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自小失去了父亲,所以段之愿格外感性。
尽管平日里她不善言语,却十分念旧、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想好了,上了大学就近租个房子和妈妈姥姥一起住。
她已经成年了,也可以打工做兼职,妈妈不需要那么累,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落芷吃完了包子,抽出纸巾擦手,小声问她:“那,张昱树也会和你一起吗?”
段之愿一滞,摇头:“不会。”
他考不上咸城大学的。
虽然他很聪明,但他基础并不好,距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达到分数线。
她能做到的就是帮他提高点分数,争取考上个大学。
“今天他还没来。”林落芷打趣问她:“该不会是被你教的厌学了吧?”
话音一落,段之愿看向张昱树的位置。
平时他都来的很早,虽然不在班级待着,但书包什么的总会堆在桌子上,今天桌上除了一个外壳残破的中性笔,什么也没有。
整整一天,张昱树都没出现。
中午,段之愿去班级后面接水,偶然听见钱震问李怀:“树哥怎么还不来?”
李怀则回答:“我也没联系上他,不接我电话。”
午休时,段之愿拿出手机。
斟酌了一会儿,给他发信息:【我的化学卷子是不是在你那里?明天能帮我带过来吗?】
直到下了晚自习,天色犹如她面前的黑色钢笔墨汁,张昱树也没回她的信息。
走到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钱震大嗓门骂道:“草他妈的,找着那狗比我弄死他!”
李怀紧随其后,被林落芷叫住,问他:“你跑那么快去哪啊?”
“我——”李怀的视线突然落在段之愿身上。
能看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因此可以推算他咽下了本该想说的话,转而告诉林落芷:“急着上网去。”
“快考试了还上网?你爸不打你嘴?”
“嘿嘿!”李怀笑了两声,跟林落芷挥手:“走了!”
说完,搂着钱震的肩膀,噔噔噔跑下楼,一会儿就没了影。
段之愿慢慢朝着公交车站点走,似是没有蓄力的车。
自然而然在漆黑的巷口耗尽最后一丝余力。
小巷幽深,屋檐下有融化的雪水,坠落声音似是鸣奏曲响彻在暗夜里。
段之愿拿出手机,信息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的信息界面上。
时间不早了,她关了手机正要离开,对面路口突然驶过一辆汽车,车灯驱散幽暗,指引着段之愿看过去。
昨天看见雪堆上斑驳的红点,今天彻底明了。
血。
段之愿脑海里陡然闪过张昱树的声音。
——“我在姥姥家。”
——“逗你玩的。”
有气无力的声音被她错听成是怠惰因循,还以为他只是三天半的热度,补习什么的只是为了折腾她玩。
光束慢慢向下滑,红色被黑暗吞噬。
段之愿双腿不受控制走进小巷,等对面那辆车离开,她已经融入黑暗,站在铁门前。
能从门缝看见铁门里面上了锁,段之愿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心脏也随着声音颤抖。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她才幡然醒悟。
抓着书包带转过身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耳边突然响起‘吱呀’的难听声,段之愿脚步一顿。
回过头看见张昱树倚在门边,他抬起手,头顶昏黄的灯泡骤然亮起,驱散了浓稠的夜色。
少年身姿挺拔,眼角和眉梢带着懒倦。
金色光芒自他头顶垂落,一身宽大遮到脚踝的羽绒服,吊儿郎当站在那里。
懒散地牵起唇角。
“想我了?”
第21章
因为她来了, 房间的灯才被打开。
桌上放着吃剩下早已冷透的泡面,张昱树拿出板凳,一只脚刚踩在上面, 段之愿开口:“我, 不冷。”
张昱树点头:“嗯。”
用脚踢回凳子, 他从包里找出她的化学卷子, 在她伸手接过时又收回。
视线不怀好意在她身上走了一圈,问:“你借着拿东西进来我家, 实际上是想老子了吧?”
