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他这么说的时候,目标对象是郎元。
当初瑶姬只当他在鬼扯,也未全信,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得究竟有多惨。
莫非这李玉也……
不会吧,她看人的眼光,真的这么差?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虑,顾桢忽然失笑道:“放心,李玉此人单纯真诚,是染缸中难得的白绢。”
“那我信他有何不妥?”瑶姬气得不轻,想给踢他一脚,又怕天黑看不清,被他躲过反倒闪了腰。
“……是无不妥。”顾桢的声音似乎夹杂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落寞。
瑶姬这会可没空陪他矫情,没想到探子这条线索竟然断得这么快,真是白费了这一晚上的折腾。
“罢了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若天亮前被人发现你我出了王宫,到时就不好解释了。”
如今瑶姬的地位堪比祥瑞,宫中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
但凡她稍有举动,都会撩拨一大批人的神经。
尤其是靖炀王苍济成,生怕她出现半点差池,就差为她也建立一个“雀苑”,将她看管起来了。
顾桢闷闷“嗯”了一声,似乎有心事。
他没闲心将挖出的探子再重新埋好,只一脚便将其重新踢回到坑内。
瑶姬忽然想起这家伙还满手的泥泞,又在尸身上摸了半晌,不觉叹了口气。
待会儿遇到难爬的宫墙,或许还得让他帮忙,这样回去也不是回事儿。
“不然,你找条小溪稍微洗一洗?”
🔒第八十一章 陷坑
靖炀国内的水源大多含有毒矿物质, 以至于鱼虾皆无法生存。
即便民众在饮用时,烧开后也要多加到工序解毒,麻烦至极。
可若光是洗漱, 便不必这样繁琐。
在原地伫立片刻,顾桢迈开步子朝后山腰走去。
他速度很慢,似乎估计到在这黑夜中, 瑶姬行动的困难度。
身上这般脏污,想来即使去搀扶, 也会被她嫌恶地避开吧。
未过多时,瑶姬耳边当真听见了潺潺水流声, 不由觉得惊讶。
原以为顾桢是在随处乱转碰运气,没想到还当真让他寻到了。
这山显然他也是头次来, 怎会对水源的位置如此熟悉?
前头传来轻微的洗漱声响, 许是猜到了瑶姬的困惑,他低声道:“是水司南。”
瑶姬下意识问他:“你到底有几个?”
“只一个罢了, 是上次你跳河后, 我在河底摸到的。”顾桢洗到中途, 忽然唤了声“接住”。
她下意识张开手, 那小小的盒子便落入掌心。
虽周围能见度低,可打开盒盖后,仍能用手摸出指针的方向。
“放心, 此物也已清洗过, 反正也是你的东西,如今正好物归原主。”顾桢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轻快。
瑶姬想起那日在晴雾山庄附近的瀑布边,他的确赠给了她。
谨慎踩着脚下有点松滑的土地, 瑶姬依靠水声走到他身边, 跟着蹲下身。
将水司南收进怀里, 摸着冰凉略有些刺骨的溪水,瑶姬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顾桢,你到底为何对做人蛹如此执念?以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还要追着跳下城来?”
郎元追她是源于近乎癫狂的痴情,瑶姬能理解。
可顾桢的行为,她当真想不通。
“嗯?”顾桢显然也被她的话弄愣了,噎住片刻,才缓缓道:“呃,我当时好像……不是为了捉你做人蛹。”
“啊?”瑶姬比他还懵,但很快又缓过神来,只当他又在骗人。
她可是重活过一次的人,这变.态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还能瞒过她?
可笑!
“说实话,究竟为何追你,我自己也搞不太清,但似乎没想杀你。”顾桢的声音略有点困惑。
他当时只是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罢了。
那种行为,倒更接近于……救?
或许是吧。
瑶姬默然无语。
下意识的追逐?这不是狗么!
