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野——绪易
时间:2022-06-15 07:46:36

  既抛掉灯光,林清溪闲下来,有功夫去看被人层层挡住的纪怀郁,私下接触久了,不觉什么,昨晚音乐节舞台上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不过尔尔。
  专心发着呆神游,老板突然喊她,彩绘颜料盒丢她怀里,吩咐:“去,把他那半边脸全涂上。”
  配色都调好,化妆师被指派干别的活,她接过软毛笔刷,纪怀郁坐在折叠椅上环着手,半点不掩饰地望着她走近了。
  昨天的对话不了了之,她现想起心里十分变扭,平头的羊毫软毛整个浸润在画碟中,古金色调和后更加清亮。她用圆钝那面的笔冠稍挑起些他的下巴,只当他是普通客户。
  窄扇状的光束从窗外打进来,林清溪背光站着,能将他面上的不明显的情绪收进眼底,在脸上涂画两笔,还是轻轻说:“闭上眼睛。”
  纪怀郁仰面放松坐着,非要等她说完这句话,既不笑,也不动作,眼睫上掀,目光在她挨的极近的腕上略略滑了圈,闭上眼,这回笑意是再明显不过的。
  拍摄一直持续到五点结束,还有个访谈,林清溪他们收拾设备退出来,准备捱磨到下班时间。转身的功夫,她发现发侧别的发卡不见踪影,把工位翻了底朝天也没找见,估计是拍摄时碰到哪儿松了。
  那扇门仍掩着,且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动静,她又怕明天再找更不晓得埋在哪个犄角旮旯,只好再等等。
  这念头才起十几分钟,杂志社编辑先出来,程久和人握完手说再见,捂着肚子直奔厕所。
  昨夜暴雨突至,工作室外头合抱古树给打的零散,迎窗灌进风,携着几颗果实粒朝人发顶砸。
  林清溪衔走颗水白的,残留湿气,搓了搓指腹便干了。手搭在金属把手上更凉,掠眼宽缝隙不见里面人影,敲三下,侧身挤进去,纪怀郁架腿坐在门后转椅上,翻看桌上的杂志,左手腕抵着桌沿,两指间夹着枚珍珠发卡翻转着方向。
  他卸了脸上的颜料,有线耳机只戴了一边,白色的数据线扭捏着要落在他腰侧,插孔叫他手边倒扣着的手机拐走,只好半道悬着,拐弯成窄长的U形。
  太静了,以至她隐约能听见另只耳机中传来节奏掷地的鼓点。
  要翻页的手顿住,纪怀郁食指尖的重影叠在色泽光亮的铜纸右上角,影外虚虚实实拢着很淡的圈晕。
  “听外面以为你们下班走了。”转椅旋到她的方向,他抄手将杂志反摊着,硬书脊高高隆起,两边塌陷的书页像铺展开的平野,中间是漆黑的长隧道,该有辆鸣笛喷汽的绿皮火车驶过最好。
  “我来找东西。”
  火车是不会有了,连隧道也给破坏掉--林清溪去拿他手心的发卡,他曲着右胳膊横在桌沿,随她动作稍往后挪挪,肘关节挨上书脊,并不尖锐地,使它的角度变掉,昏斜成碎影的黄昏光线乍漏进来,像细细长长的金线压在杂志下。
  小颗剔透晶莹的珍珠躺在他手里,覆在掌纹相接连的地方,那么亲近的距离。林清溪手下乱了,不知比划的哪门心决秘法,勾到他的耳机线,缠了两圈,一拉扯,将他耳上挂的那只也拽了下来。
  手机的播放界面自动停止,三弱一强的鼓点被耳机掉落的咔哒声取代,在地面滚动几下,两人都伏下腰去捡。
  简直是丢了逻辑,她在想是不是让早上的水煮蛋黄噎坏了脑袋,她太过迅速,几乎算得上是抢了,纪怀郁避开不及,敦实厚沉的一声,比鼓点沉闷,额头碰后脑,结结实实的一下。
  林清溪脑中白了一白,摸不清方向,对着漆墙要道歉,眼前花白先褪下,他捞起地上散成团的耳机线,颠了颠,扔在边上:“看来还是用蓝牙比较安全。”
  她已退到门这边,背着手按在把手边,忽然被外力顶了顶,她立马跳开。
  “纪……”程久甩着手上的水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么副场面,“咳咳……那什么,车上等你啊。”
  槛都没迈进来,又使了个她看不懂的眼色,走前还带上门。
  “他怎么走了?”林清溪问。
  纪怀郁斜支在转椅副手上,轻轻摩挲着下巴,谈不上有几分认真:“你有这房间的钥匙吗?”
  “不会吧,”她脸色微变,以为被程久坑了,去拧把手,轻松便转开了,“……你很无聊哦?”
