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再走几步,到光能照到的地方。
他短促笑了声:“这样啊,我还没有。”
“纪怀郁。”她小声说。
“嗯。”
“我到了,”林清溪顿了顿,“你也不要着急。”
“好,”他应了句,“店里有人在吗?”
踏进白光内,她发觉手心都是汗,坐过山车一样的心情,迈进这槛之前是高高吊起,麻痹着神经不敢往下瞧,迈进劫后余生一般。
店员在柜台后玩手机,见人进来不过懒洋洋地抬头扫了眼。两三个穿蓝白校服的高中生翘着腿坐在靠窗高脚椅上,关东煮浸在汤料半满的纸杯中。
“有几个学生。”半面玻璃墙,映着她素白的脸,几绺鬈发沾了薄汗,贴在额头。
外头黑黝黝的,仿佛隔了雾,林清溪站玻璃后头朝外打量,未发现有人跟上或是经过。
她憋着的半口气松怠了,长舒出来,往陈列的货架里走,想起仍是戚戚:“外面没有人了。”
他的声音忽然离的近了,气息像覆着水汽:“我知道。”
过膝针织外套下是灯芯绒长裙,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同冰柜中位置平行的汽水一样,泛着冷。双开柜被打开,有人弯腰拾了那罐冷饮,白桃味的喷漆字样被食指遮挡。
她的视线被牵着挪动,从罐身密麻的水珠转到戴有黑戒的手指,上移几寸,纪怀郁垂眼瞧着她:“没事吧?”
跑着赶来的,稍喘着气,未戴口罩也没有帽子,眉眼比荧屏中冷清更甚,前面的高中生好奇地往这里打量,窃窃私语。
林清溪摇摇头。
“先送你回去,附近应该有监控可以查到。”
金属罐汽水在他手边转了转,纪怀郁捏着上面凸起的圈环,又从一旁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结账。
手机被她用力握着,刚才紧张时不知胡乱点到了哪里的界面,要一个一个退出。
收银柜摆着口香糖之类的零售,她不忘捡三支黑咖。
店员终于肯抬头,呵欠连天,也不看人:“一起付还是分开?”
“一起。”他将支付页面对准机器。
靠窗高桌上摊着几张试卷,笔迹在前十道选择题截止,凑着脑袋小声说话的学生眼神盯在两人身上,见人要走,其中一个胆大的叫住:“请问你是纪怀郁吗?”
有些突然,纪怀郁止步,转向她们:“是,你们好。”
“请问,可可可以签个名吗?”语气怯怯的。
“可以,”他将东西放一边,抽了张纸,擦干净手心的水,再去接递来的黑色水笔,“签在这里?”
一张明信片,居然印着他的照片。林清溪看到是从整一盒中抽出的,这是遇上粉丝了。
“还要写什么吗?”笔尖顿着。
“可以吗?”女生说了句谢谢,报了个句子,林清溪看过这部电影,是纪怀郁的台词。
写了三张,他合上笔盖还回去,笑了下:“加油,好好学习。”
女生耳朵尖都红了,看了看林清溪,非常礼貌问:“请问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纸团被他攥着扔到垃圾桶里,“不过拍照的话,最好不要拍到她。”
“不会不会的,我们都用的老年机。”
林清溪跟着纪怀郁走出便利店时,店员睡得很香,几个学生妹兴奋地朝他们挥挥手。
月光清极,两人并排而行。
陪同她进了小区,上电梯,他抬抬指关节勾着的环保袋,询问她想喝什么,见她都否了,不多说,旋开矿泉水瓶盖,一半见空,又低低问:“要叫你朋友过来吗?”
“我待会儿再问问。”
“好。”塑料瓶身被他攥着,几滴水珠从内壁滑落。
中途未停,直到她那一层。纪怀郁随她出来,停在门口:“有事找我,到明天中午我都会在。”
身后电梯门合上,红色的指示灯短暂停留,数字开始往下降,环保袋到了她手上。
“早点休息。”楼道内声控灯在静默中熄灭又两起,纪怀郁目光寻着她的眼,等厚沉的门在他面前开启再缓缓掩上。
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未阖眼,给林清溪打电话时才睡了不到三刻钟,他按揉着额角,仰头将剩下的水喝完,看了看时间,要走楼梯下去。
微不可查的吱呀一声,他开步的腿收回,侧了身望向声源。
“你现在饿吗?”
