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野——绪易
时间:2022-06-15 07:46:36

  林清溪挂好伞,不想身后人的心理活动,权当打过了招呼,推门而出。
  香樟气息飘漫着,近乎甜腻,她手横遮在额前,微眯起眼去望那片人工湖,像洒了层密密的碎金,折映出七零八碎的光影。
  午后有事确实不是临时起意搪塞的幌子,手机通知栏弹出提示消息,标记了音乐节的日程被提上,下接天气预报--深夜将有暴雨。
  净白的晃眼的团云悠然游至湖上空,望久了只觉要逼出眼泪,鼻间发痒,她此时低头已经迟了,撇开脸,闷闷连打两个喷嚏。
  居然会下雨吗?
  等到场地,丝凉的风卷去熙攘拥挤所致的躁动,似乎印证了这点。总觉得风中夹带着细絮般的雨,盛金的日头给丛丛云掩住,从缝中迸出束线的明晖,却不像正下着雨。
  化妆师的纹身袖套落家中忘了带,小跑到场内摆了摊位的广告商那里,扫码领到贴纸和两瓶饮料。
  “我们会不会来太早了?”林清溪转身注意到植在草坪中的浇灌器,拢着雾似的水汽,沿风飘至此。
  “就是要早,占个好位置。”化妆师递了瓶饮料过去,就着温凉的瓶身先贴脸降降热,转手取消关注商家,“对了,你朋友不在吗,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他说……”她的声音也有些困惑,“已经来了?”
 
 
第20章 Chapter 20
  乌泱大片人群陆续进了场,更甚有人抗了几面颜色鲜明的旗,杵在地上,这小范围就是他的领地。
  林清溪讯息才看完,有陌生的声音喊他名字,吓一大跳,抬眼见到一个方脸的年轻男生,手里拎着两个手提袋朝她们走来。
  正捏着防潮坐垫要铺开,停下动作,目光询问着。
  他这才想起解释:“纪老师在后台不太方便出来,叫我给你们送点吃的。”
  很是自来熟的性格,放下手提袋帮她们整理。
  化妆师盯着他的脸,过几秒,问:“你是纪怀郁的助理?”
  上次试妆时几人是见过的,来也匆,去也匆,客户的脸却不能忘。
  搭建好的霓虹舞台上工作人员正在试音,音响设备一阵嗡嗡的电流杂音穿过耳道,顶端装着的旋转灯从几人脚下扫过,瞳孔中映着几团亮彩光。
  他也有些诧异,想之前纪怀郁的态度,以为都是很熟悉的,没料到林清溪只说是朋友。一时间糊涂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电子琴和高脚凳被搬上去,舞台下方中空,组装起的升降平台步子用力,便有细微的吱呀声,再急些,高脚凳的蹬腿磨在喷漆的台面,拖过话筒前,又是十分刺耳的尖音。
  不干胶质的贴纸粘黏在眼骨下,立体卡通动物的形状,林清溪不大习惯地轻按一下,想起纪怀郁换了新助理,那天或许碰过面,她却神游忽略了。
  电话来的很及时,男生对着说了几句,手掩着屏幕防声音收进去,转向她们:“我得先过去了。”
  两人目送他跑开,她瞟眼手提袋,一些饮料和零食。
  化妆师目光炯亮:“你说的朋友是纪怀郁啊。”
  前排有等身高的海报立牌,几个小姑娘围着合影,帮忙拍照的人找着角度后退,差点撞到她身上。
  林清溪捡起掉地上的相机递给前面的人,搭着化妆师的肩绕到一边,拍拍:“别说出去。”
  左手伸向口袋,并指撕开水果糖包装,挤进她嘴里。
  “明白,明白,”她比着没问题的手势,“放心,我懂的。”
