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滚蛋。”常燕熹收剑入套,懒得理他,命福安送客,福安不在,太平等在帘外,丁玠大笑着走了。
潘莺回来时,果见只有常燕熹倚在矮塌上看书,她把一盘烧饼置在榻桌面,再把泡好的茶壶连两个钟儿一并拿来,常燕熹问:“巧姐儿呢?不叫她来吃么?”潘莺坐他旁边斟茶,笑道:“你一回来就考她学问,唬得不敢进后院,在绣楼那里玩了。我已让夏荷送一盘去。”
常燕熹暗想是否他真的过于严厉了,表面却不显,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俯首在面颊亲了亲,语带笑意:“不来也好......”又问:“你方才要告诉我什么?”
潘莺自然听懂了,说情话的兴致过去,就不想再说,只道:“想告诉你,给你缝了一件新袍子。”
常燕熹才不信,那语调儿浓情蜜意的,哪是缝件新袍子那么简单,翻身把她箍在身下,心情甚好的问:“你说是不说,我东厂督主最擅严刑逼供,若要我使起手段来,可够你哭个半天的。”
潘莺抿嘴笑:“我还没吃烧饼呢!你让我尝尝味儿先。”
常燕熹道:“我来。”抬手拿起一块烧饼,咬一口嚼嚼哺喂她。潘莺没想到他还这样,咽下后,涨红了脸问:“这就是你使的手段么?”
常燕熹笑得胸膛贲起,把烧饼放回盘里,大手伸进袄裙里,俯首亲吻她:“这不是使手段。”摸索一阵后,潘莺喘着气:“饼还没吃完呢!”
他低声道:“饼有什么可吃,我给你吃......”
福安哼着曲走进院来,看见太平站在廊下,便问:“爷在里边么?”太平点点头。
他走到帘子跟前,欲伸耳听觑,被太平一把拽过来,只是摆手。福安懂他的意思,不高兴道:“你什么东西,敢管我!爷我想怎地就怎地,一边去!”偏要往门帘子凑,太平偏就不让,把路堵的严实,他用手推,太平使手挡,他用脚踢,太平也踢他,俩人在廊上扭成了麻花,大打出手,不可开交。
丽姨娘忽然推门而出,气哼哼走过来,厉声问:“你们在做什么?”又指着福安鼻子骂:“你胆子肥欺负他?”
福安连忙松手,替太平整整扯松的衣襟,作揖陪笑道:“没敢欺负,我俩在这闹着玩儿。”
丽姨娘看向太平:“是这样的么?”
太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往院门走去。常嬷嬷原缩在明间熏笼上烤火,外面吵吵闹闹的,她听了会儿才走出来,对福安道:“爷也无事叫你,天寒地冻的,你自取暖去,这里我守着就行。”
福安只得悻悻的退下,常嬷嬷欲要和丽姨娘说话,哪想那丽姨娘根本不屑睬她,沉着脸色回房了。
潘莺抓着常燕熹湿透的背脊,嗓音模糊地问:“外面丽姨娘在骂什么?你看看去!”
常燕熹正入巷酣畅淋漓时,哪里舍得拔出,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管,低头吻住她的嘴,聒噪,耳不听为净!
待这边事毕,已近午了,等用过饭,常燕熹走后,潘莺问常嬷嬷怎么回事儿,常嬷嬷笑道:“我在明间里做针黹,闻声出来时,已经散了。厮童在一起打闹也是常事,丽姨娘多意了。”听得她这般说,便没放在心上。
常燕熹回到书房,沉着脸把福安和太平叫到跟前,呵斥道:“你两个可知罪?”
太平还站着,福安倒扑通跪下了:“不晓爷说的哪桩事儿!”