几卷黑发从肩头滑落,轻晃着,林清溪扬着眉问他,双瞳是干净透亮的,或许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期冀。
小指松开拉着的钥匙环,滑落进口袋中,纪怀郁思索的模样,片刻后轻点头:“挺饿的。”
笑从她眉梢漾开:“那我给你煮碗面?”
……
杨羡接到短信,一路飙车到她家楼下。
疯狂按门铃,开的也快,林清溪扎着马尾,围裙上溅了几滴油:“哇,你来的真快,要吃面吗?”
他摆手:“可别,你那清汤挂面我都吃腻了。”
把零食袋丢到她怀里,见到玄关地垫上多出的一双拖鞋,愣了愣:“有人来过?”
“刚走。”她已进了厨房,挥着锅铲,扬声说:“给你放两个荷包蛋啊。”
“再多加几勺豆瓣酱!”
林清溪端着面出来,搁在他面前,脱了防热手套扔边上,合掌朝他鞠躬:“感恩有你,客房收拾好了。”
“你真会挑时间,”杨羡支起木筷,拨了拨碗里的面条,“我刚下班准备吃饭去。”
搅拌几下,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问问监控,你最近几天也注意一下,实在不行住闻文那儿去。”
“好的好的。”
“上下班别指望我接送啊,抽不出时间。”
他觑了眼林清溪:“还有,刚才谁来了?”
“纪怀郁。”她也笑眯眯地答。
“哦,”并不意外,他咬口煎蛋,外面有些焦,“你……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
她要说话,手边屏幕一亮,纪怀郁发来的消息,说联系了物业,可以查看之前的监控,再点开,是一小段记录下的视频。
只有几秒,画面中出现了林清溪,以及尾随其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黑色大衣男人。
没做什么伪装,甚至行为举止并不像可疑的恶人。
杨羡挪凳子到她边上,长条面咬到一半,看到画面呆住,爆了句粗口:“靠,周令景?”
第16章 Chapter 16
周令景此人,人如其名,样貌清秀,成绩优异,是活跃在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高三下学期,林清溪同桌打球伤了腿,挪到靠门位置坐,空位被补齐,阴差阳错换上了周令景。
他不大爱讲话,相处一星期,她得出此结论,安静地听课,安静地做题,只有传试卷收作业时,能听到他低声说句谢谢。
几番下来,林清溪觉得自己音量也降了许多。
这是重组的班级,都有玩得较好的小团体,下课午休时扎堆坐着讲话,唯独他被单独辟出来了一样,反反复复写试卷,写完了撑着脑袋发会儿呆,再趴桌上睡觉。
他和林清溪是两个世界的人。
年级前三十建有小群,每次月考家长会结束后还要开小会,林清溪家长位常是空的,且小会与她无关,收拾书包准备走,被旁边的女人叫住:“你是小景同桌吧,他不接我电话,能麻烦你帮我找找看他在哪里吗?”
女人保养得当,很显年轻,气势略强势凌人。
闻文同杨羡约好去猫咖,一早溜了,左右她也不着急回家,应下说好。
晃悠到篮球场,他脱了校服外套,方格衬衫的袖子卷起,一个人占了场地运球投篮,然技术比较糟糕,十个进三。
林清溪小学生一般,两手扯着书包带,站旁边看了会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喊他。
三月已显热,火烧云燃了西边天,暖橘调的圆润太阳不刺眼,好似浸过水捞出来,临近有座机场,压着闷声的客机低空穿过操场上空,尾迹拖出疏散的长长一条线,驶向夕阳。
又过几分钟,周令景发现她,篮球沿抛物线飞出,稳稳进筐,到他掌心,旋着手朝地面多拍几下,引得橡胶场地微微震动,那震动离她越来越近,随他脚步停下也一道止声。
“你家长找你。”她适时说。
“我知道了,谢谢。”脸上沁出薄汗,他捋捋头发,越过她,捡起放在石英台面的眼镜戴上,单手拎着书包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林清溪也该离开,忽然想起英语报纸丢杨羡课桌忘了拿,小跑回教室时,看到周令景同他母亲在走廊上。
她贴着墙角走,只当隐形人。
“为什么不接电话?”