  演出六点开始,化妆师等的乐队被安排在压轴场,中途飘起小雨,披了雨衣也免不了沾上些湿气,雨是迎面来的,林清溪只好牺牲掉棒球帽,宽檐至少能护住上半张脸。
  “我说--”电子音律齐动,耳膜震得麻木了,化妆师说话得用喊,“他怎么还没出现啊--”
  右侧有人穿着拖鞋撑起伞,挡住后面视线,被后面疯狂的乐迷推搡着往旁边挤。台上主场一把拽过话筒架,倾向观众位,千人合唱,林清溪的尾音被淹没在无边浪涌中。
  挂在幕布前的三块巨大电子屏充斥着炫丽光影效果,鸦沉的暗云也染了色。背景音未停,却忽地急转而下,霎时静默。
  主唱压着音调,说完有请特邀嘉宾,升降台的架子鼓一席让聚光灯照住,舞台上的年轻男人微侧过脸,对着竖立固定着的话筒,平稳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沉沉的,带些回音,引线一样:“晚上好,我是纪怀郁。”
  林清溪上回参加此类活动,是和杨羡几人去一场韩国男团的巡回演唱会,票价炒得很高,现场座无虚席。观众席是起伏有序的荧光海,举着灯牌的女孩子尖叫喊着偶像的名字,让她好不容易积攒出的一点困意也醒了。
  现在大抵也差不多,她却清醒的很。耳边尖叫声无止休,要翻起浪。
  化妆师摇着她的小臂,激动说:“太帅了!”
  气氛热烈,她小步往坐挪些地方,避开跳起挥着手的粉丝。位置很好,不至太前叫音响震通了脑袋,却离舞台够近,往前挤挤,能够着爱坐在舞台边沿的主唱衣角。
  天气预报略有瑕疵的准确率显现在暴雨上,纱雾般的雨线斜挂着,让风扯断一半,便就着缠上人的脸,连发梢也不放过。
  林清溪眼睫湿漉的,一排细密的水珠,她仰着颈去看,眼睫承不住力,水珠浸下来糊住眼,看见纪怀郁时,他的身形都是迷蒙的。舞台一侧该是为他来的粉丝,高举印着他名字的荧光牌,颜色齐整,寻着曲目间隙高声喊他。
  巨幅电子屏中纪怀郁隐在湖蓝的光束里,幽谧的深海舞台设计,乐队曲风却轻狂澎湃,这是盛饮狂欢的极宴。
  ……
  暴雨终究来了,掐着末场的尾巴,泼墨似的倾倒久积的帘瀑。不及指甲盖厚度的薄薄塑料雨衣给雨打出凹凸的坑洼,紧紧黏附着皮肤,又潮又凉,称不上舒服。
  林清溪早辨不清里面的衣服是否健在,抬臂脱了罩在雨帽外的棒球帽,挂在袖口的雨水便插着缝自她腕间滑落,透明的浅浅几排水线刺凉的,激的她长嘶一声,摘了帽赶忙放下手。浸满水的黑帽颇有重量,好似搓毛巾,总拧不干净。
  末了散场,她也撑起伞,把亢奋找不着北的化妆师拽进来。灯光偏暗调,她快认不出脸,没走两步,纪怀郁的助理凭空窜出来一样,叫住她们。
  “纪老师说太晚了,送你们一起回去。”
  林清溪算是发现了他新助理的长处,摸黑认脸和说服人的能力一绝。本是直接去停车场等,化妆师着急去厕所,拐个弯干脆就近到了后台。
  艺人配了单独的休息间,敲门进去时没看见人,助理又打着电话出去了。
  林清溪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转椅上搭着件他的外衣,纸杯底托着些水,放久了,纸杯有些蔫软。
  临桌几面长阔的化妆镜,她脱下湿透的雨衣,翻折几下捏着丢进装垃圾的袋中,对着镜子捋捋半湿不干的乱发,脸上覆层水汽,广告商送的贴纸却是连颜色都未褪,只是被泡的蓬松。
  一下撕不动,扯起眼下的皮肤丝丝疼,林清溪用指腹抵着已掀开的一小块,另只手摸寻到手机搜索撕这种脸贴的法子。
