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了片刻,又见云苏迟迟未归,便同那小童一道进了去。
进了宫门,两边种了翠竹,灵玉见那竹子郁郁葱葱的一片,仿佛走不到尽头,如今身板小,矮腿走的不耐烦,见那小童却是健步如飞。
正累着要歇息时,只见两个桃树,满树粉嫩桃花,往里望去,一座小拱桥,小溪潺潺,往前便是一排竹楼。
房门打开,走近时,青灰云纱随风轻飘,隐隐可现男子颀长身影。
小童走近,对着屋内禀道,“师尊,灵玉上仙到了。”
“嗯。”男子懒散地点头,长臂轻抬又落了一子。
那小童行了礼,转身离去。
灵玉望着纱中人影,只觉眼熟,正盯着看时,晟景亦转身看了过来,正巧云帐飞起,二人隔着纱帐望着。
男子一双深邃黑眸自带疏离,缎面黑发用一根木簪束与身后,薄唇轻抿,衣衫半敞,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彷如自画中而来。
突听得身旁男子轻笑,言语调侃道,“晟景兄,你何时认得这黑不溜秋的小仙?”
灵玉见那人笑她黝黑,面上一瞬黑红,气恼道,“本仙不黑,本仙白着呢。”
晟景忽然一笑,双目烁烁望住灵玉,笑道,“嗯,小孩你不黑。”
灵玉虽见他有几分熟悉,如今见人唤他晟景,心中虽松了口气,却亦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见男子帮她说话,灵玉满脸黑红着对着男子笑眯眯地点头。
晟景见她乖巧,眉目亦跟着舒展,笑着指向一旁的案几道,“过来吃些食物。”言语间是一派浑然天成的熟稔。
灵玉随着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几只精巧的瓷碗上摆了蜜饯甜糕,贪嘴的舔了舔嘴,道了声谢,一溜跑过去,坐下便吃了起来。
晟景见她吃的开心,又让小童去沏一碗果茶,才又重新看下棋盘,缓缓落子。
非木上仙瞧了眼黑不溜秋的小仙,跟着落了一子,笑道,“晟景兄,你我相识不下万年,何时你也给我备上一份精致可口的点心?不枉我们相识多年的情谊。”
晟景睨了眼非木上仙,无言一笑,落下白子,起身往屋外走去。
非木看向棋盘,已然无路可走。
……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路上花香四溢,不时有仙娥自云层中穿梭,仙衣飘然,偶闻丝竹管弦之声,真当是九阙横斜,琴箫琬澈。
云苏穿过一座楼台,楼台设在水岸上,另一面是一片碧蓝湖泊,用白玉石建了回廊,蜿蜿蜒蜒直至湖心深处。
几个仙娥手中托着漆盒,几团红线叠在上面,自云苏身旁路过。
再往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一座楼屋,走近看时,上书‘三生阁’。
隐隐可闻人声。
“天帝已沉睡数万年,如今姻缘线烁亮,想必是要苏醒了。”屋内,白发老者摸着胡子点头道。
“话说天帝这姻缘也是奇,如今看着忽明忽暗,不甚明白,也不知,往后会是如何个境况。”另一个人说道。
云苏见那门半阖,悄声走近,只见屋内坐着两个老头,席地坐着,案几上放着酒盅,正把酒而谈。
二人对面是一面素白的墙,前面上挂着红线互相交织,分不出左右。
只听那白发老头继续说道,“如今天界虽算太平,但天帝一日不归,这九重天便没主一日,想来也不是个法子。”
另一人道,“今日,南天门那里传来消息,玄青帝君已归位,说来也奇,这情劫历的也是久了些。不过既已归位,九重天倒也不至于会出个什么乱子,何况那群妖物如今被压在七界互相厮杀,就凭魔界,怕是入不得玄青帝君的眼。”
白发老者叹口气道,“老仙至今未曾忘记,上古那场大战,若非天帝以神魂相抵,只怕天,人,鬼各道不会如今日这般四海升平,各司其职。”
二人沉默半响,白发老者又道,“前几日我观玄青帝君姻缘线,红丝互结,一时红光亮了满屋子,只不过片刻,那红线相结处却生生被扯断。”
说着,惋惜地摇了摇头。
另一人好奇道,“玄青帝君原是个无姻缘的,去凡间历情劫,亦是这等缘故,如何生出姻缘来?不若你我二人再去观望看看。”
说着二人起身,往另一处屋子走去。
云苏见他二人离去,侧身进入房内。
瞧了半响,不过是乱作一起的两团红线,心中好奇二人是如何能细细研究了半日,便伸手去挑其中一缕丝线。
指腹弹起,红芒瞬间炸亮整个房间,那线仿佛有了生机,犹如一双比翼双飞鸟,亦或并蒂莲花,互相纠缠交织。
云苏见动静过大,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忙闪身离去。
那二位老者来时,只见大门敞开,再看那墙上,双双陷入惊异。
等出了‘三生阁’,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宫殿巍峨,金碧生辉,与‘泱喜院’截然云泥之别。
云苏望着‘紫云宫’,脑海中忽然闪过年往时的种种画面’,紧闭了闭眼,将脑海中所思甩去。
宫墙内,几株丹桂,正开的浓烈,未到近前,已问得阵阵花香。
云苏见四下无人,便径直走了进去。
随手摘了只丹桂,别在耳后,踏上石阶,将房门推开,走近屋内。
只见案几上放了一只瑞兽纹玛瑙香炉,龙涎香袅袅升起,一侧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桌上写了半篇文字,仿佛等着主人将另一半写序完。
忽然,自屏风后响起几声轻浅呼气声。
云苏忙转身躲入角落,静等了半响,自暗处走出,往屏风后悄然走去。
只见床榻上云帐遮得紧密,隐隐可现有人躺睡着,她小心上前,用折扇将云帐挑起。
杏眸一时定住,紧紧望着床榻上的人。
过了半响,门外传来几个宫娥的闲聊声,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云苏忙掀开云帐,掀开被衾躺了进去。
一个宫娥道,“姐姐,你说我们每日过来打扫紫云宫,辞晏天君何时能醒过来?”
