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人尸密摆,骸骨成行,人尸胸腹鼓动,骸骨毒虫乱爬,窸窸窣窣不绝,腥臭阵阵难闻。常燕熹望不到尽头,估算亦有二三百个,还不算一旁叠垒增高的骷髅白骨。燕十三低道:“这是以尸养蛊,用来害人。”他走近细量,内里肉已吃尽,皮薄透亮,显出蛊虫之形,继续道:“这已养了不少时日,眼见即成!就不晓要害谁!”
常燕熹面目冷峻,眼角余光睃到有人,命众隐蔽,果见一黑袍道人提灯过来查看蛊虫。
常燕熹略思忖,抽剑插入人尸胸前,再剜出一只蛊虫,剑尖一挑将它甩出,正落在黑袍道人的脖颈处,他似感觉到什么,手伸到背后来抓,为时已晚,那蛊虫已在脖颈处咬开小口迅速钻进去,不过须臾,那黑袍道人开始凄厉惨呼,抓耳挠腮,即而满地打滚,七窍流血,死状甚是可怖。
这番动静又引来数个黑袍道人,常燕熹趁他们不察,发号施令,众锦衣卫由暗处现身,手握绣春刀包围而上。
这场鏖战止于半个时辰后,黑袍道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常燕熹放了一把火,将这暗狱之地烧个精光。
他们按原路返回,大殿及道观外的锦衣卫也经过一番狙杀,活捉十数人。
再且说潘衍坐在一块白石之上,虽是酷暑季,这山中倒很清凉,又值夜深露重,衣裳微湿,反觉寒冷,抬头望月,月中有美人。他随手往阶边一扯,竟拽出一根老参,这运气来了,着实挡也挡不住,随手扔给太平,太平到旁边溪里濯洗干净,借了绣春刀切成薄片,给每人分发含了。
恰此时,潘衍听得草木作响,似有人自上而下窜逃而来。遂给一众眼神,两个黑袍道人见得树下有骏马,喜出望外,正欲向前,忽见人影闪烁包围成圈,潘衍提剑晃左划右,似笑非笑道:“我以为常督主有多能耐,竟还逃出了两个!”
那两黑袍道人并不言语,拔剑就杀,显见武功非同一般,但寡不敌众,其中个被刺中胸口、倒地身亡。潘衍抬高嗓音道:“留一个活口!”众人杀劲收敛,反给那道人机会,忽得从袖笼里扔出一把毒镖四散射开,趁他们躲闪避开之际,杀出一条血路,纵身跃上马背,用力一勒缰绳,大马狂嘶欲奔驰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他只觉眼前青白寒影一闪,猝不及防地,脚踝手腕顿时剧痛难忍,啊呀大叫着摔跌倒地,众人迅速围聚过来,变了脸色,却见他手足已被活生生地斩断,潘衍上前撕下他脸上的遮布,慢条斯理地擦拭剑身残留的血渍,又听得那道人痛嘶一声,看去却是太平手握绣春刀狠补一记,遂笑道:“可别让他死了。”
潘莺翌日方听说常二爷和潘衍夜里烧光满洞的人蛊,还活捉数个黑袍道人,皆被逮去诏狱受审。其中个名唤玄净,她知道,玄净就是杀害谢娇、残虐太平逼其吞养血玉的黑袍道人。太平到她面前跪下磕头答谢,潘莺命他起来:“你不必谢我,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早晚而已。”正说着话,就听夏荷隔帘子禀丽娘来请安,潘莺想了想,让太平出去传话:“我精神不大好,要歇息了!”
太平把话告诉丽娘,两人前后走出院子,丽娘忽然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你跟我来!”不由分说的就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座太湖石垒起的假山,躲到山后,拿出准备好的火盆和纸钱,压低声道:“怎么着都要给娇姐儿报个喜讯,大仇得报,那个害她的坏人捕住了。”太平心底五味杂陈,眼中泛起泪意,他将元宝和黄纸烧起,火光腾腾地,烧得很快,纸钱瞬间发黑打卷,他便把所有都丢进盆里,一阵风吹过,燃烬的纸灰如白蝴蝶般,轻飘飘地打着旋儿飞上天,不见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叁壹章 龚如清斯文相遭人忌 黑袍道难受刑细交待
常燕熹和潘衍走进刑讯厅,一股子浓重的腥臭味扑鼻,并不以为意,在桌案前撩袍坐了,狱官儿禀报:“龚尚书遣人来告,乘来路上时,轿子滑杆断了,是以要到的晚些,请还多忍耐!”