  有人进来了--她从镜中看到一前一后收了伞进来,淅沥沥的雨水从折起的几扇伞面的缝中汇聚,凝在细圆柱的伞尖,在干燥的地面印下圈圈水渍。
  打前道的是纪怀郁,掸了掸防水外套,一眼未发现她,偏着脸低低和助理交代什么,春气入身,还是不大舒畅,肩往后松着,纺织面料脱下时摩挲着发出细沙声,衣领落在他弯曲的指尖,这一回头,便要对上她的视线。
  休息室顶灯不算亮堂,雨珠敲着顶棚,叮咚作响,谈不上有节奏,外音如此嘈杂不堪,倒显得这里面安静的不合时宜。
  他只顿了几秒,径直朝林清溪走来,她抵着脸贴的食指好似忽然便血液供给不足,触电发麻的感觉叫她不自觉缩了缩。
  “好玩儿吗?”纪怀郁问,换了手拎着立领,外套上白漆的图标离她的手很近,如果错觉地看走眼了几厘米,他的手便要搭在她的肩窝,竖垂的宽松服便是欲盖弥彰,要秘密掩去这幕的帮凶。
  她忘了回头,从挂镜中看他,右耳骨上银灰两色的耳夹,略紧了,又或台上活动开时勾挂到哪里,微泛些红。
  “挺有意思的。”他问的是今晚的音乐节。
  林清溪的眉眼并非扁平的柔和,深邃且又太过,尚属传统古典的娴静,发侧别的珍珠发夹莹亮生辉,却不比那双清亮的眼,那双眼是会说话的,至少现在,眼中情绪要较她平常的语气更为欢脱。
  将落在她肩的手继续落着,越过几分,连同未掸尽雨水的外套一同落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是了,整间休息室只这一张椅子。
  不能怪她多想,纪怀郁手扶在椅背内芯那条细长不堪的金属箍带上,也从镜中将狭小的空间收入眼底:“你朋友呢?”
  “在洗手间,应该快了。”语速迅疾,像一早就想好的,只等他问了作答。
  他笑笑,又看向那欲掀未掀的卡通贴纸:“撕不开?”
  林清溪的触感随他说起才恢复,稍用力,还是痛的。
  “我这儿有风油精,试试?”助理捏着瓶用了三分之二的玻璃小罐说。
  纪怀郁让开位置,三指拢着衬衫的袖口向上翻折。
  她接过滴几滴,冲鼻的薄荷脑让她拜托了这顽固的脸贴,也暂时摆脱了不清醒的头脑。
  化妆师出现时,几人手里都捧着纸杯在喝热水,她咳嗽两声:“那个,我男朋友说要来接我,不麻烦你们送我一趟了啊。”
  林清溪被呛住,也咳嗽,手机进来条她的消息,显示是她出来前一秒发的:不想当灯泡,我喊李同志起床接我了,你加油!
  倒扣着屏幕,林清溪咳得更厉害了。
  自然不能随她就这么出去,助理撑了伞送她到出口,林清溪和纪怀郁先到车里等着。
  这个点该散的都散了差不多,安保人员操着防御棍巡视,配个手提袋捡场地上掉落的钱包等物品。
  先后进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闻到他身上冷冷的清香,外头植着排很葱郁浓密的树,落一地桂花一样细小的柳黄果实,也很香,想是他经过时染上了。
  助理钻进驾驶位,打开导航问她:“林老师你住哪儿啊。”
  林清溪报了地址,他应声好嘞,手指还没落下,转了音,成疑问句,从后视镜里看他们。
  她默默补充:“我住他楼上。”
  助理闭上嘴,尽职当司机。
  都不说话,静悄悄的,也不看手机,林清溪原以为他累了会歇歇,可也只是拿了块黑表,不急着戴上,搁在掌心掂着。
  她总要说些什么的,思索着便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了:“程久说你以前见过我?”
