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野——绪易
时间:2022-06-15 07:46:36

  周令景桌上摆着砚台和红纸,福字写到一半。
  她并不说话,两边都寂然无声,客厅的欢笑声被房门轰走很远,她将下巴垫在膝盖,过了一会儿,朝他笑笑,小声说:“新年快乐。”
  拿着手机的右手方向朝外转,对准鸦青色的天空,随她话音落下,升起簇簇烟花。
  她在镜头外听不到他说话,烟花结束,和他说晚安。
  次日傍晚接到他的短信,林清溪翘班到他发来的地址,扮相红衣白胡子的工作人员在店门口派发小礼物,她居然也领到一袋糖果。
  里面人声嘈杂,多是小朋友,闹的她头疼。
  穿着端正妥帖的周令景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手互握着搁在桌面,动也不动,旁边是杯咖啡。
  林清溪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酒红色的围巾随意搭着,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只有她的脸越发清楚。
  “我觉得你会比较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周令景笑着起身,她得微微仰首看他,“新年快乐,迟到的红包。”
  她接过,问:“你吃了晚饭吗?”
  他摇头。
  “嗯,我也没有。”
  点了两份套餐,周令景说请好了假,可以多留三天。
  林清溪边啃汉堡边点头,看他那边未动,问:“你不饿吗?”
  他不答,蜷了蜷桌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我家里的情况比较简单,父母离异,我和母亲一起住,现就读于……”
  林清溪愣了几秒,咽下口中面包糠,笑了:“你在报户口吗?”
  周令景停下,有些无奈:“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可乐去冰,她抿了一小口,入心脾的凉:“愿意啊。”
  林清溪很相信时间,时间沉淀的熟悉和悠长让她感到安全,可后来她发觉,时间也并不可信。
  周令景毕业后留国外读硕,两人聚少离多,除了关系上的变动,和她一个人时没有太大差别。
  他想继续深造,意味着异国状态还要延续好几年,询问她的看法,林清溪说:“没关系,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以为横在中间的不过是距离而已。
  然她忽视了变量,至少她从未考虑过林瑶这个变量。
 
 
第17章 Chapter 17
  林清溪约他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盆小叶栀子,水绿花苞将开未开。
  银叉没入奶油夹层,上面的装饰草莓歪斜掉下,蔫蔫耷拉在白色餐盘,萼片沾了巧克力碎屑,浅浅的棕褐色,和对面周令景的瞳色一样。
  壁挂音响放着舒扬的乡村音乐,叉子边缘有小缺角,她就着轻敲瓷面:“其实我现在不太想见到你。”
  店内人不多,很安静,身后有个年轻女孩子专心敲着键盘,字符起落间哒哒的声音像在不耐此刻的沉默。
  “我以为之前讲的很明白了,”可可粉在口中化开,稍添了醇腻和苦涩,她尝了一口放下,太甜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昨晚跟着我干嘛?”
  黑色显瘦,周令景本就偏文弱,撑不起气场,反倒看着有些落寞,他手边放着小纸袋,能窥见精致包装的礼物盒。
  “你妹妹告诉我地址,昨晚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想看看你……”
  耐心等他说完,林清溪往后靠坐着:“林瑶跟我没关系。”
  他眉眼微动,压着鼻息,略过这个话题:“你说之前讲的很明白?”
  又重复一遍,他轻嘲似的笑笑,苍白无力。
  甜腻的香气在空气间流连,拐角处的半人高的几株琴叶榕轻微晃着。
  “你能让我好好解释一下之前的事情吗?”
  “都过去了,再谈没意思。”之前他发来的短信十之八九在说这个,林清溪看都没看全删了。
  “清溪,你太固执了,你总是这样,”周令景领口敞着,锁骨上一条简约银链,是她去年送的,“你只愿意相信你看到的,所以连完整的话都不让我讲了是吗?”
  她不是来吵架的,心中掀不起波澜,眼皮也未抬:“我看到的不够清楚吗?林瑶在你附近大学念书,圈子就那么大,一来二去熟悉了,你知道我对她的态度,所以干脆瞒着我带她到处玩儿。”
  社交软件再屏蔽掉共同好友,真是够幼稚的技俩。
  “我如果没发现,你们能发展到哪一步,嗯?”林清溪干巴巴讲稿子似的,多余的情绪早磨灭殆尽。
  “我……”他哑然无声,末了张嘴,很是疲倦,“她先邀请,碍于情面不好推脱。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
  “我们早就结束了。”她提醒说。
  “如果你指的是那通电话,我不认可。我只想让你冷静下来,考虑清楚。”
  银叉竖起,草莓果肉迸出几滴鲜艳的果汁。她笑出声:“那你随意。”
  “从那通电话到现在,我各种渠道都联系不上你,你躲着我单方面地切断我们之间所有的关系,”他声音低了下来,哀求着说,“我们高中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舍得吗?”
