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气候忽然变冷,李玉抱过瑶姬让人准备好的暖手炉,直接贴到了耳朵上。
“他信与不信无关紧要,药喂他吃下去了没有?”瑶姬用手撑着额头,侧躺在榻上问道。
“吃了,冯洁明和死囚一人一颗,都已变得口不能言。”说到这儿,李玉有点担忧:“这哑病日后真的能解么?他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就棘手了。”
“那是自然,不必担心。”
药是顾桢准备的,那家伙精通各种奇怪毒药,且不是顾家祖传,就是自己研制的。
市面上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解决完此事,李玉还需在张丞相身边继续斡旋,也不必操之过急,只让他们信他是个因骤然升官,醉心享乐的人即可。
自李玉当了尚书令后,家人的确对他唯命是从起来。
听瑶姬昨日的建议,李玉当真硬下心肠,亲口回绝了娘亲过分强烈的为他说亲的热情。
果然,因官威在身,他娘亲孙氏虽心中不甘,却也肯听他的话,暂时不提此事。
只好酒好菜供应着,盼他继续为家族增光,生怕哪里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惹得他皱眉。
尽管暂且摆脱了亲事的拖累,可李玉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想过要不要分府居住。
可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家里人要闹成什么样子,他这个“不孝”的罪过也算是背定了。
无奈,只得继续这么就和着过日子。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何时都不轻松啊。
* * *
靖炀王来雨香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据传还是瑶姬亲自派人来请的。
每次会面,都要将下人远远地避开。
可不知何时起,却不再避讳吴公公。
原本对瑶姬心有偏见的吴公公,被她当着靖炀王的面儿美言夸赞了几句御下有方,登时乐得心花怒放。
逐渐的,对瑶姬的憎恶也减退不少,在她面前将话匣子慢慢打开,甚至会讲几句招笑的俏皮话逗开心。
连过几日中秋会的操办,吴公公也时常来询问瑶姬的意见,到比往后宫皇后那儿跑得还勤些。
瑶姬虽受靖炀王宠爱,可不能婚配的事却也早传得沸沸扬扬。
故而尽管盛恩在身,却没招惹到多少嫔妃的妒忌。
权当是只会说话的白孔雀罢了。
前方战线的最新消息,多半也是由靖炀王亲自告知与她。
鹤乘国的突击非常奏效,非但夺回了原本被绥廉抢占的那三座城池,甚至还趁势侵占了一城。
大量的军队朝两国的边界处进发,蓄势以待,似乎没有就此住手的打算。
若能跟鹤乘两面夹击共灭绥廉,自然是件好事,可苍济成有自己的担忧。
万一事后鹤乘的实力更加壮大,靖炀又该如何自处?
论兵力和国力,靖炀都需仰鹤乘鼻息,就算是日后分吞绥廉的底盘,估摸着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如此折腾,总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无奈。
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瑶姬暗笑这苍济成着实想得太多。
眼下镇守绥廉的,可是玄行那个疯子。
暂时隐忍不动,定是在筹谋更大的计划。
不得不说,鹤乘的新帝太过稚嫩,连粮草中下药这等秘事都能被顾桢查出来。
目的也太过明确,不像是个深谙筹谋之道的君王。
除此外,靖炀王还带来个颇让她意外的消息。
据说新帝周良义,预备将她在鹤乘的家人送来,与她相聚。
瑶姬的亲生父母……
游戏背景中给出的介绍很详细,却没给出她家人的画像。
只不过存在于文字中的人,竟要来同她会面,没准还得上演洒泪相认的感人现场。
单是想想那画面,瑶姬就浑身不舒服。
苍济成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是过于思念亲人凝噎,刚想安慰地将她抱住,却又硬生生停住了手。
他能察觉到,自己对瑶姬的好感和恋爱在与日俱增,几乎快到难以克制的地步。
若再毫无分寸地靠近,等情浓深处,他当真无法保证能留有理智。
万一铸成大错,对整个靖炀国来说,都会是灭顶之灾。
无奈,只得留下心腹吴公公劝几句,自己借口还有政务要忙,先行离开。
吴公公对此事颇不赞同,瑶姬既已受了靖炀的官衔,怎好再跟故国的亲人纠缠不清?