“开静音在打球,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两人未留意到她,走在前面要去隔壁老师办公室。
“马上高考,你也要紧张起来,少做点和学习无关的事情。”
“知道了。”校服又穿上,衣领折的平整,手边篮球不知去向。
教室前门临着班主任办公室的后门,林清溪将报纸叠了四折,往后面书包暗格里塞,掩上门时听到隔壁的谈话声。
他母亲显然对他次此排名退步不满,喋喋不休分析原因,末了冒出句:“老师,让小景单独坐吧,他同桌是个女生,怕这时候影响学习。”
家长各种奇怪理由听多了,班主任见怪不怪,推回去:“都是这么安排的,我看他俩也不怎么讲话。”
锅从天降,林清溪又抽出报纸扇风,瞥眼里面情形,周令景站在他母亲身边,没什么表情,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微错愕。
“小景,你觉得呢,一个人坐上课效率也高啊。”女人问。
目光很快收回,他说:“就这样吧,现在挺好的。”
……
周一体育课,名存实亡,一半下楼溜两圈,顺道去小卖部购置点零食补给,一半守在班上埋头写作业。
校园卡仅剩五块钱被清除,林清溪丢了包干脆面给后面奋笔疾书的杨羡。
他百忙中抽空瞅她眼,笔帽指着道填空题:“这题你会吗?”
她揉着外包装的手停住,探出脑袋看看,有些陌生:“好像会,等我找找我的试卷。”
翻出来,也空着。
她转了椅子,右手撑在后桌面,从他那儿拿了支笔在草稿本上想思路。
杨羡同桌偏科严重,几人凑一块儿,脑袋想破了也写不出。
林清溪摆手:“算了,等老师上课再讲。”
凳脚往回挪,不小心蹭到周令景,他敲着笔垂头在想什么,看了看她,敲笔动作停下,问:“二十题?”
见她点头,水笔在他掌中转了转,他抽出试卷下垫着的新的草纸,摊在杨羡桌上,几人又凑在一起。
“要先画图,”他摘了黑框眼镜,鼻梁两侧有微青的凹陷,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略讲了遍思路,“这样讲有问题吗?”
三人大眼瞪小眼,林清溪摩挲着指腹:“再讲一遍?”
再讲一遍,计算过程也列了出来。
周令景理科几门是最好的,上课听讲随他心情,挖掘出他有讲解题目的潜质后,成了林清溪几人的辅导工具人,报酬是三人零零散散的投喂,堆满小半抽屉,大部分又找借口还了回去。
然他依旧维持着高冷形象,独来独往,并不参与他们的吐槽大会。
林清溪已经习惯,再多的交涉不过是师太课上打瞌睡,周令景手肘碰碰她,把人叫醒。
她一直以为会这样平淡普通结束这段时光。
晚自习后,她和杨羡在楼梯边等闻文。
杨羡拍拍她,满脸八卦神色说:“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
“不猜,没兴趣。”
五月仲夏,教室两台空调风势过猛,她搓着小臂等暖意回升。
话头让她堵回去,他撇嘴:“我看到周令景……”
林清溪打了个喷嚏。
“午休的时候……一直在看你。”
她掩着嘴,闷声说:“不不不,只是他发呆看的方向恰好在我这边。”
“嘴硬吧你就。”
事实究竟如何不可得知,总归之后周令景的成绩并未下降,除开某次林清溪借了支笔给他,赚到杯珍珠奶茶,再无例外。
高考结束后的谢师宴,杨羡帮人套话太过显眼,问她意向学校,林清溪实话实说了。
周令景母亲替他定下的大学在另一头,中外合办,为出国作准备。
之后学校张贴红榜,他的成绩稳定,同预期一样,他的名字也出现那所大学旁边。
按道理两人再无交集,整整三年,她的生活中再没有出现过他。
班长组织聚会,恰巧她有空,更难得有闲心参加。周令景也在,更开朗了些,但仍算不得话多,沉闷的黑框眼镜换了无框镜片,收敛着笑意,很斯文的模样。
散后预备等杨羡一同回去,这人拉着周令景出来,说要再叙叙。
林清溪不呆,知晓他的意图,也是那次,互留了联系方式。
他那时在国外做交换生,专业名很长一串,林清溪记了几次都读不通,干脆放弃了。
横跨两个大陆的时差也阻挡不了周令景每日雷打不动的聊天问候,他有在努力找共同话题,寥寥几句,都是林清溪感兴趣或有可能感兴趣的点。
农历新年,距零点还有几分钟,她拥着厚厚的毛毯坐在飘窗边,拨了视频聊天。
往常连语音通话都少有,周令景或许被吓到,等待时长快结束时才接通。
“清溪?”他在宿舍,窗外是绿茵草坪,温和的阳光穿过窗子到他身后,画出小小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