他俩不厚道的笑了。
常燕熹一夜未睡,伸长腿翘在桌案上,阖眸养神,听得潘衍自言自语:“龚如清倒底哪里好?这些不识货的女人都欢喜他?”
常燕熹撇撇嘴角:“还不是靠那张脸四处骗人!”斯文儒雅、清风明月,谦谦君子,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潘衍考虑着:“把他的脸划花如何?”
常燕熹眼都不睁:“随你!不过没了龚如清,还有张如清,李如清,你都把他们的脸划花?打铁还需自身硬!看你阿姐,如今爱我爱的要死!要讲究策略、从长计议,方能险胜!”
潘衍想想也对!
浑然不知逃过一劫的龚如清匆匆赶至,看两人歪七扭八的坐姿暗自蹙眉,实在没有为官者的风度。他端然而坐,命狱官儿将黑袍道人玄净提来受审。
稍顷功夫,玄净被拖将进来,因受了棍刑,身上衣裳烂裂,腿部鲜血淋漓,龚如清先审他血玉案,再盘问西山洞中人蛊,他闭口不答,就算答亦是胡言乱语,拒不认罪。
常燕熹忽然笑道:“我听谢煜提过你生性残暴,折磨人的手段花招百出,令人生死不能,我这诏狱里的刑法数来也不少,要么比比看,谁的刑法更残酷!”
龚如清领悟其意,顺遂道:“械、镣、棍、拶、夹棍,这等全刑就鲜有人挺得过!”
潘衍摇头:“玄净道人并非凡人,上全刑倒小瞧他!不如给他来个弹琵琶。”他说的轻描谈写,众人却神色一凛,曹瑛附玄净耳道:“裸上身捆绑与木桩,刑吏使刀在胸膛前按肋骨方向剃肉,左右轮换交替数次,直至骨肉分离,人只痛不欲生,却死不得,此名得于刀锋划肋骨之姿,犹如指尖弹琵琶弦。”
常燕熹不赞同:“这份礼太贵重,应放最后亮出为宜,不妨先给他梳洗一下!”曹瑛继续解释:“将犯者捆绑石床之上,用烫水浇泼皮肉,待半熟,用铁刷反复搓刷成肉糜,痛彻心肺,照旧死不成!”
潘衍表赞同:“先给个见面礼倒也可,若他不收,勾肠刑、穿花、拔丝、阳春沾水、饮甘露,都可一试。”曹瑛样样详表,只痛不死!玄净面色惨白如纸,他听说过,入诏狱如堕地狱,此时方明白,此地最令人胆寒的不是死,而是求死不得。
常燕熹一拍桌案,叱道:“还不肯招么?拖下去替他梳洗!”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拖出去。
龚如清端盏轻晃:“昨晚所捕的黑袍道人,为首领者不在其中,且秦王去向亦成谜!”传来凄厉尖嚎.....一声接一声,手微顿,继续吃他的茶。
潘衍思忖着:“这些人蛊被毁,黑袍道非死即伤,秦王定恐夜长梦多再生变故,若他的兵马已临城下,随时将起战役.....”话还未完,刑吏来报:“犯人愿意招供!”
龚如清命将其拖来,须臾间蜷缩在他们面前,血肉模糊,昏昏沉沉状。常燕熹给锦衣卫使个眼色,锦衣卫得命,拎来一桶凉水猛得浇下,受此刺激,他打个激灵陡然清醒。
潘衍先问:“你既然愿意招供,我们不妨先从七年前雨笼胡同的潘家说起!潘家不过寻常商贾,为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一夜之间上下百余人消失无踪,他们的尸首去了哪里?”
常燕熹插话道:“你们首领可与潘家熟识?为何要将京城术士全部杀光?”
那玄净慢慢抬头看向潘衍,吐掉一口血水:“你竟忘了?潘家灭顶之祸皆因你而生!”
潘衍微怔,这话他似听潘莺说过,面上却不表,只道:“我已失去从前记忆,你尽管详叙就是!”
玄净因受刑浑身灼痛,说起话来亦艰难:“七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尚幼,太后及外戚揽权摄政.....秦王进京拜祭,兵临城下,夺取皇权易如反掌,但他恐怕背负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不肯明里硬斗,全由我们在暗处筹谋......为首者尊其云会道长,常用斗笠和纱遮面,十数年间从不以真貌示人,他是男是女、多大岁数等一概未知,但其武功精深,擅幻术,通制蛊,降妖魔,我辈之能实属遥不可及!”