况且在这个节骨眼,鹤乘王派人过来安得究竟是什么心,简直路人皆知。
无非是想用亲情感念瑶姬,让她回归故国,用未卜先知的神技为国效力。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瑶姬也并未做过多解释,反而借此机会将吴公公留在雨香阁内,足足两个时辰。
东扯西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他身上。
仔细观察着吴公公的语气、神态,乃至于走路的姿势。
虽早就是没根的人,但突然间得如此佳人的青睐,难免让吴公公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毕竟身处在太监这个位置,纵然权倾朝野,也没机会得到真正的温存柔情。
纵然只是能远远地瞧着美人,也算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连带着心情都变好了。
浑然不觉瑶姬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的时候,未免太长了些。
* * *
“该怎样改变自己的声音?”
再次来到太医署时,瑶姬总算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制作□□的方面,虽速度远远比不上顾桢,但只要用心雕琢,已可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无奈声音这种事儿,她自行尝试了几次,模仿时却始终寻不到窍诀,反而弄得嗓子嘶哑难受。
顾桢在调配鹤乘国那边的解药,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由得无奈叹道:“若你是寻常女子,我还真有办法。”
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个棕色小瓶晃了晃:“此药唤作‘异音丹’,只要含服于喉间,模仿他人声音时,便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瑶姬喜出望外,忙倒出一颗含下,可不管怎么试,声音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骗我!”瑶姬怒道。
顾桢也不辩解,在她眼前做了个示范,只见他不过略清清嗓子,竟能发出跟她并无二般的声音来。
“你怎的忘了?有霞液丹护体,百毒无用啊。”顾桢用她的嗓音笑道:“不止是毒,连药效也一样的。”
瑶姬警惕地眯起眼:“你怎会知晓此事?何时在我身上做过试验么?”
“呃……”
顾桢将视线移到别处,有种不打自招的心虚。
这狗东西,就是改不了把她当小白鼠的臭毛病!
🔒第八十二章 反水
轻咳着将手中的活放下, 顾桢负着手走到她近前,指尖有些无措地摩挲着:“其实就算不用药物,也可改变自身的声音。”
显然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瑶姬心中将此人暗骂了八百遍, 同时记仇地在脑海中的小本本上又添一笔。
等解药研制成功,还是趁早寻个机会让他归西的好。
“怎么改?”瑶姬的语气有点声音,不知从何时起, 她在他面前索性连装出的温柔都懒得演了。
反正彼此是什么模样,也早就看得透透的。
“要针对想模仿的声音做专门训练才行, 你想变成男声还是女声?”顾桢好奇问道。
“太监。”瑶姬淡淡回答。
顾桢其实早就猜到一点,毕竟这些天她练习的□□, 全都是男人的脸。
“吴公公?”顾桢心中大概有了底,最近她与吴公公走动得频繁, 早就在宫中传遍了。
还以为她是有意要结交靖炀王最宠信的红人, 流言蜚语又起了不少。
瑶姬点点头,背过身去, 模仿着吴公公的姿态, 走了两步。
无论是手臂摆动的幅度, 还是腰背挺直的角度, 一打眼儿看上去,都与真正的吴公公无甚差别。
做演员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观察与模仿。
为了演好每一个角色, 瑶姬曾经做过不少类似的训练, 力求原生态地在荧幕中,变成各行各业的人士。
如今不过小试牛刀罢了,并不觉得难。
甚至连神态和虚甩拂尘的角度, 都相像得很。
可以说, 若戴上面具, 只要说的话不露怯,足可以蒙混过关。
顾桢略思索片刻,让她将手放在喉结处,感受声发生时,声带的震动。
随后,他让瑶姬一直发着“啊”的音,帮忙调整或高或低。
直至达到满意的程度后,才让她停下。
“记住方才震动的感觉,那便是在吴公公的声线范围内了。”顾桢随便拿了张药方,着她用吴公公的语气念上面的字。
每发出一音,他都会侧耳倾听,随即认真矫正。
有时一个字要反复读上数十遍,他才会勉强点头通过。
瑶姬倒是很喜欢这种严谨的态度,毕竟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之前准备的所有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不过才念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喉咙就干哑得厉害,非得喝水暂时停下顺顺不可。
据顾桢说,若寻常人照着这个法子练下去,不出半日就会哑得说不出话来。
只得修养几日后子再来。
可瑶姬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特别强,用不着担心这个,能忍下这份苦便能进步飞快。
照他的估计,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模仿得天衣无缝。
见瑶姬练得刻苦,顾桢边磨药,边不自觉问道:“若你想找人假扮吴公公,为何不让我来,也好省了这些功夫?”
