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一大早被人堵在缓台处,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刀划过她的心脏。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悬着的心才不再泛起涟漪。
但段之愿没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她点头:“还好。”
顿了一下,又开口:“谢谢你。”
张昱树笑了声,戏谑地看着她:“就用嘴谢啊?来点实际的好吧?”
这她还真没考虑过,认真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她偏过身子面朝张昱树,神色无比专注:“我给你补习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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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树就连做梦都能梦见她那时的表情。
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认真,语气都透露着欣喜。
尽管他觉得‘补习’这两个字过于操蛋,但在当时那个氛围下。
他毫不犹豫点头。
可接下来,小姑娘就给他说了条件。
“在学校不行。”
他忙提议:“那来我家?”
段之愿立刻拒绝:“我们可以去图书馆。”
张昱树这辈子就没进过图书馆。
有那闲工夫,他游戏早就升级领装备了。
可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为了和她拉近关系,让她别再害怕他吗。
只要是能离她近点,无所谓是在哪里。
于是,趁着某一天放学早,两个人来到图书馆。
段之愿早有准备,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放在他面前。
“这几道题你做一下,写好了告诉我。”
张昱树垂眼一看,心里哂笑了声。
加减乘除他能算明白就厉害了,还算这些带鬼画符的东西,谁他妈爱算谁算去吧。
他歪着脑袋看她。
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粉色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在草纸上验算。
纤长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每眨一下都踩中他心跳的频率。
一张嫩粉色的果冻唇时不时动一下,眉头一皱就想到了解题思路。
手里的笔就跟自动的一样,唰唰唰写着都不带停的。
可真是好学生,能用英文字母算数。
张昱树的视线从她脸颊的轮廓开始描绘,再到她细白的手腕,葱柳般的手指。
哪里都让他想靠近。
脑海里突然就想到她会推他,那时候他就瞪着眼睛吓唬她,以她的小破胆子,就不敢再打他了。
张昱树的喉结上下涌动,当段之愿抬起眼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时,他头皮都发麻。
罕见地率先错开眼,像是怕被发现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会写吗?”段之愿看着空白的本子轻声问他。
“不会。”他答得坦荡。
“那我来给你讲。”
她探过身,将讲本子横过来。
娟秀的字迹写在白纸上,张昱树突然觉得心都软了。
她很美好,每根头发丝都被上帝格外优待。
似是半熟的梅子,青涩又纯真。
在这浮世红尘中,她规规矩矩地生活,对谁都抱有善意。
怎么会有人毫无缺点,就连她一直觉得自卑的口吃,在他心里都是可爱的存在。
她声音软软,似是上好的蜂蜜。
眼神里带着光,面无表情时嘴角依旧朝上,一双小手在他面前比划。
突然她一顿,笔帽碰了碰他的手:“你,在听吗?”
“嗯。”张昱树看着她,点了下头:“听着呢。”
她把笔给他:“那你给我讲一遍。”
“……”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笑得不可一世:“听了,没听懂。”
她就知道他没有听。
也知道他的眼神炙热,一直在盯着她看。
段之愿忽然觉得当时头脑一热,提出给他补习这件事是个错误。
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来了。
她只得哄着他,问:“你打算考大学吗?”
张昱树停顿片刻:“顺其自然吧。”
“我觉得……还是上个大学要好。”她认真地看他:“你说是不是呀?”
妈的,你说是就是。
现在就是她勾勾手指,张昱树愿意把自己的心都奉上。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段之愿把本子重新翻了一页。
她相信张昱树是聪明的,因为他曾经抱着英语书,仅仅看了几遍,就能背出单词。
果不其然,在她的引导下。
张昱树还真就答上了她出的题。
尽管她给的题都是最基础的。
天色渐暗,图书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段之愿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末,我们再来。”
“一周就一次啊?”张昱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抻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忘光了。”
“所以,我给你留了作业。”段之愿穿好外衣,背上书包跟他说:“只要你认真写,用刚才,我教你的方式,就不会忘。”
“我是说——”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
猛地弯腰凑近她:“你擦什么味道的香香啊?”
“你……”段之愿后退两步,勾到椅子脚险些摔倒。
挥舞两下手臂这才站稳,耳朵尖都红了。
张昱树笑着问她:“告诉我,我也买点去,省得一个星期闻不到。”
之前跟他的约法三章。
在学校里不可以和她走得太近,不能再说过分的话。
他可还记着呢。
段之愿扭头就走。
本来张昱树还想要打车送她回家,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
就连他搬出必杀技,她也不买账。
张昱树只得服软,心平气和道歉:“我错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擦的什么,我也买来擦一擦。”
“在学校你不让我和你说话,是不是嫌我臭啊?”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没有就好。”张昱树拍了下自己的书包,说:“下周之前,我肯定把你留的作业写完,写完了有没有奖励?”
对于不爱学习的同学,或者过于顽皮的孩童。
老师和家长都会有一定的奖赏措施。
小时候她也不听话,爸爸就会告诉她,听话了给买芭比娃娃,不听话就不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的段之愿一听见芭比娃娃,就像听见咒语一样。
每天三顿饭按时吃,不吵不闹,只为了等到时间时爸爸给的奖励。
她点头:“有。”
“可以我来提吗?”张昱树问。
她又点头:“可以。”
张昱树刚要开口,段之愿抢先一步:“不,不能说得太过分!”
成功抢下来,又给自己打补丁:“反正就是,我不喜欢的,不能做。”
她抬眼瞧他,意味明显:“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要是敢说,什么奖励都没有了。
张昱树无奈笑了笑。
还挺聪明的。
“行。”他点头:“那就送我一个你抹的香香吧!”