每次都是这样, 一句话就能让段之愿的脸腾地烧起来。
她抿着唇开口:“明天,要上化学课的。”
“哦?”张昱树倚在柜子边, 扬了扬下巴:“叫声哥哥就给你。”
这人真是无赖。
他是不是就喜欢占别人便宜, 就喜欢欺负人呀。
“怎么?”张昱树瞪着眼睛,一沓厚卷子卷起来,放在手心敲了敲:“这可是我家,你敢不听话?是不是不想走了?”
无赖无赖!
没办法,段之愿上前一步,视线不自觉向下瞟,对着地上的垃圾桶。
心中百转千回, 咬着嘴唇, 用蚊子般的声音:“哥……哥……”
缓慢又不情愿的语调,却像是一只脚踏上了最美味的蜜糖。
听得张昱树顿时觉得心都酥了。
是真的酥,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肾上腺素瞬间向上涌, 从头到脚在体内乱窜, 手指尖都发麻。
这么个小东西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 细细的眉毛, 大大的眼睛, 一张小嘴轻轻动两下。
妈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酥麻的感觉自心脏扩大,直至冲上头顶。
溃不成军的他舔了舔唇角,瞳仁失了神看着她。
“段之愿,要不你就委屈委屈?”
她抬眸,灵动的双眼眨了眨:“什么?”
不打算给她作业了?
她都叫了,都硬着头皮叫他了,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就这一次。” 张昱树看着她,缓缓开口:“栽我手里。”
“……”
“好不好?”
段之愿呼吸一滞,咬着嘴唇后退两步,扶着门框:“那,那,那我不要了!”
哈哈哈哈草!
嫌弃他嫌弃成这样。
张昱树无奈挑了下眉梢。
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拿,还要老子亲自给你送过去啊?”
段之愿警惕看了他一会儿才敢上前。
把作业好好装进书包,拉上拉链重新背好,全程一言不发。
张昱树瞧她那乖样子就忍不住笑,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因为你表现不好,哥哥生气了,今天不打算送你回家,拿着打车回去吧,到家给我发短信,不发我就去你家找你。”
段之愿摇头,不要他的钱。
“我知道那天她们抢了你十块钱是吧?”张昱树嗤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她:“你说你都多大了,兜里就十块钱,咱妈给你留着买棒棒糖的啊?”
段之愿垂眸盯着地上的砖缝,瘦白的手指搅在一起。
两条细眉蹙起,眼中光彩黯淡,样子可怜又无助。
张昱树微怔,声音轻了不少:“好好好我不提了,这个就当是她们给你的补偿,十倍,拿着,你应得的。”
见她还没反应,张昱树心脏一钝。
又从兜里摸出一百:“那我再给你一份,过年不是没什么表示吗,就当给你压岁钱了。”
两秒过后,段之愿‘噗嗤’笑出了声,眼睛都弯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张昱树面前笑成这样,她抿了抿唇再次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她一笑,张昱树好像看见林间的山花烂漫,又似是流星划过,耀眼的光收进她的眼眶,璀璨又夺目。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笑了,但,只要她笑了就好。
张昱树觉得自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随口一句话,就把她逗开心了。
不跟他计较就好,他也笑了:“拿着吧,不然你怎么回家?”
公交车早就没有了,黑灯瞎火除了打车要么就走路。
段之愿犹豫再三,伸出手。
在指尖碰到钞票一角时,蓦地一顿。
手掌快速略过他的手,抓住张昱树的衣领,一把扯开——
宽厚的羽绒服外套张开,暴露了他想遮挡的一切。
张昱树里面穿了个半截袖,淡蓝色上面染了无数条血痕,新鲜的血色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刚渗透出来的。
他一直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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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炽灯在头顶坠落出光芒,作为对抗浓稠黑夜的唯一对家。
电视开着,九点档的肥皂剧沉长又无聊,却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张昱树唇线绷直,额头沁着细密的汗,汗珠汇集从他线条明朗的下颌划过。
“你怎么知道的?”他声音都带着沙哑。
疲惫感再也不遮掩,有气无力。
落在他背上的手一滞,段之愿重新展开干净的纱布。
递给他一端,自己则从他背后绕了半圈再回来,如此反复。
她答:“房间里有香味,很重。”
“垃圾桶,是干净的。”
很重的香水味,说明是他临时喷的。
和他一起进门时,他走得快,比她快好多,应是在那时候为了掩盖药味想出来方法。
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可能喷香水呢。
上次她来过他家,垃圾桶很满,满到扔不进去东西也不见他丢垃圾。
张昱树的视线落在柜子里,那个被他匆匆关上的柜门微张。
她弯了弯唇又偏过头,看着蹲在身侧,认真撕开胶布给他粘纱布的姑娘。
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能做到这样已经超乎自己的极限。
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是花露水。”他勾着苍白的唇,伸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戏谑问她:“聪明啊,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我变得干净了,万一……万一这房间里有个女人,帮我收拾呢?”