“凡事总求人,终归不是自己的本事,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怎么办?总得学会了才踏实些。”瑶姬下意识答道。
除此外,她也无法真正信任顾桢。
这家伙的性格阴晴不定的,鬼点子又多,没准会临时起意坑她。
不得不防。
似乎受到了这话的触动,顾桢制药的动作略微一顿,良久后,才重新运作起来。
“是啊,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喃喃自语道,以至于声音太小,未曾传入瑶姬耳中。
看来除了易容之外,还是得让她多学些别的东西才好放心。
* * *
瑶姬不知道顾桢在抽什么风。
突然来了兴致,说什么都要教她几种毒药研制的方法,让她以后害人时好趁手些。
努力将他话中的“害人”改成“防身”,瑶姬倒是对此挺感兴趣的。
可问及到底需要何种报酬时,顾桢却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本事学得,让人心不安呐。
瑶姬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见他支支吾吾的,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总觉得有种……临终托付的感觉。
是她想多了么?
难不成这顾桢也看破了红尘,想教完她之后,随便寻个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
奇奇怪怪的。
在顾桢教她的那些毒药中,不仅有“断肠散”和“迷魂散”之类常规药,还有柳轻卿当日泼过她的那种南方秘术“皮滚烂”。
每一种都恶毒得很,周身散发着股子不祥到极致的气息。
跟他坐在炉子旁熬制这些要人命的东西,瑶姬总有种自己是反派女巫的错觉。
是路过的小孩子瞧了,都会吓哭的程度。
“你说你,没事儿研究这些有害身心健康的东西做什么?”瑶姬捏着鼻子,很不喜欢这种难闻的气味。
“反正也闲来无事,就随便弄了几样玩,倒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顾桢用蒲扇猛扇了两下,弄得炉火更加旺盛。
随之而来的,是股愈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怪味。
瑶姬的心猛然沉下。
每一种药的背后,不知都背了多少人命。
“顾桢,你们家族,都是暮崇王世代豢养的杀手么?”她从未触及到顾桢的过去,先前也不太感兴趣。
可如今,她却隐约想了解点。
他跟玄行那种纯粹的疯了不太一样,偶尔还是能流露出存有人性的一面。
仔细想想,自从晴雾山庄将这家伙推入瀑布后,他似乎多多少少和从前发生了些区别。
可具体是哪儿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杀手?”顾桢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顾家世代,都是忠臣。”
瑶姬:……
真是滑了大稽了,她左瞧右瞧,也在顾桢脸上看不见“忠义”两个字。
前阵子还叛国被暮崇王下令追杀呢,怎么忠臣的血脉传到他这一代,就改了性?
“父母在我年幼时便为国捐躯,我是由叔父养大的。”顾桢拨弄着眼前的炉火,神色如常,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
“叔父他觉得报国无需拘泥形式,世上有光就有暗,总有人得活在阴影中,铲除暗自滋生的弊端,于是就将我培养成为日后能得心应手使唤的人。”
燃烧的煤炭发出噼啪响声,为微凉的夜晚添了许多暖意。
如今这天气真是愈发的凉,手指总是冻得又红又僵。
瑶姬将手伸到炉子边烤着,悄悄观察顾桢的面色,发现并无回忆悲惨童年的痛苦反应。
依然是那般平静。
“那人蛹,也是你叔父教你做的?”她试探着问道,心想这家伙之所以形成这种极其扭曲的性格,兴许只是教养他的人不正常。
谁知听了这话后,顾桢却摇摇头:“叔父教我的是易容术和轻功之类的本事,人蛹乃顾家不外传的秘术,记载于古藏书中,被我偶然发现。”
瑶姬眨眨眼:“那你是……无师自通?”
顾桢失笑:“算是吧。”
不着痕迹地将椅子跟他稍微拉开些距离,瑶姬抿紧了嘴,有点后悔同他搭话。
这家伙坏透了的品性和残忍似乎跟童年生活没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