不对,这比喻算是辱了狗了,他可没狗可爱。
洗漱声渐渐停下,顾桢是个很爱整洁的人,随身总带着干净的方帕,顺手也递了一块给她。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瑶姬有些不自在,沉默时的顾桢难以捉摸,就像点燃引信的爆竹。
瑶姬不知这引信的长短,只觉得炸裂的危险就在身边,时时刻刻需小心提防。
尤其现在四周漆黑一片,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未知的恐惧瞬间又加剧了几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些回去的好。”瑶姬轻咳了两声,率先转身朝山脚下走。
起初上山时,始终是顾桢在前方开路,虽小心谨慎,也没遇上什么陷阱。
故而瑶姬心里多少也放松了些警惕,只用木棍随手探探路,便凭借着大体的方向感往下走。
听见顾桢跟上来的声音,她甚至下意识地加快了下山速度。
“慢点,从后山腰下去的路我未曾探过,没准会有猎人设下的陷阱……”
顾桢的话说得有点晚。
下坡路段皆是大块滑石,瑶姬的脚不留神踩中一块,整个身子登时便向下滑了去。
因俯冲力特别强,手中的木棍又在慌乱中杵外了些,压根儿就支撑不住人体的重量。
若硬抓着不放,甚至有将手腕弄折的风险。
出于个人体质的原因,瑶姬受惊时从来不似寻常姑娘那般下意识尖叫出声,而是心悸着暂停呼吸。
甚至是全身缩起来。
她听见耳边有东西飞来的破空声,似乎是顾桢方才爬跃宫墙时用的飞索。
无奈周围太黑,索头的铁爪只探到旁边的虚空。
“瑶姬!”顾桢的语气难得焦急起来,也顾不得上山还有没有潜伏着的探子同党,下意识喊道。
身体失衡向前倾倒,瑶姬双手下意识想撑在地面,不料却迅速下陷。
是个陷坑!
原本遮掩在坑上的浮土塌落时传来不小声响,情急之中,瑶姬终于开口喊了顾桢的名字!
刚刚下落片刻,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无奈她整个身子都已掉进坑中,连带着站位不稳的顾桢也跟着下坠。
一片慌乱中,跌落的身形终于稳住了!
瑶姬隐约感觉到顾桢臂膀极其用力,似乎徒手撑住了什么。
“我腰间有铁索,你卸下抓紧,拽着它爬上去,另一头已经绑在外面的树上了。”顾桢沉声说道。
情急之下,瑶姬也顾不得那么多,忙按照他的话去做。
由于周围找不到借力的点,顾桢便以身为踏板,擎着她往上托。
铁索很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割破手,瑶姬只得用袖子垫着拽拉。
待终于爬出这该死的陷坑时,衣裳都快让汗湿透了。
直至此时,她才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儿。
顾桢怎么不跟她一起上来呢?
之前在城墙上飞跃时,他的力气着实不小,即便抱着她依然能身轻如燕,甚至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如今这般,着实奇怪得很……
“你、你上来吧。”
瑶姬想了想,还是将铁索重新放下去递给他。
不得不说,顾桢爬上来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长。
难不成是受伤了?
“你……”瑶姬狐疑着开口,黑暗中,顾桢隐约靠坐在挂铁索的树干上,没站起身。
“我有些累了,你先走吧。”良久后,他忽然开口道。
“啊?这怎么行?我们是一起出来的,若你莫名其妙消失,靖炀王那边该如何交代?”瑶姬皱紧眉。
顾桢说话的语气隐约有点吃力:“无妨,我稍候自会去上朝,你快些回去,将帽兜压得低点,直至走到王宫再显露身份,那些守卫都见过灵妙夫人的模样,必不会为难。”
弦月逐渐低垂,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听着瑶姬迟疑离去的脚步声,顾桢将头仰靠在干枯的树干上,意识陷入昏沉。
* * *
让顾桢再次清醒的,是背后难以忍受的痒意。
并非之前那疼到让人神智发麻的剧烈痛楚,而是近乎于伤口快速愈合的奇特感觉。
天已没之前那么黑,朦胧间隐约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虽双目还是有点发花,但努力眨眨后,仍能瞧出瑶姬的面容。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身后去探自己的后背。
夜行袍被鲜血打湿了大片,还没有干,不过那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
他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陷坑,集中精神,彻底看清了坑内布满的竹刀和锐铁片。
应是猎人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半腰长的竹刀上已沾染了变黑的血。