“……”段之愿眉头拧起。
“怎么了?”张昱树音调微扬,瞪着眼睛:“这也不行?我也没说什么吧。”
那不叫香香。
只是普通的擦脸霜而已。
妈妈从咸城给她带回来好多瓶,给他一罐也没什么。
段之愿点头:“好吧。”
公交车也来了,她紧了下书包带,排队上车。
张昱树则一直目送到公交车转弯,彻底不见踪影,才往回家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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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之愿回到家里就收到林落芷的信息。
林落芷问她要今天化学作业的答案,要跟她对一下看自己有没有错的题。
段之愿翻了两遍,将书全都拿出来也没找到卷子。
恍然间想起,或许是不小心装到张昱树那边了。
林落芷催得急,段之愿只好实话实说。
那边发来一个惊讶的小黄脸表情,问她:【你给他补习?】
段之愿:【嗯,想要考好的大学,必须要好好补习呀。】
林落芷:【你想和张昱树上一个大学?】
段之愿神色微怔,两只手打字:【他应该考不上我要去的学校,但也要帮助同学,共同进步。】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林落芷就去忙别的了。
吃饭时,秦静雅摸了摸她的脸:“又瘦了,上学太辛苦了是吧?”
高三这一年的确很累,算是超负荷的累。
每天最多睡六个小时,熬夜熬到掉头发。
秦静雅每晚都会督促她喝的牛奶,从普通的变成高钙的。
“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天空都是晴朗的。”
“放心吧妈妈,我不累。”段之愿弯了弯唇:“我会考上咸城的大学。”
咸城要比燃城更发达,咸城大学也是出了名的一等院校,段之愿早就有想法把第一志愿报到咸城,到时候就不用经常和妈妈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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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树上课罕见没有睡觉,钱震偷偷看过去,发现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钱震眨了眨眼,给李怀丢了个纸条。
【树哥算命呐?】
李怀嗤了一声,把纸条撕碎扔了。
钱震撇撇嘴,好不容易抗到下课,老师前脚迈出去,他就如同闪电般窜到张昱树身边。
“啧!”张昱树眼都没抬,手肘推了他一下:“滚蛋!”
“树哥,你画啥呢?”钱震歪着脑袋看,咂咂嘴:“过肩龙?你要纹身啊?”
张昱树一滞,‘啪’的一声把笔扔了。
拿起验算出来的草纸在钱震眼前抖了抖:“老子他妈做题呢,别跟我这打岔!”
他现在的思路很容易混乱,因为对公式还不熟,偶尔灵光一现就马上拿笔写下来,不然下一秒就忘了,还得重新再捋。
“树哥,你别闹了。”钱震笑着说:“做啥题啊,走出去溜一圈吧。”
“自己滚去。”
“……”钱震摸了摸鼻子:“树哥,你这是要发奋学习?想当黑马啊?”
张昱树疑惑抬眼:“什么黑马,老子这张脸,怎么也算是白马吧,白马王子。”
黑马是什么意思都不懂,钱震笑了:“你那意思是以后还要娶公主啊?”
话音一落,张昱树就抬眼看向第一排。
她的位置空着,书包挂在书桌侧面,桌上整齐摆着写了一半的卷子。
张昱树撇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公主算什么,他才不娶公主。
他要娶的,是仙女。
坠落凡尘,光芒四射依旧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第20章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课间再也不见有人吵闹, 所有人都默契地利用起空余时间,刷题和背书。
甚至每周日放的半天假也都不歇着。
周日这天,张昱树请假没来。
他给段之愿发信息。
【下午别忘了, 我在图书馆等你。】
段之愿回他:【好, 不会忘记的, 给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张昱树:【你猜。】
段之愿没有回复, 张昱树这次没有催促她。
手机揣进皮衣里,给自己戴上头盔。
黑色摩托驶出小巷, 车尾气还留在原地。
冬季的寒风将他衣襟吹起, 张昱树拧了拧把手,加快速度。
摩托停在医院门口, 张昱树卸下头盔, 伸手拂了拂头发。
他的寸头长了一些,拂过掌心像是一排软刺。
病床上的男人骨瘦如柴,面容深陷,眼睛里却带着光。
张昱树用脚勾过一把椅子,敲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这回能不能挺住啊,老张?”
张富丰骂了一句,眼睛瞪得溜圆:“你他妈咒谁呢, 兔崽子!”
张昱树笑着扔进嘴里一颗葡萄, 突然一皱眉:“她来过了?”
“嗯。”张富丰点头。
葡萄是张昱树的母亲吴真买的。
俩人没离婚之前,张富丰卖水果时爱买柑橘, 吴真则会给张昱树买葡萄。
玫瑰香葡萄, 他从前还挺爱吃的。
拿起的一串被他扔回碗里, 抹了一把嘴唇问:“还剩几瓶药?”
张富丰没答, 看着张昱树, 缓缓道:“你妈, 也要生活的。”
张昱树的脾气随了他爸,点火就着。
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初见大概会觉得这人洒脱幽默,可日子是一秒一秒度过的。
时间久了,洒脱落了灰就成了粗心,幽默跌进沼泽变成不正经。
张昱树高三那一年,吴真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终于爆发。
夫妻俩大吵一架而后分道扬镳,张昱树正处在叛逆期,因为这件事逃了很久的课,整天泡在网吧,最终降了一级。
“你妈这么多年不容易,离了我还不能结婚了?”
张富丰鲜少会和张昱树说这样的话,父子俩从没有推心置腹过,倒是见面就像哥们一样,吵吵闹闹。
今天不知为什么,张富丰变得感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