  他不答,起身单手拎着旁边的靠背椅走向她,五六步停下,前凳腿着地,声音不大,搭在椅背的食指重重点两下,示意她坐。
  “我想和你聊聊。”
  “这里?现在?你确定?”她刚坐下,被塞了杯水,应时而变,这回是清火降燥的茶包。
  她语气并不强硬,很是随意,话外音应该是:这里啊,行吧,你说。
  纪怀郁揉按着额角,刚才确实被撞的有些晕:“晚上还有工作,太晚找你也不太方便……”
  他目光落在她捧着纸杯的白皙双手上,上次见面时,茶色指甲油只在小指残留了一些颜色,这回便彻底干净了,小巧椭圆的指甲,修剪后留出点白边,整个人都是如此清清爽爽,不带修饰。
  “而且,我并不想拖太久。”
  林清溪正好口渴,啜了几口茶,放在一边好好听他讲话,袖着手,并腿坐的端正,拿出听老师讲课的态度,双目炯炯看着他。
  “你这样……”眼风扫过墙上挂钟,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敲点着腕,“我有点紧张啊。”
  “嗯?”她不过面上功夫做的好,骗了别人,内心实然窘成了草包,一烧就燃,至多强装五分钟,就要弃甲曳兵,遁地而逃了。
  这时她还是有着热心肠的良善品德,截过话,开诚布公说:“那晚车上是你和程久吗?”
  说完自己答了:“肯定是。但不能怪我后面没认出你们,那会儿我心情很差,不想见人,你们在我眼里就是俩木桩子……”
  还是露了馅,语速越来越快,背台词似的。
  纪怀郁静静听她说着,末了笑笑:“后面再遇到你我也挺惊讶的。”
  顿了顿,仍望着她的眼:“我对你是有好感的,”话音落下又觉不对,微蹙了眉峰,纠正说,“也不止是好感了。”
  纸杯底早见空,碎散浮着零星茶叶沫子,又给林清溪捞过来捧着,佯装接着喝茶--她认为这时候空着手是不大好的,要有些反应。
  “如果你……”
  阳光折射着透进来,照映着那道光影中翻飞的细尘,交杂着雨后近乎甜腻的芬芳气息与泥土的潮湿。
  “我我我考虑一下……”她低头啜口茶水,然空气解不了渴,反而越发口干舌燥了。
  几次三番让她截了话头,纪怀郁双手交叠搁在膝上,几番思虑下的措辞像被扎破泄了气的气球,情意无处可表,但并不感到气馁。
  “清溪,这不是计时任务,我也不想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不用着急。”
 
 
第22章 Chapter 22
  化妆台上散乱堆着杂物,余粉蹭到沿边,白的突兀。
  纪怀郁说完便起身,挑起黑色棒球帽戴上,右手扶着长帽檐,往下压低些:“走吗?送你回家。”
  开页平摊着的时尚杂志到林清溪手边,合上,卷成桶状,竖立在桌面。她掌心叠着撑在拢成圆环的杂志上方,纸张裁剪平整,仍免不了些许纸沫残留,粘到手心,细沙一样。
  “我会给你答复的。”
  他拎过她身后的靠背椅,摆回原位,又笑:“好。”
  她捏着纸杯外圈沿,踮脚将它抛进垃圾篓,退回墙边,双手背在腰后倚靠着:“没几分钟,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静音挂钟无声走动,机械针偶尔卡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纪怀郁开了门,一手抄在口袋里,耳机线整齐地绕成圈,缠在他的指关节,他摇摇头:“没关系,顺路。”
  ……
  程久调高车载音响音量,放起说唱,摇着手势哼词,助理在副驾埋头消消乐,瞥眼时间,问:“纪老师怎么还没出来?”
  拆开口香糖,程久丢条给他:“他忙着呢,人生大事磨蹭点不要紧,成了你就等着领他红包吧。”
  他哦了声,体力条空了,没事可做,八卦起来:“欸,程哥,他们怎么认识的,两人还住同一栋楼,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嘿嘿嘿……”
  口香糖锯齿纸包装被搓成球,一下弹射到他脑门儿。
  “嘿!”
  “哪儿那么多问题,打你游戏去!”
  助理撇撇嘴,缩起肩去找车座下无影踪的包装纸,憋的脸红,又看到后视镜中出现纪怀郁的身影。
  程久也看到,关了音乐,哎哟一声,发现林清溪在后边儿跟着。
  后座车门拉开,林清溪把包别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那本杂志,天知道怎么就让她带出来了。
  前面两人和她打招呼,见怪不怪。
  “先去趟景苑。”纪怀郁坐她右边,开了点窗缝,把卷起的衬衫袖放下。
  “你不是……”程久问到一半,见他神情,又咽下肚。
  没到高峰期,路上不是很堵,等着九十秒的红灯过去,车内没人说话。
  光线还好,翻看时尚杂志也不需要认清每个字,林清溪翻了几页没兴趣,又合上。
  前面助理回过头来,看清封面,说:“这是郑冉姐啊,是林老师你们工作室拍的哦?”
