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放下茶盏,站起身便走,罗聪忙问:“你要去哪里?”
“回吏部!”说话间,人已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玖玖章 潘莺为弟奔忙 燕生碗面首顾
潘莺乘轿先去秦天佑的家宅,无奈外门紧锁,怎么拍门也不开,又跑去月牙胡同找当时一起的陆远,道已经收拾包袱离开,无奈只得转往江南会馆,进厅里东张西望四处找人,有举子坐在桌前吃茶聊闲,看见个少妇闯进来,颇为好奇。
“这位娘子哪里来的?”
恰陆远从楼上而来,见她大惊,连忙奔来走近,压低声问:“潘娘子怎找到这里来?”
潘莺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胳臂:“那位秦天佑秦爷呢?”
“此处说话不便,出去再说!”他甩袖走在前面,她随在后,听得有举子笑谑:“原来是秦爷欠下的风流债,得去诏狱里讨喽!”
她心一沉,走出馆门拐进一条狭窄胡同,顿住步劈脸就问:“秦天佑也被抓进诏狱?你明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远道:“我也是一脑门子的懵,昨晚我们还在百花楼吃酒,晨时五六校尉拍门闯进,秦爷连衣都未穿齐整,就被羁押而走,唬得我再不敢待,迳往会馆来躲避。”
他想起还犹感惊魂:“后听他们议论才晓得,主考官周铎大人也被下了诏狱,说是被言官谏诤其受贿卖题给秦爷和......”他看看潘莺脸色:“和你阿弟。”
潘莺怒极反笑:“你知晓我们姐弟三人的穷,哪有多余银子买题,也不稀罕,阿弟原就是乡试解元,更无须多此一举。”
“是极了!”陆远忙道:“我也是如此想,只因此次试卷中有道题目晦涩难懂,考生十之有九未答或答不准,唯有他二人制艺极为完美。”他顿了顿:“他俩至京城后曾数次拜访周大人,那秦爷你晓得,手脚大方,花钱若流水,出入他府上均送贵礼,科考结束后,秦爷又咬定必能金榜题名,喜不自胜,哪想说着无意,听着有心,遂遭来小人妒恨,以一传十,添油加醋,竟惹来这场无妄之灾。”
潘莺咬着嘴唇:“你此言差矣,我阿弟只到过周府一次,后再不曾踏门,哪来的多次。”
陆远颌首:“这便是以讹传讹,众口铄金。”
潘莺又问:“我记得此次另位主考是常元敬大人,阿弟和秦天佑也过府拜访过他,怎他倒相安无事?”
陆远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不得!我也是听闻不晓真假,就是他在朝堂上奏了周大人一本,再加言官群起谏诤,惹得皇上震怒,定要彻查此案。”
潘莺听得眼前一黑,扶住墙也不吭声,站了会儿要走,陆远同情她,开口道:“秦老爷正四处打点,一为其狱中少受些苦,二为能进去见面,你若愿意,我可领你去见他,他有的是银子,不在乎多帮你一个。”
潘莺摇摇头:“此时更是要避嫌,不能与他们有一丝儿牵扯,我自去想法子。”
看着她的身影渐模糊成春日里一道伤痕,陆远叹息一声,又庆幸自己免于灾祸!
想看春光何必远行郊外,这两边儿杏花如绣,细柳笼烟,黄莺紫燕斜掠晴空,官车轿马嘎吱嘎吱来往,店铺子门开大张,行人享受着暖阳香风的拂照,皆行得都不快。
潘莺却脚足发软,脑中空空,沿街边走边停,被个挑担卖药酒的货郎不慎撞了一记,痛得刹时清醒过来,抬眼再看,不知觉间已站在北镇抚司门前。
北镇抚司门前三五校尉在聊话,其中个突然抬起下巴说:“那妇人站有半个时辰余。”
其他几个随望去,果然离镇门石狮子不远,亭亭立个小娘子,年纪二十上下,生得标致等样,但见:
眉似柳叶含嗔,眼若潭水流怨,颊如桃花经雨打,唇仿鲜果遭霜覆,妖娆体态丢风流,一身简素总是愁。
有个恍然道:“我倒认出来,不就是辰时缉拿那潘姓考生的长姐么?”