  她敷衍点头。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可以回国,申请退……”
  林清溪打断:“你母亲知道你回来了吗?”
  他忽然不说话了。
  “分手而已,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我们都是成年人,再找这些后悔挽留的借口不觉得可笑吗?周令景,你要对你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是你的家人,没有义务对你的错误买单。”
  她叹口气,不愿纠缠:“过去是很好,但我们没有以后了。”
  周令景扯扯嘴角,眼里的光一点点淡下去:“来之前我猜到回旋的余地很小,但没想到你会这么绝情。”
  他渐渐垂下头:“我有在适应你的一切,不过你可能从来都没注意到。你不愿提你的家人,好,我从此不过问,你心情不好时喜欢独处,我哪怕难得回来一趟也见不到你。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根本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在努力改变自己,可你呢。”
  “清溪,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
  奶油有些融化,丝微的凉,到舌尖溢散开,压不住她心头窜上的怒意,不作声咬着叉子,待他讲完,将银叉倒扣着放一边,猝然掩唇嘶一声,咬到舌头了。
  酸涩往上升,疼得眼角泛泪花,话都说不利索:“你知道就好,赶紧走吧。”
  林清溪仍坐着不动,点在桌面的指尖微颤抖,小叶栀子养在小盆栽中,铺着细软一层沙,有片给白虫咬坏的叶片,凋敝地半埋进湿土中。
  礼物盒立在中间,尚系着新年快乐的英文丝绸带。
  “本想年后送给你。”
  “不用,拿走吧,留着垃圾桶就是它的归宿。”
  周令景的表情淡下来,嗓音艰涩:“明天的飞机,提前和你说句再见。”
  “最好还是别见了。”
  三角块的提拉米苏,尖端锐角已经被她消化,皮质沙发卡座内芯柔软,她全然忘了在这里坐了多久。等身后敲键盘的声音也微弱下去,她才起身离开。
  周末的尾巴,路边密匝匝的细碎绿叶,树荫浓得掸不开,却是长虫的树种,林清溪打伞走过,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软虫蠕动着身子到遮阳伞的边缘,不偏不倚掉在她脚边,顿时有过敏起疹子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杨羡和闻文轮着打电话,静音震动响了三番,终于作罢。
  小区的公共娱乐设施很多小孩子,攀岩墙下边还排起了队。
  林清溪拎着打包带回来的小蛋糕,避着光脚撒欢跑的小朋友。楼下门锁的人脸识别技术升级,功能好像退化回去,等了好一会儿,合成女声提醒她欢迎回家,语调起伏夸张,不真不假,很变扭。
  走了没两步,手机再次震动。
  闻文的号码,杨羡在说话:“你还没到家?”
  “马上了。”
  “……”
  “你们在哪儿……”
  “你家楼下……”
  林清溪脚步顿住,转身推开重重的铝合金门,在攀岩墙后接到蹲地上的两人。
  ……
  直径巴掌大小的黑森林蛋糕,拆了包装,挺立地摆在纸盒正中,林清溪找来切水果的陶瓷刀,弯腰在外圈划出三等分的刻度。
  “你家锅多久没用了?”闻文提着大袋火锅料放在操作台,准备碗筷。
  她攒眉想了想:“好像只用过五次。”
  切成扇形的蛋糕被转移到买时送的纸盘上,印着北极熊图案,小巧的像艺术品。
  清水没过锅身三分之二,料理包全放进去,端上桌,等熬煮开。
  林清溪别开脸,干辣椒的辛热要进眼睛,忙提起一旁的玻璃锅盖扣上,只留一个圆孔突突冒雾气。
  杨羡又掀开,赶她到另边去坐,倒了盘五花肉进去。
  “聊这么久,等你老半天了,”他觑了眼,按钮调到大火,“娇贵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说了别不接电话。”
  她倚着厨房推拉门,接闻文递来的装盘好的金针菇:“我发短信了。”
  “短信是吧,”他掏出手机,机器一样无起伏说,“聊完了,事情解决了。就这几个字?”