他大喘口气:“云会道长进京后,先去见潘时幸(注:潘莺潘衍父亲),听闻他们交情笃厚,很是信任,把一袋断魂草给他、并请他亲自碾磨成粉末,且勿要外传出去。那潘时幸家中开设生药和熟药铺子,与他不过举手之劳。哪想他却多事,将碾成粉末的断魂草给了个术士,再用佛甲草粉代替,致使我们计划全盘破空,而秦王却中了毒,不得不离京而去,临行时下命,将潘家及城内术士全部杀绝,方解心头之恨!”
“云会道长擅幻术,所谓一夜之间潘家老少消失无踪,不过是给世人所看的假像,我们足足搬弄五日尸首运往西山,制成人蛊。”
潘衍问:“你说潘家之祸因我而生,又是何原因?”
玄净道:“你偷听云会道长和潘时幸的谈话,又在妓馆透露给了术士。否则哪会有后来的杀戮!”
常燕熹接过话问:“秦王现在何处?”玄净摇头表不知。
又仔细拷问起扬州银库失窃案及婴皮案、姚氏案、血玉案及冬菜案,将诸案存疑处查得明明白白.....一行人从诏狱出来,已是日落衔山的时候。待龚如清乘轿走后,常燕熹想了想,朝潘衍道:“潘家的案子暂时勿要告诉阿莺,她肚子大了,情绪敏感易动,恐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潘衍点头答应。
再说潘莺领着巧姐儿、和春柳在园中散步赏景,但见得,径前有树,树开花,树转有桥,桥如弓,桥下有潭,潭水流,潭畔有亭,亭雅朴,亭后有松,松苍翠,松后有室,室清幽,室进有阶,阶满草,阶上有门,门半开,一股药汤味儿浓。
恰燕十三从里走出,巧姐儿眼睛一亮,跑近前叫燕哥哥。
燕十三俯首看着她微笑,又过来拱手作揖,且问:“夫人怎到这里来?”
潘莺笑道:“看着园中景致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嗅嗅鼻子问:“你病了么?好苦的味儿!”
燕十三回话:“是师兄在此间养病!”
她道:“既然走到这,合该去与他问声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叁贰章 燕赤北细道祸由 潘娘子实话当年
潘莺走进院内,燕赤北一个人坐在廊下,面前摆一碗冒烟气的药汤,见到她来,并不意外,意欲起身,潘莺摆手笑道:“你身有伤,不拘这些礼数。”
春柳搬来绣凳,搀扶她坐稳,燕十三被巧姐儿拉去爬柿子树,一缕秋风把早熟的柿子吹红了。
燕赤北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有话直言便是!”
潘莺也不与他委蛇,开门见山:“黑袍道人为首的云会道长,武艺高强,精法术,擅幻术,通制蛊,我猜是师父、你的燕云师姑!”打量他神情平静不显激色,已然知晓,遂不敢置信地问:“难道你早就知了?那七年前我潘家灭门和京城术士被杀,可是经她主使?”又连连摇头:“不不不!她和父亲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纵然她后来入燕门成为术士,但每来京城仍宿在我家中,同桌吃饭,谈笑风生,丝毫不显生份!岂能下得去手呢!”
燕赤北没吭声儿,仰望天边流云里一行南雁,半晌后道:“师父临终时嘱:一三缄其口,二诛杀燕云师姑,我谨记在心。但七年前术士被屠后,燕门凋零,师傅重伤溘逝,所余者以我为长,惭愧我之武功道法,实难与师姑抗衡,无奈求其次,只要她不重蹈覆辙,我亦愿保守秘密,以求燕门百余弟子暂得安生,勤学苦练,大成后能为师傅报仇雪恨。”
潘莺问:“你师父怎受的重伤?”
燕赤北道:“燕云师姑自入燕门后,师父与她朝夕相处,互起爱慕。哪想到她私收你为徒,被逐出师门。师父在其间不懈调停,终于说动师祖,再去找师姑时,发现她已生别恋,她所恋的,竟是秦王。我们术士门规森严,严禁与皇族纠葛,畏的就是以法术操纵皇权,惑乱心志,必使人间动荡 ,百鬼恣行,天下大乱。”
潘莺忆起从前跟随师父时,半夜惊醒唯她独自睡在房中,也似曾见过男人身影,但年少之故,并不以为意。
燕赤北继续道:“师父念及旧情,屡次好言相劝,反引起她的逆骨,索性掩藏踪迹,再难寻到她。每年上元节,术士们会赶至京城施展奇幻异能之术,一则庆贺表演,二则互磋技艺。师父亦领师兄们前往,他还另有目的,希能与师姑再次相逢,秦王狼子野心昭显,劝她勿要助纣为虐。抵京后即去潘家问询,可巧遇到潘衍,那潘衍是个口舌无拦之辈,师父闻听震惊,当夜密会了潘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