穿锦衣的千卫马稹朝侍卫吩咐:“你叫她过来。”
潘莺站在北镇抚司临街前正无措可施,忽有个侍卫过来:“马大人寻你问话。”
她连忙随跟其后,至马稹面前俯身见礼。众人打量她一会,马稹才问:“你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可知这是甚麽地方?还敢在此逗留不去?”
潘莺回话:“民妇原在苏州桂陇县,姓潘单名莺字,陪阿弟潘衍进京赶考,哪想阿弟今朝辰时被捕入北镇抚司问罪,想着不知怎样才能再见他一面,因而含悲在此不敢离开,只求好心的官爷给民妇指条明路。”
“江南出美人儿,此言果然不虚。”马稹看着她笑:“想见你阿弟还不容易。”
潘莺心底一沉:“还请大人明示。”
马稹忽伸手去挟抬她的下巴尖儿:“陪我春风一夜,定让你进诏狱,去见你的阿弟!”
一众嗤嗤哄笑起来。
潘莺侧头躲过,怒意使然,倒把先前郁卒丢抛,整个人瞬时鲜灵活透。
“你可答应?”马稹看得转不开眼,一径逼问。
“这不是潘娘子么?”忽听得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皆望去,不是旁人,竟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军曹励,他今恰在北镇抚司有公务傍身。
潘莺大松口气,急忙上前见礼,曹励看她窘怒难当的模样,再瞟过那乌合之众,顿时心如明镜,半认真半玩笑:“他们可是在欺负你,讲与我听,定替你作主!”
潘莺暗忖潘衍在他们手上,哪里能随意说的,只勉力笑说:“不曾有欺负,是民妇太多意!”
“同她逗着玩哩。”马稹讪讪道,打个响指,被簇拥着辄身往门内去了。
“你在这里作甚?”曹励好奇地问。
潘莺把潘衍辰时被校尉羁押,她去江南会馆所听闻,及方才遭马稹轻薄叙了一遍,才道:“我想见阿弟一面,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知该求谁去,曹大人不晓可有法子助我?”
曹励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北镇抚司现由东厂执管,由皇帝亲领,专责监察京师众官吏不轨、亡命、盗奸等机密大事,我虽是秩品三品的将军,却也忌他们三分,实奈何不得。”略一沉吟笑道:“我怎忘记,你可去寻常二爷相助,他若愿意相帮,不过是一举手一抬足之劳矣。”
潘莺其实最不想去找他,可听过他这番说辞,心知是真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遇。
这正是: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皆是天注定。
飞云黯淡夕阳,厨房袅袅一缕青烟。
燕十三端了两碗热腾腾面进堂屋,一碗给巧姐儿,一碗自己吃。
看巧姐儿拿筷子不熟练,他蹙眉端过来从底抄拌匀:“我这面不得了,名曰五香面,问张贵讨来虾子连壳熬的汤,还加了酱醋芝麻屑,可鲜。”
雪白的面染成橙红色,再递到巧姐儿面前,巧姐儿往嘴里扒。
“好吃不?”他挑眉问。
“好吃。”巧姐儿很给面子。
燕十三把剥好的虾仁丢她面里:“我最擅的手艺是八珍面,你想不想吃?”
“想!”巧姐儿点点头。
燕十三哼一声:“妖孽,想也无用!”
巧姐儿忽把筷子丢在桌上,蹭下椅往堂屋外跑:“阿姐,阿姐。”
潘莺才进门,便见小妹奔过来,朝她身后看,泪花在眼里打转:“哥哥在哪里?”
“哥哥过些日子就回来,没事的。”她蹲下身拿帕子替她擦眼泪,勉力笑问:“肚子饿不饿?”
巧姐儿点点头:“饿!燕哥哥煮了面。”
“好吃么?”潘莺摸摸她的头:“燕哥哥也开始欢喜你了!”
巧姐儿摇摇头:“不好吃!”