  她视线落下来,娇艳女郎衔着香烟,眉目含情。
  “嗯。”淡淡的,指尖在上面点了一下又一下。
  有汽车鸣笛,排首位的司机终于反应过来信号灯变了,缓缓驶动。
  纪怀郁右手支着下颌,对这讨论没兴趣的模样。
  程久早注意到林清溪,忍着笑,对助理调侃说:“不知道吧,郑冉是你纪老师绯闻女友,那花边儿新闻说的跟真的一样。”
  以前又是一个公司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非要说出来找纪怀郁不痛快。
  洒水车从旁经过,播着单音小调,雾炮喷口喷洒出水雾,朦朦胧胧,水帘似的轻飘落下。
  车窗玻璃升起紧闭,纪怀郁闻言怔了怔,眼风扫过封面:“只合作过一次,事情没那么复杂。”
  知道他看着这里,林清溪忽略不掉那道视线,又压不下心里打结的感觉。实然她是不轻信那些胡乱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可他们一问一答,偏像她在意的紧。
  八字那一撇还没落笔,这跟她有什么干系。心里想的扭成团麻花,面上藏不住情绪,像孩子没能讨到玩具,闷着气。
  “嗐,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就好了。”
  纪怀郁目光滑过驾驶座幸灾乐祸的人,最后落回到她耳垂,戴枚纯银耳圈,他上挑了挑眉,抿唇说:“我没有她联系方式。”
  程久啧了声,朝他竖拇指:“还得是你啊,纪老师。”
  纪怀郁掀眼分个眼神给他,扯了边嘴角,把耳机线圈朝他脸上抛。
  “我这开车呢祖宗,我错了行不行。”
  高压线电杆间隔着竖立在绿化带间,细长的网线横纵交织,偶尔落几只麻雀歇脚,再栽跟头一样蹦跳着飞走。
  右拐进小区,车停在楼下,目送着人影不见,程久和助理说:“挣点钱不容易啊,又当司机又当保姆,还不见得被人念着好。”
  纪怀郁摁亮手机抛给他:“节目录制是不是要开始了。”
  “你这都绕路送人了,还怕那档综艺会晚?”时间尚来得及,吃个晚饭都绰绰有余,他这属于小心眼的报复,“殷勤献的够低调啊,你追人技术还不到家,要不程哥教教你?”
  “哇,看不出来程哥您情感专家嘛。”助理惊奇说。
  这个点段热闹起来,流动商贩出摊,纪怀郁戴好口罩,降下车窗,要了三碗刨冰。递给前面两人,戳破程久的自我感觉良好:“看得出来就怪了,让他这个工作狂指导,不如上相亲节目。”
  “想去相亲节目是吧,行,我给你安排啊。”
  纪怀郁勺子还没递出去,听他说着腕一转方向,丢在沙发座。
  “欸,怎么那么小心眼呢你!”
  ……
  小区里原有个浅池塘,栽种了荷花,到季节莲蓬冒出头,满眼绿伞冠状的荷叶,清香无比。林清溪搬来没多久便给填平,改建了玻璃花房,说是家长怕小孩儿玩闹跳进去。
  她一向绕着走--太香了,有些甜俗,多待片刻身上要过敏起红点。
  但总有些时候非走那条道不可,例如接了闻文短信,现在得去花房旁捞人。
  长木条框出花房四四方方的构造,喷着油亮的漆,外吊几盆向日葵,用碗状的加仑盆兜着。
  “你搬家呢?”林清溪拿着把送的蒲扇扇风,接了她手里的行李箱,拖着往回走。
  “那房东不讲道义,我气不过就跟他大吵一架,”她颓丧着气说,“我就小住一段时间,等我找着房子立马搬出去。”
  “找房子哪有那么快,你安心住着,房间晾着也浪费。再说了,我也不管你饭,没事儿的啊。”
  闻文的性格以前很直爽活泼,后来渐渐给磨平了,有时规矩小心得叫人不忍。
  林清溪找到把的钥匙给她:“待会儿再录个指纹。”
  她仍低垂着脑袋。
  “吃晚饭了吗?”
  “你给我煮碗面吧。”总算肯抬头。
  “好,杨羡知道吗?”
  “哪敢跟他讲,他知道了要提着刀过来骂死我。”
  高考那年,闻文家里出了点状况,房子都被法院贴了封条拍卖掉,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两个小妹还在念书,一个美术一个舞蹈,都是烧钱的。她不跟父母说自己过的多累,只能到林清溪这里红红眼。
  工作这么久,收拾了所有家当也才一个行李箱再搭两个包。
  林清溪帮她把东西拎进来,先跑桌边拽了整包抽纸塞她手里。
  从冰箱里拿了挂面,边等水沸边敲两个鸡蛋,回头掠眼,果然闻文正直挺挺坐餐桌那儿酝酿情绪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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