  闻文从她身旁经过,加火:“她那会儿分手也是这么说的,当晚就跑出去淋雨还差点给车撞了。”
  杨羡哼一声,拍断她摸向桌沿想倒酒的的动作,威胁说:“今晚哪儿都别想去,我和闻文盯着你。”
  手背白嫩,他没用多少力,腕处那片登时起了些红,下秒又散了。
  清水冲过一遍碗盘,水珠未沥净,林清溪捏着木筷往碟里蘸了几滴酱料,点在瓷盘上,颜色就给水冲浅了。
  “吃饭吧,我不想聊这个。”
  闻文是扮白脸那个,给杨羡使眼色让他别说了,眼下也知道她心情实在糟糕,不能硬逼着开口,只能等她自己消化了,当笑话讲出来。
  “行,不谈这个,”杨羡舀碗汤汁到她碗里,指关节向着对面,“告诉你个好消息,闻女士事业爱情要双开花了。”
  四人的几何小餐桌,食材摆了太多,她把玻璃茶壶推到一边,拆了包抽纸。
  “什么双开花?”闻文也问。
  最近组里跟进的项目进展顺利,谈下来效率高的出奇,奖金预订稳了。
  “你们新来的小梁总不是对你有意思吗?”
  “胡说。”闻文白他眼。
  “别翻脸啊,”他看向林清溪,“这人自己跟我说的。”
  “就是多问了几句身体状况而已。”
  “请相信我作为男人的直觉。”
  “你信吗?”闻文撇头看她。
  “不信。”
 
 
第18章 Chapter 18
  该不是火锅大乱炖的原因,蒙着被子升起燥热,林清溪贴着床沿侧身睡,右手探出去,掌心蜷着朝上将将触到大理石瓷面。
  镶颗玉兰小吊坠的玉镯从腕上滑落,却让拇指指骨挡了道,不能再往下。她无意识地翻身,椿色吊坠先一步碰了地,梦里无依的人感到引力,万丈高楼坠落似的惊醒。
  口腔干涩,甚至带些苦,随她醒来才渐湿润,却还是像含了团火焰在嘴里似的。林清溪披了睡袍摸索到厨房,沥水架上玻璃杯冰凉,倒入一半滚水一半凉水,她双手捧着当作暖手。
  壁上挂着圆钟,设计古怪,没有数字,没有外圈轮廓,看久了也就习惯,至少能认出时间。
  林清溪握着空杯踱到水池边,胳膊肘撑着力,杯口对准弯曲而下的水龙头,伸直了小指去拨开关,接了半满,再悠悠晃到客厅。
  将奄奄长着的仙人球捞到眼前,连了充电器的手机被丢在地毯上,她浇着水,一边看昨晚错过的消息。
  老板发了下周的拍摄表,满满当当,常合作的一家杂志社过两天会让工作人员协商这期的主题。再后面最近的是纪怀郁的聊天框,发来那段监控录像后,林清溪回说是认识的人,他应当也猜到了,隔天很晚才回复她,顺捎句周一回来,没再多问。
  这么想着,她指尖已经点到输入框,下方弹出二十四键格,愣了愣,又退出来。
  上班打卡在八点,磨蹭到七点四十出门,难过地发现舌尖创口演变成为口腔溃疡,烧灼的疼痛,啃个三明治快涕泗横流。
  踩点踏进工作室,发现好几个人踩椅子上拿手机在拍什么。
  “关门关门!”
  林清溪半明不解地反推上门,视线落在脚下,两只巴掌大小的麻雀一前一后蹦哒到她脚边,不怕人,绕着跳几圈,又蹦回去。
  男男女女拍够了,打开一楼向外的窗子,不敢上前扑赶,怕它们乱飞误触了线,来回寻了半晌的出路,才晓得抬头,跳着腾翅飞了。
  附近有个城市公园,环境极好,这里临窗移栽了几株槐花,常有误入迷途的鸟,都是熟客,一群奔三奔四的人每回都乐此不疲拍了贴网上。
  “大老板人呢?”她望了圈,问。
  “杂志社叫了编辑过来,里头谈事情,说下午那位会来先试试妆和场景。”
  “那位?”
  “是纪怀郁吧?”年前一同去东北的摄影师回她,“他新剧反响不错,签了两期封面,还有个专访。”
  预约的模特被经纪人领了进来,林清溪只好打住话头,拎了相机跟上,心里忍不住嘀咕:原来周一回来是这个意思。
  外头吊车施工,整个上午不时发出恼人的机械突突声,影棚隔音挡得差不多,外放着音乐配合模特情绪,提前完成了这组。
  误判速度,外卖点的不是时候,没饭吃,她又转回影棚把一堆机器设备的线沿墙角理了遍,出去时化妆师也解放,带着小助手端了饭盒坐着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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