潘莺拿出三个生红薯,从路边乡人那里买的,拉她往厨房走:“烤红薯给你吃。”
“甜。”巧姐儿咂着嘴唇蹦蹦跳跳。
燕十三沉着脸走回桌前,竟敢说他煮面不好吃,妖孽都是骗子,他欢喜个鬼。
这厢不再多表,翌日不待潘莺去找常燕熹,有个校尉已自行来,给她一块竹签牌,板着脸,语气不和善:“可带衣物吃食于申时前往诏狱探视。”
潘莺大喜,连忙准备两套衣裳用锦布包了,再去门前街上买来一只肥母鸡,叫咯咯地宰杀了,不去黄油,香浓浓炖了一砂锅,又升火量米做饭炒菜,精心备下一食盒子,还是未时,她已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等候。看见探秦天佑的管事挑着担也过来,只淡淡颌首算做招呼,并不多言语。
不多会申时至,两个校尉过来领路,走进一条偏僻巷道,暖阳难照,两边墙面皆是大片的青绿霉斑,一个年老的狱吏见有人至,晃着腰间密麻一圈铜匙摸索开锁。
“你们随他进去,至多待二刻时辰。”两校尉捂住鼻呼喝,秦家管事掏出鼓鼓银子打点他俩,陪笑道:“官爷多宽限些时辰罢!”
“三刻,不能再多。”校尉语毕离去,秦家管事又掏银子笼络那狱吏。
潘莺冷眼旁观,暗忖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窗外春光明媚暖阳当午,牢内还需狱吏拎着松油灯照路,先去寻秦天佑,每个仄逼房内有张石床,铺着半干稻草延至地上,光线幽黯,望去皆黑漆漆湿绵绵一团,若不是牢门挂有姓名,真还难辨出谁是谁。
先寻着秦天佑,趴在稻草堆纹丝不动,披头散发,那身上更是衣裳褴褛、血迹斑斑,令人惨不忍睹。
“少爷!”秦家管事抖着嗓音喊:“我家爷何时遭过这等罪啊!”
第壹佰章 遍体鳞伤潘衍活受罪 走投无路莺娘赴常府
潘莺心坠谷底,这秦天佑家富,恣食肥甘,养得膀大腰圆,都被糟践成这副模样,潘衍那般清瘦又将是何等的狼狈。
她惴惴不安随在狱吏身后,经过讯房,里面正在用刑,鞭尖凄锐凌厉,先还有呦呦如小儿啼哭,瞬间就无回声,一校尉问:“可壁挺了?”另个稍顷答:“果是捱不住打,已气绝。”
潘莺才晓壁挺乃牢中死字暗意。问的那人道:“无谓,总是要死的,喊他府上来收尸。”
她唬得神飞魄散,恍然想起前世一桩旧事来,常燕熹也遭投入诏狱过,颇受了番活罪,那般坚硬结实的双腿,听闻都被拶敲断骨,她那里有孕在身,又自愧害他,不曾前往探监,如今置身其中,才深感其的可怖,暗无天日,腥风血雨,竟如行于地狱黄泉之间。
狱吏顿住脚步,哗啦开锁,吱嘎推门,她提灯进,终是看见了潘衍。
他倚墙坐在石床上,衣裳碎成条条难掩躯体,露处与不露处皆皮肉绽开,鞭痕棍迹遍布,正用块撕布捂住鲜血流淌的新伤,听得动静抬起眼,笑了笑:“你怎来了?”
他觉得已提高嗓音,显然她没有听见,她掏出一两银子给狱吏,央求要一盆热水和一块棉巾,那狱吏答应着去了。
潘莺把包袱和食盒搁在床沿边,再走近他身侧仔细察看伤口。
潘衍有些虚弱:“你银钱给太多,二百钱他也愿意端水送巾。”
“这时谁还在意这些。”潘莺眼眶泛红,紧咬牙根骂:“都是什么人呢,案子还未定,是非曲直不知,怎就能下手忒狠毒!”
潘衍语气很淡:“我若存命出去,终有一日,非将这些怠慢我的人百倍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