢这种水平都能寻到佳人,他日后也一定可以!
瑶姬早就习惯了顾桢这个德行,也懒得生气,咬着糖橘问道:“粮草之事,可有蹊跷?”
“这批无恙,接下来的两批内藏有慢性药,食用后大概两月才会彻底发作。”
顾桢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李玉刚放进嘴中的第二口核桃喷了出来:“什么?下药!我怎么不知道!”
“真够阴损的,比他老子还缺德。”瑶姬没在意李玉的咋呼,沉思着眯起眼:“可有解?”
“靖炀国内自然没有。”顾桢用手指敲着桌面,悠闲答道。
吓得李玉七窍生烟,哆嗦着在屋内一圈圈地“拉磨”,“咋办,这可咋办啊”地嚷着不停。
等他抖得快由冷转热,顾桢才慢慢补充道:“不过我能研制。”
“你这人,说话别大喘气啊!”
李玉捧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觉得有点承受不住。
瑶姬从袖中拿出李玉临走前写好的名单,这些时日,她好好研究过其中各势力间的关系。
“稍候我会启奏陛下,让他准许顾桢每日戌时至卯时独留太医署研制,对外会只宣称其为我调制养颜药方,至于事情的真相,你帮我隐晦地透露给这几个人知道。”
她将名单交给李玉,上面几个人名用朱笔圈了起来。
李玉皱眉,他记得这是张国良丞相一党的人,坚定的和平派拥护者。
此次出使鹤乘国,张国良原本举荐了不少官员,不过因瑶姬的极力举荐,最终的队伍中,还是没有这些人。
因这次李玉骤然升官,从前对他嗤之以鼻的张国良丞相,此次倒是对他喜笑颜开地说过几句好话。
还客气地劝他有空来丞相府吃酒,好教教他为官之道。
李玉向来不屑跟这些人为伍,毕竟当初被污蔑下狱时,可没少受他们的落井石。
甚至接替他担任新礼部尚书的,可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罗白,同样是张国良的门生。
他并非蠢笨之人,猜到瑶姬这般安排,定是对张国良等起了疑心,这才有意试探。
“好,此事交给我处理!”
李玉记忆力特别好,认真背下名单上的人后,便当场将纸放在烛火上烧了。
若真能寻到他们的把柄,找到些许罪证,说不定一直对张国良丞相深信不疑的陛下,也会重新审视这帮人曾经的谏言。
那天牢中同样含冤的同僚,没准就有翻案的可能。
他才刚刚回国,便听说瑶姬暗暗保下牢中那些忠臣的事,心中感激不已,却始终没寻到谢她的时机。
有道是说一件不如做十件,瑶姬的吩咐,他一定要做成!
看着李玉愈发坚毅的背影逐渐远去,顾桢轻笑着感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收服此人,着实不易啊。”
同行半月有余,顾桢早已看清李玉根底。
此人虽表面荒诞,可内心根骨极稳,可为心中正义抛洒热血,且不惧强权。
在众多入狱的官员中,安在李玉身上的罪过,算是较轻的。
他为官多年,家中怎会没有辗转救他出来的积蓄?
大抵是看透了某些世事,不愿再继续折腾罢了。
而今心中死灰已由星星火点复燃,这股热,势必不会被轻易浇灭。
“我没用甚手段,不过是心换心罢了。”瑶姬继续审视剩下的名单,头也不抬地说道:“顾桢,我想跟你学点东西。”
“嗯?”
“你能教我……易容术么?”
🔒第七十八章 易容
入夜后的太医署归于沉寂, 没了那些繁忙身影,只余匣屉内各种药草和不尽的医书。
与晴雾山庄顾桢的药房相比,此处药的种类要更加齐全, 且空间也大得很。
单屋就有五大间,甚至还配有专门熬药的炉房。
屋内的药味虽浓,却不至让人反感, 颇有提神清气之功效。
瑶姬与顾桢坐在案桌后,细细将配备好的草药研成沫。
最初, 她掌握不好推药碾的速度,总是擀不均匀, 以至于成品颗粒有粗有细,甚至不能称之为沫。
“若没耐心, 不如趁早丢开手, 也省了些时力。”顾桢见她捶着发痛的肩略歇歇,淡淡劝道。
瑶姬觉得自己的毅力和恒心受到了侮辱。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碾药么!”
听了他的揶揄, 顿时什么困乏都没有了。
仔细遵循着顾桢教过的节奏, 是不是加入新的草药混合其中, 使药效更加黏着。
当第三批粉末被制成时, 顾桢总算勉强点了点头:“还需再多加练习,你如今费了整整一个时辰,若手熟的话, 应在半炷香内完成。”
半炷香?!
这家伙真是说大话不喘气!