常燕熹冷笑一声:“以为我在房中,就听不到廊前的动静么?福安你如实说。”
福安硬着头皮道:“小的从外面进来,问太平爷可在房里,他说在,小的就往帘前走近些,他就动手拉拽,小的就推他,一来二去起了火气,扭打起来,不想丽姨娘走过来,将小的骂一通,小的自知理亏,就退出院去了。”
常燕熹抬眼问太平:“可属实么?”太平抿紧嘴点点头。
常燕熹已心如明镜,说道:“你俩个好大的胆子,敢趁我房中歇息时,光天化日在廊上打架,还惊动了丽姨娘,活该受这顿罚!”叫来两侍卫,命道:“把福安带下去,杖责二十棍。”看向太平:“你去雪地里跪着,不够一个时辰不许起。”
两侍卫把福安带到院里,真个实打实打了二十棍,打的他哭爹喊娘,皮开肉绽,血洇了一地。
太平则双膝跪在雪地里,冻得直打哆嗦。
且说这府邸本就不大,有个风吹草动前后都能闻见。潘莺侧耳倾听,叫春柳出去看看,谁在鬼哭神嚎。春柳跑出去会儿,回来禀道:“老爷在罚福安和太平呢!福安被打了二十棍,太平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不许起。”潘莺问:“为什么要罚他们?”春柳道:“说早前俩人在廊前打架,把老爷惹怒了。”
常燕熹教训身前厮童,她也不好说什么,继续理帐本算银子,执笔记着要买哪些年货,忽听春柳在帘外道:“丽姨娘来见。”
潘莺便叫领进来,丽姨娘进来福了福,开门见山:“那雪地寒彻透骨,跪一个时辰,两条腿怕是要废了,夫人还不快劝劝老爷去。”
潘莺道:“老爷的命令,我哪里阻得了。更况他俩确实有错在先。一个打了,一个跪了,若让跪的起来,打了的会怎么想?总要一碗水端平才服人心。”
丽姨娘冷笑道:“说起他俩被罚,罪魁祸首又是谁?该罚的是老爷和夫人!”
潘莺奇了:“这话怎么讲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柒玖章 潘莺出言训丽娘 福贵下药诱福安
接上文,丽姨娘听得潘莺问,也不含糊:“我在教坊司那鬼地方待过,岂不知大白日里男女插着门儿、干什么营生?那声浪捂着耳都能听见。若你们行端影正,哪还有厮童打架的事儿!”
潘莺也不是吃素的,她挑眉笑道:“什么行端影正,我们在自己的府邸、自己的房里,关起门来想怎地就怎地,哪怕喊破屋顶闹翻了天,干卿底事!丽姨娘你若觉羞耻,就该回房阖紧门窗,好生待着。若是想听捂耳有何用!厮童要打架,去外面寻个地方、随便他们打的你死我活,但在我们屋檐下胆敢肆意妄为,那活该受罚!”
丽姨娘一抿嘴儿:“夫人大家闺秀,熟读女书,遵规守礼,应知白日暄淫乃后宅大忌,视为家门衰败之因,你却默许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儿,就不怕么!”
潘莺道:“想来你还不晓我的来历,我原是商户之女,家逢大难,带着弟妹颠沛流离至江南某个县郡,在那里开茶馆度日,终日以男装打扮,朝来迎往八方客,什么混帐货色没见过,把那妇人之道磨得纹丝不剩,礼义廉耻在我这儿行不通。再说二爷他,虽是公府王孙人一个,却早早辗转军营帐中,骑马打仗的英勇武将,连牙缝里都是战场的尘沙,出生入死看的比谁都通透,家规祖训乃至世间礼俗又算什么,这样的我,那样的他,什么都不怕的。”她微顿:“世间多如丽姨娘你这样的人物,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我平日里虽好性儿,但惹毛了也懒得给脸子。此次算罢,下不为例! ”拿起帐本继续看着,摆明不理睬她了。
丽姨娘只得从房里退出,心急如热锅蚂蚁,却无计可施。
也是赶巧,潘衍过来给长姐问安,见院子里太平跪在雪中,奇问:“谁罚你跪在这里?”丽姨娘站在门前,道:“还能有谁呢?”
潘莺在房里听见,叫春柳去传:“让他快些进来。”春柳忙去了。
潘衍朝太平道:“你起来,你是我的长随,要罚也该我罚,不干旁人的事。”太平站起来,身上衣裳已被雪水化透,冻得脸儿紫膛膛的,先自回去。
潘衍进房来,潘莺在矮塌上称银子理帐,便撩袍往椅上一坐,春柳拿茶来给他吃,潘莺把太平和福安打架的事说给他听,又道:“你不问清红皂白,就让太平起来走了,福安却结结实实挨了打,可不带这样拱火的。 ”
潘衍轻笑,朝春柳道:“你去把太平叫回来继续跪着受罚。”
春柳看着他的脸庞发红,舅爷越看来越俊朗了。
潘莺知晓他的心思,就是要和常燕熹过不去,遂叹口气:“算罢,哪有这样的道理。”让春柳退下。
待房中无人,她接着道:“告诉你件事儿,董侍郎府遣人把你的细帖子退回来,和董姑娘的婚配还要从长计议。我问过龚小姐,她兄长龚如清的帖子未被退回,有事当成的意思。”边量他的脸色又说:“京城待嫁的小姐何其多,我明儿约章婆子来,给你重挑一个犹胜她的。”
潘衍道:“不必!我自有招数,你就尽等她府上来找你的讯吧!”