  金属表上下轻抛着,最后被扣住,纪怀郁略略沉默,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印象挺深刻的。”
  “跨年那次?”
  表带贴上腕,细微啪嗒一声,他略惊讶,笑着看她:“你真的不记得那天晚上了?”
 
 
第21章 Chapter 21
  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林清溪是想不明白的,全程木然脑袋盯着脚尖,上楼,关门,等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闭眼,半寐半醒时,好似做梦的场景,纪怀郁出现在梦里,只是看不清脸。而她,她借了支笔,笔的触感也是真实的,带有凹坑的橡胶套微凉,抵在指侧,红墨留下一串数字。
  天色很暗了,又下着雨,她那时心情太坏,满心急于离开,两人声音在她耳中变了形,像留声机播着黑白唱片,破碎支离。她只肖稍抬抬头,便不会将他忘的一干二净了。
  烟灰色的落地窗帘掩了一半,月色清辉,让雨洗净了。
  纠结过半宿,也不知什么点睡的,醒来乏得很,像没睡过,林清溪丧气地在床上滚两圈,不甘心地将被子扯过头顶,闹钟响过两分钟,她到底还记得起来上班。
  工作室附近的早餐铺子又涨价,水煮鸡蛋从一块到一块二毛,她顺手从零钱罐中摸到的两枚硬币总算有机会用掉,铺子老板从柜中一阵摸寻,找给她八个一毛。
  周一,十中有之六七踩点到,预约的模特没这么早来,方贺不在,这里就是摸鱼场。蛋黄硬干,哽住喉咙,她像卡了石子,艰难地缓慢吞咽着。
  化妆师递给她杯水,拍拍右肩:“总算熬出头了。”
  林清溪坐在桌沿,理顺气,找工位上的酸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纪怀郁呗,”说着,点开手机示意她看看,“他现在上的这部剧火的一塌糊涂,昨天上个热门,一夜涨粉这个数。”
  手势夸张,她撂下纸杯,又往里推了推,才去看屏幕。
  新人导演的一部古装剧,他在其中饰演男二,人物性格其实不大讨喜,他倒是能稳住,搭戏的女演员是星二代,演技勉强入眼。剧本本身不差,天时地利人和,再添几个巧合,超出预期效果几倍不止。一部戏捧红了新人主角,纪怀郁角色的人气更是一涨再涨。
  点进他的个人主页,清一色宣发或广告,一拥而入的粉丝想留言表达喜爱,发现除以上内容,最近的全是天气预报,注意保暖一类的字眼却像是出自他本人手笔了。
  还要再看,手中一空,方贺抽走转个圈,还给化妆师。
  “干活儿了。”
  身后一名身材高挑的男模,抱着衣服。化妆师顺走她拆了包装的牛奶,带着工具包跟上。
  氛围总是不太对,差些感觉,一小时完工的活硬是拖延了两刻钟,经纪人在旁等不耐烦,连声催促林清溪。
  上午时间排满,好不容易吃完饭能歇一歇,前脚坐下,后脚被大老板叫走--下午的拍摄提前了。
  摄影棚的景一早搭好,杂志社那边派了编辑盯活,正开免提大声问:“纪老师到了吗?”
  那边嗓门更亮堂,是程久的声音:“到了,再快能开火箭了。”
  棚里人多,三台空调也架不住这天,道具用的都是新鲜的花,再闷下去要蔫掉,纪怀郁进来时,林清溪正左右各携着盆铃兰往外走,对上视线,他先看过来,很快又挪开。
  方贺亲自上阵,她在边上帮忙做副手,摄影棚并不逼仄,占地很广,且自然光线足,他打量半天,叫人撤了灯光,这晴日除折腾人也算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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