“不知,我们只管听姑姑的安排,将紫云宫打扫的一尘不染便可,别的事无需多问。”另一个道。
那小仙娥升入天庭不久,许多事物不知,又带着好奇,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姐姐我可以去看一眼天君是何等容貌吗?”
“不可,那不是我等小仙娥可逾越的事。”仙娥拧了拧眉说道。
那小仙娥却不怕,只管拉着那年长宫娥的衣袖,摇摆着。
那宫娥无法,只得小声道,“只许看一眼,若让他人知晓,你与我少则被贬入凡间,重责受雷电杖刑。”
小宫娥连连点头,小步靠近床榻,将云帐撩轻轻开一个口子,往里探去。
云苏忙将整个身子躲入被子中,手臂无意间碰上男子坚硬胸膛,鼻间亦萦绕着淡然又熟悉的气息,心中顿生涩意。
等屋内宫娥离去时,不知是气息过分熟悉,亦或是思念过剩,迷蒙中竟睡了过去。
等她自睡梦中醒来,抬头撞上男子如玉般的睡颜,眸中瞬间染湿,低声哭泣道,“哥哥,你为何不要我了?”
泪珠自眼角滑落,身旁的人依旧沉睡,云苏忽然坐起,盯着身下沉睡的男子。
这人虽与寂泽有九分相似,但她知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那人好好的在那边,又怎么会出现在九重天上。
云苏擦去眼角泪渍,立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如今该回七域了。
第62章回七界
景和宫,一阵风动,竹叶沙沙作响,只见银光自竹屋内闪亮,那原趴在案几上,吃着甜食的小儿已不见踪影。
晟景看向空无一人的竹屋,定了定神,转身间,望向宫楼外几片层云缓缓飘过,轻叹了口气。
‘哎,也不是全然不放心上呢。’
……
云苏将灵玉召回身旁,见她手中还捏着一大把糕饼,懒懒睨了她一眼,道,“我们回家去了。”
“是回五荒地吗?”灵玉边吃边问道,将手中糕饼递给云苏,“姐姐,这天界的糕点味道可真还行,姐姐要不要来一口。”
云苏睨了她一眼,转头往九重天下俯望,良久说道,“我们回朱雀族。”
灵玉亦跟着云苏的目光往下望去,问道,“那我们如何回去?”
“跟着。”话音未落,身影急速往下坠飞而去。
灵玉忙将糕饼一股脑儿塞入口中,旋即跳下九重天,一瞬幻做原身,成年黑翼兽,展翅足以蔽日,庞大的身影紧随上云苏。
转瞬间,已将云苏驮在背上。
此时,云苏手中幻化出一把银亮长剑,‘云月剑’剑光闪烁,直往几尺外的云层劈去。
紧闭的云团被劈开一道细直长口,黑翼兽俯身向下直冲,在裂口闭合前,二人冲入结界中。
穿过厚云,眼前是一片不见尽头的密林。
数百年不见,如今七域,倒也不见有多大变化,云苏望着茂林,心中若有所思。
黑翼兽自高空缓缓往下飞落,低掠过茂密林地,往南面朱雀族域飞去。
此时,密林深处,几个人影潜在阴暗处,望着半空中足可遮天蔽日的巨兽,几人交换了眼神,匆匆往领地走去。
云苏盘着腿倚着灵玉后颈,侧身坐着,自怀中拿出一壶酒,往樱唇上灌了几口,又自衣袖内拿出一个漆红木盒,盒中取出一盘油炸花生,一面吃着,一面喝酒。
灵玉转头见云苏吃的潇洒,舔了舔嘴,道,“姐姐,也给我来一口。”
云苏仰头看了她一眼,懒懒笑道,“这酒,不够塞你牙缝。何况你酒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到时候打了瞌睡,我与你是不是该露宿与此了。”
灵玉见吃不到酒,便又讨要起别的来,可怜兮兮地央道,“姐姐,我飞了半日,却是饿的慌,你那盒子里可还有别的吃食,分我一些嘛。”
云苏睨眼过去,黢黑的大脑袋上,闪过一片银闪犬牙,一双大兽瞳,禽着两包泪,偏头望着她。
忍不得‘扑哧’轻笑,便自盒内取了一只大猪蹄子,细白胳膊往身后轻甩,那蹄髈便被黑翼兽叼入口中。
灵玉忙仰头将蹄髈送入嘴中,猛嚼了几下,正待回味时,密林中突然窜上来一个细长绳索,将她的两腿紧紧捆缚。
一阵剧烈刺痛,整个巨大兽身直直往林中摔去。
云苏吃了酒,已有几分醉意,只觉身子急速往下坠去,迷蒙中抱住灵玉那粗壮的脖颈,听得一声极沉地碰撞,身子亦被震得险些将肚中的酒水狠吐出来。