潘莺不由笑起来:“这真是孙猴子遇到了唐三藏、一物降一物。我先和董大人打照面,还腹诽他那姑娘怎落得了你的眼,亲见后才晓得自己以貌取人了。”
潘衍也笑道:"我原也以为,后发现她竟和前朝一位公主十分相像。"
潘莺听他说过原身是被公主刺中胸口而死,她查过野史,只知大太监陆琛死于宫乱,未曾详细记载。如今他此话一出,由不得她不多想:“你是因她是董小姐、还是她像那位公主而求娶?”
潘衍平静无波:“这有何区别!”
潘莺默了默才道:“你若因她像极弑你的公主,必是心中有恨耿耿于怀,就算求娶来后未必好生待她,那董小姐何其无辜,她什么都不知情,你切不可这般狠心!”
他没回答,岔开话说:“你有无察觉,丽姨娘和太平有古怪?”
她“嗯”了一声,淡道:“勿要点破,且看他们想要怎地!”
他俩在此聊些家常话,暂不多述,且说太平回到下人房,见安国府大爷身边的福贵和福旺在福安床边坐着,福安趴着,露出打得鲜血淋漓的屁股,显然叫郎中来治过了,桌面放着一碗药汤,一张方子,几包草药。听见棉帘扑簇声,都朝他望来。太平下意识想要躲出去,“你站住!”福贵福旺窜过来,一个抬胳臂勒住他的颈子,一个抱住他的腰,拉拽到福安跟前,皆骂道:“你个哑子,把福安害的不轻!”又对福安道:“你想怎地出气?我们帮你。”
福安不答反问:“老爷惩你跪雪地里两个时辰,这半刻都不到,你怎就回来了?”晓得他答不出,又问:“是老爷让你回来的?”
太平胡乱的点点头。福贵道:“我们扒他裤子,也把他屁股打烂,替你出气。”
福旺掇条长凳过来,和福贵一起把太平按压在凳面上,开始剥他裤子,太平嘴里呜呜直叫,死命地挣扎,俩人终是摁住他时也气喘吁吁,福贵让福旺去把扠窗牖的棍子拿来,福旺问棍子在哪放着?正一问一答时,有个叫小霞的丫鬟在廊前,嘴里直叫:“太平,太平在房里么?”
几人皆怔住,福贵捂住太平的嘴,抬声问:“你是哪里的?寻太平做什么?”小霞道:“我是丽姨娘的丫鬟,姨娘想吃街头杂面摊卖的、酸酸辣辣的羊肉热面,特叫他去买回来哩!”
福贵道:“太平不在房里哩!”
小霞拔高嗓门儿:“我来时太平就在我前面走,亲眼见他进房的,怎会不在?就想的偷懒?我要进来了!”
福贵给福旺个眼色,俩人立刻松手,太平跳将起来,系着裤子三两步跑出门槛,差点和小霞撞在一起,小霞唉哟惊叫一声:“你莫跑,等着我呢!”
听得声响越来越远,终是寂静下来,福贵才说:“我们想替你出口恶气的,只怪那贼囚运道好,让他逃走了。”
福安咬牙切齿道:“二爷真是糊涂,我这些年在他鞍前马后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今儿翻脸无情,倒对我下此狠手,还跟我唱戏,前脚让太平跪雪里一个时辰,后脚就放了。太平才来伺候他多久,就事事纵容他,可我呢!真让人把心寒透。”
福贵让福旺去外面守着,这才低声劝慰:“爷们总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对我们小厮和对女人一个道理。我就常告诉你不要对主子太过真心,你不听,如今吃亏上当,总算明白了吧!”再从袖里掏出个药包儿递给他:“大爷说你三五日给二爷下药,实在太冒风险,二爷又是个机敏的性子,迟早被逮到,总是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妨斩草除根,这药粉你收好,趁空下到二爷茶碗里,只就做这一次,以后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