段之愿没回答他的万一,又开口:“还有,你,你让我自己回家。”
主动赶她走,又没张罗着送她。
平时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的人如此反常,再配合钱震和李怀他们说的话。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难发现。
张昱树笑了,心里苦甜掺半。
这么个心思细腻的小机灵鬼,怎么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就只会傻傻地站在那里呢?
伤口在她细腻的包扎手法下减轻不了不少疼痛感。
她真聪明,知道一点一点上药。
不像他刚才,手抖得往伤口上撒了大半瓶药,疼得差点昏过去。
手臂上还有一大片红肿,渗透的血珠已经自然凝固。
碘伏涂抹上去时,他的肌肉绷紧,汗水铺盖在上面,灯光下荧荧发亮。
段之愿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内心的焦灼不比他低。
纱布一圈一圈缠绕,手指附上去能感觉到他手臂坚硬似铁。
又想起他曾单手轮着花盆砸碎了学校的玻璃,段之愿呼吸都漏了一拍。
粘好最后一个胶带,她舒了口气,问他:“中午,打电话时,你在哪?”
“医院。”他说。
头上的伤是在医院包扎好的,警察没空陪他看病又怕他跑。
所以在看见他还能走路时,直接把一身鲜血的他带回警局询问。
了解好情况后,把齐子明他们几个惹事的关起来,让他回家好好反省,说随时有可能再来找他了解情况。
精神紧绷了这么久,张昱树终于得以舒缓。
阖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药水与痛感相融,细密地流淌到他四肢百骸。
舒了口气,又缓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她,问:“饿吗?”
段之愿摇头。
“撒谎。”他动了动苍白的唇,指尖一点:“柜子里有泡面,你自己弄吧。”
但凡他还有一点力气,都会起来给她做饭,不让她饿到、冷到。
可他仅剩的力气全都用来给她开门,收拾东西再逗她玩上面了。
“我不饿。”段之愿捡起书包背上:“我回家了。”
张昱树不舍得她走,好想抱抱她,最后只勾了勾手指:“把我的手机拿来。”
手机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弯腰去拿,赫然看见他没来得及处理,还染着血的裤子。
没有看见他们激烈战斗的场面,但脑海里已经萦绕出曾经看过的电影画面,她心里砰砰跳,战战兢兢把手机给他。
听着张昱树拨了个电话,而后对她说:“再陪我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家。”
段之愿垂着眼站在那里,无声的同意。
“你过来坐。”
她缓步走近,坐在沙发的边缘处。
双膝并拢,样子比小学生还乖。
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我害怕……”
他怎么总是打架,脾气那么不好。
学校里的人都怕他,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遇到坏人吗?
肯定不怕的,坏人都会害怕他。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刚刚给我上药都不怕,看见裤子害怕了?”
“那我明天就把那条破裤子烧成灰扬了,谁让它把我宝贝吓坏了。”说完,又拍了拍大腿,笑得狂妄:“来你过来,哥哥抱抱你就不怕了。”
段之愿的手指都搅在一起,这人的浑话说来就来,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明明他都疼成那样了,还能这么油嘴滑舌。
“一会儿我就过去抱你,别跑啊。”张昱树还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