看来方才伤他的,应是此物。
在这片荒山上,连个野兔的影子都瞧不见,也许他是唯一被这陷坑所伤到的人。
从竹刀的颜色分辨,此陷阱大抵已经被制成多年,甚至久远到惨遭遗忘。
“醒了?”瑶姬坐在旁边断裂的木桩上,用手摆弄着他的那套铁索。
头部有五支爪,抓附能力极强,像一只铁手似的。
趁着他昏迷的档口,她尝试仍了几次,发现想要丢准并非易事。
术业有专攻,她的身体不是习武的材料,要想练成顾桢和玄行那样的轻功身手,非得从小就打下基础才行。
况且,瑶姬也对打打杀杀、飞檐走壁的事没什么兴趣。
“你……用自己的血救了我?”顾桢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比被她拿刀刺中还诧异。
“出宫的事不能让守门的侍卫知晓,否则传扬出去,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除了打草惊蛇外,半点益处都没有。”
瑶姬晃荡着手中的铁爪,淡淡道:“更何况,鹤乘国即将援助的粮草中,慢性毒的药还没研制出来。”
他还不能死。
用此种冷漠的语气对待方才的救命恩人,似乎有点太过不尽人情。
但瑶姬心中并无半分内疚。
她是个利己主义者,凡事都要以达到自身想要的目标为最优先。
更何况,她不喜欢欠人情,凡事讲究一码归一码。
顾桢救她,她此番算还了债,就此了清。
可曾经将她做成人蛹的债,还没有清算。
虽然她用刀刺过顾桢,可他并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便不算完。
一命换一命,这是顾桢欠她的,将来必须讨回来。
扶着枯树站起身,直到眼前的晕花彻底消失不见,理智才终于重新回归顾桢的头脑。
那竹刀上明显被涂了让野兽四肢晕麻的毒,故而他才会有这种反应。
霞液丹果真是世间稀有的灵药,非但能治好人的外伤,甚至连毒也能解。
竹月色的眸子流转,看向毫无戒备的瑶姬,顾桢嘴角露出丝苦笑。
她不应该暴露此特殊本领,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如羊困兽群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忌惮着。
太过危险了。
就这么放着,着实让人……
担心?
顾桢从未在意过他人安危,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是很关切。
这念头出现的瞬间,让他觉得无比新奇。
“回去吧,在日出前。”
顾桢拍拍身上的泥土,对背后的浓重血腥气略有点歉意。
瑶姬不会喜欢的。
* * *
当他二人重新回到太医署时,巡逻的侍卫仍未发现此处有何异常。
毕竟若无瑶姬吩咐,任何人都是不能在夜间擅自靠近这里的。
顾桢洗去衣衫上的血污,燃起炉火将衣物烘干。
火中除去炭外,还加入了几味草药熏香,使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令人舒适的香气。
瑶姬这几日晨昏颠倒,白日补足了觉此刻倒也不困,索性继续修改起之前的面具来。
待曦光照入屋内,顾桢重新穿好缝补完毕的朝服,瑶姬戴上那张极其薄的面具,站在他的面、身前。
“如何?”她的问询中,带着由内而外的自信。
“无暇。”顾桢欣赏着这巧夺天工的杰作,由衷感叹道。
虽他做的也是这般像,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瑶姬的这个要更顺眼些。
待她无情地撕下面具,顾桢才明白原因为何。
大抵是因为这东西戴在了她脸上吧。
收好冯洁明的面具,瑶姬嘱咐他尽快研制成功鹤乘国那边的解药,转身离去。
门骤开,吹散了屋内的草药香气,灌进一股冷风,险些将桌面上散落的药方卷落在地。
顾桢弯着腰慢慢收拾,心中忽然有些怅然。
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过世人,总归是贪心的。
也没什么不好。
* * *
户部尚书冯洁明并未被关押在天牢,而是都城昆罗的南方监狱。
瑶姬不方便出宫,太过引人耳目,便将面具交给李玉,让他去办此事。
临行时,瑶姬很大方地让他带足了银两,让他关键时刻千万不可小气,必须打点好周围狱卒。
否则即便有靖炀王钦赐的玉佩在,也未必能让那些牢里的人精心甘情愿听话。
用被判死刑的囚犯,替换冯洁明的身份,再将牢房对调。
不必惊动典狱长,只让负责看管犯人的小狱卒帮忙策应便可。
事成后,随便寻个由头将狱卒调离岗位,用好处封处其口,再远远的遣开。
为保万无一失,瑶姬还准备了张寻常长相的面具,让李玉给冯洁明换上。
在雨香阁中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满头大汗的李玉总算回来了。
“嘿,冯洁明那小子见到我的面,差点把魂都给吓飞了,还说什么都不信有人能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