身下的黑翼兽‘呜咽’了几声,将兽嘴中未啃几口的蹄髈吐了出来,幻化做人形,面上糊了一脸的泥浆,可怜兮兮地望向云苏。
云苏望向四周,只见几丈外,黑压压的一群人站着。
那些人面上冷肃,只管将视线凝视在她身上,行动却无半分,亦无任何言语,又围着她密密层层,空气仿佛都带了窒息的冷凝。
云苏缓缓起身,拉过灵玉护在身旁,冷眸亦毫无逊色地俾睨四周。
此时,一阵阴冷的风拂面而过,将几根散乱在她面上的发丝吹去,手中银光微微闪动。
正当她将云月剑幻出时,周围的人乌压压跪了一片,异口同声地喊道,“吾辈等候帝姬多时。”数万人声,一道说完,那声音一时响彻云霄。
云苏望着跪了一地的人群,一时愣怔,轻咳了一声,道,“我与你们素未谋面,想必是认错人了?”
四周一时静默,其中一人走了出来,躬身道,“末将孤擎君,帝姬灵识已全,前世记忆还未曾恢复?”
云苏听他所言,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冷淡道,“前世与我,有何干系。”
孤擎君见云苏摇头,沉眉思酌半刻,道,“定是三青鸟做了手脚,帝姬若想知晓与我等关系,请上前一步。”
云苏凝眉望着男子,见男子一身灰衣铠甲,面上一道可怖疤痕,神色却是极为坦荡。
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云月剑抵上男子脖颈,道,“你如何证明与我?”
男子自取了把匕首,刀尖向内,一瞬刺向眉心,两手捏诀,那血凝在半空,急速往云月剑上飞去。
云月剑剑锋上,血珠缓缓融入,剑身猛地一震,银白的光,骤然汇聚,直射向男子眉心。
须臾,光芒消散,孤擎君额头上得伤口亦随之消失,只隐隐可现一道细长红痕上,一丝银光闪烁。
云苏收回剑,沉着眸望他。
‘云月剑’乃她的血魂幻化,自有它的灵识,遇血封喉,弑杀便是它的本性,而这男子的血,与她早有盟约,而她竟毫不知晓。
孤擎君半跪在地,道,“帝姬,妖族愿一直追随帝姬左右。”
待他说完,数万妖族一同跟着呐喊。
云苏看向众人,甚是不解何时与妖族下了盟约,拒道,“前世与我并无干系,如今你们已得自由,大可自去找个领地,安营扎寨,何必跟随他人。”
众妖一时沉默,半响,孤擎君道,“妖族千万年受神族压迫,便是在凡间,亦被杀戮,若不是帝姬,妖族早已灭顶。”
此时身旁小儿拉了拉云苏衣袖,低声道,“姐姐,他们是我族人。”一双黑瞳炯炯望向她。
云苏揉了揉小儿的脑袋,想到,七域本就是兽族天下,如今不过是多了些妖族,一道回朱雀族,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亦未尝不可。
于是便道,“你们既愿与我同行,便跟上吧。”
“灵玉,我们走。”说话间,灵玉已幻做黑翼兽,驮着云苏往朱雀域飞去。
孤擎君望向高空中的黑影,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随手一挥,乌压压一大群妖族,各自幻做兽形,随在云苏身后。
临近黄昏,才靠近朱雀域,云苏望着儿时故里,几丝悲凉自胸脯缓缓蔓延。
此时,孤擎君自身后追来,问道,“帝姬是要去朱雀域?”
云苏点了点头,便要骑着黑翼兽往山峰上飞去。
却被孤擎君阻道,“帝姬走了数百年,恐不知如今局势。”
云苏听他话中有话,便望向他。
孤擎君顿了片刻,道,“自八百年前,帝姬初入水栏,或得魂珠,将我等妖族解救出来,如今门面上虽还由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族压镇,但四族内部矛盾激化,如今朱雀,玄武已被白虎一族掌控,已是名存实亡。”
云苏沉思片刻,忽然薄唇冷艳笑道,“那便将白虎打出去便是。”
不待说完,已跨坐上黑翼兽,飞上半空,低眉望向孤擎君,眼神淡漠,彷如天生的王者,俾睨天下,淡淡笑道,“还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