瑶姬不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能这么大, 直到顾桢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亲手演练了一遍。
也不知怎的,那沉重万分的药碾, 在他手中, 竟像无半分重量似的。
碾轮或停或走, 皆随他心意而动,甚至连加草药的时机都掌握得刚刚好,丝毫没耽搁碾药的节奏。
学到了。
瑶姬是个很认学的人,在旁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到忙碌中的顾桢,还有闲暇分些目光在自己身上。
□□的药粉,是他自幼便熟知的东西,就算闭着眼也能轻松完成。
如今为演练得让她能更容易看懂,还特意放慢了些速度。
毕竟当初想练成这般手艺可不简单,常常稍有差池,一鞭子就抽下来了。
那是用冷水沾过的牛皮鞭,狠击在幼童赤.裸的脊背上,登时就是一道血印。
骤然将嘴唇咬破,也难压抑痛苦的叫。
忍不住,便又是一鞭子。
等什么时候抽得皮开肉绽,将人揍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消失,心中只剩下麻木的遵从和机械的操作,这“心性”也算是磨炼成了。
顾桢的目光落在瑶姬曲线优雅的薄背上,在虚空中用意念化出那道鞭子,威然作响。
盘旋片刻后,终归消散。
瑶姬似乎不喜欢疼痛,也无意体会其中的乐趣。
左右也不急,就这么慢慢学着,似乎也不错。
原本首次尝试制作面具,一切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先接着往下做就可以。
但瑶姬的态度异常严谨,虽碾得肌肉酸痛,却还是硬撑着又做了一次。
这回,她用上了所有在顾桢那里学到的小技巧,甚至连动作都顺畅了许多。
一板一眼的,还真有点郎中的架势。
当碾完最后一点药杆,她所费的时间,已缩短了大半。
是很飞快的进步速度。
顾桢含着笑,见她玉颈间沁出香汗,几缕乌丝缠绕期间,忍不住亲手替她将发丝拨开。
指尖仿佛被什么烫到,热得很。
瞬间过后,他才反应过来瑶姬很讨厌这种突兀的触碰,正准备迎接她的怒火,却发现她仍沉浸在碾药成功的欢喜中,并未注意到。
微弱的雀跃如风中摇曳的火苗自心中升起,一种自嫩蕊中窃到半分蜜的欣然,让顾桢不自觉轻叹出声。
他拿出块干净的方帕递给她擦汗,抱着几不可能的希望问:“要不要……帮忙?”
“多谢,不必。”瑶姬淡然回道。
碍事的帕子将颈间的景观遮挡了个严实,仿佛绽放片刻的昙,只在人心中留在忘不掉的余韵。
顾桢收回视线,感受到某种异样后,不着痕迹地将指搭在自己的腕上。
乱掉的,好像不仅仅是脉象。
* * *
调制好的药粉,要用温水冲开,顺时针搅拌三十圈后,静置放凉。
待液体冷却后形成粘稠状,在将其覆在面上,对镜用细钳、小刀塑造为想要的模样。
人与人面容的不同,除皮相外,和骨骼也有极大关联。
怎样利用此物塑骨、改变整个脸的轮廓,甚至利用胭脂妆造,都是需要长期磨炼的过程。
若技巧娴熟,面具便可薄得如同蝉翼般,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造型成功后,要风干两个时辰,表面涂抹谧油,使其防水防汗,以免遇到突发状况遭到损坏。
此面具虽好,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能使用一次。
毕竟要想将其紧紧贴敷在脸部,不轻易脱落,所需的粘力也非比寻常。
一旦撕下,整个被精心打造的假面也会随之损毁走形。
故而顾桢行走江湖时,常备多副面具,或相同、或不同,以备不时之需。
说到底,这是个考验美工基础的活计。
瑶姬那日在千娇会的初审上画的“鸡圈狗血连环画”,纯粹是为了惹审核员的厌。
她本人倒是学过几年素描,且因从事演员这一行业,化妆的技术也如火纯情。
在她造型的过程中,顾桢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给她当免费的人体模特。
倒是挺有定力的,一动也不动,只抬眸瞧着她,也不觉得枯燥。
仿佛那张不断变形、割毁又重塑的面具,是世上最有趣之物。
又忙活了足足两个时辰,瑶姬对着镜中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哑然失色。
太丑了。
顾桢的脸绝对不长这样。
“别气馁,虽不太像我,但足可称之为一张面具,伪装成旁人。”顾桢接过她愤然丢在旁边的“垃圾”,认真点评道。
瑶姬是有天赋的,寻常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配方时,往往连像正常人类的五官都做不出来。
她现在的问题,仅仅是无法达到和想象中的脸孔完全相像罢了。
“不行不行,若不能彻底伪装成别人,还算什么易容!”瑶姬对此结果很不满意。
顾桢眉梢微挑:“有此想法者,多半是想借助他人的身份做事……怎么,你有想害的人?”
瑶姬眼睑抽了几下,这说得也太直白了。
“无妨无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种事顾某也没少做。”似乎以为瑶姬在良知上过不去,心中正进行天人交战,顾桢笑着安慰道。
呃,她倒是真没这方面的困扰……
“我这个人,向来有仇必报,不过是要曾经坑害过我的某人,付出点代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