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姿在慌乱中缓缓镇定下来,觉得许嬷嬷所言有理,似是下了决心,“姑且一试,快看看杜太医来了没,本宫不放心其他人。”
许嬷嬷又道:“咱们当初能买通杜太医,这会儿自然可以买通其他太医,纵使有死心眼的,凭李家之势,想拿捏他们的家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不管怎么说,无非是威逼利诱二法。”
她们都以为来的只是一个太医。
李姿心一横,“就这么办!”
然而就在此时,宝笙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许嬷嬷斥了一声,“慌什么?好好说话!”
宝笙一哆嗦,“杜太医他,他被殿下带着一起下江南了,现下外头来了七八个太医,其中还有院判大人!”
李姿眼前一阵眩晕。
七八个……她怎么也贿赂不过来啊!
*
沈氏被太子妃推倒,皇宫上下才得知沈氏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所幸沈氏这一摔不算太严重,加上太医悉心照料,胎象渐渐稳住。
沈氏靠着床柱,温婉秀美的面容冷沉沉的。
沈妈妈送走太医后坐到床边,“娘娘放宽心,孩子没事,这安胎药快趁热喝了。”
沈氏伸手接过,忍着苦一饮而尽,才长舒一口气,“若不是多留了个心眼反将一军,这会儿出事的就得是我和阿宁了。”
沈氏杏眼划过一丝寒芒。
她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太子妃如此处心积虑借假孕企图陷害她们,就别怪她反击了。
另一边,建昭帝听着太医的回禀,松口气之余亦十分高兴——毕竟东宫这么多年子嗣只有长宁一个。
但他还没高兴多久,太医院院判和其余的几位太医就神色凝重地回来。
李姿有孕之事建昭帝是知道的,他不由心下一跳,“可是太子妃的孩子……没保住?”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半晌后,院判才带着众人噗通一声跪下请罪,“皇上,恕微臣斗胆一言,太子妃她……她并无身孕啊。”
建昭帝浓眉皱起,“什么?”
他从龙椅上站起,走到太医面前,弯腰强迫院判看着自己,“你是说,朕的皇孙不存在?”
院判不敢欺君,战战兢兢地将李姿假孕之事如实禀告。
建昭帝勃然大怒,逼太医院取出太子妃的脉案详查,然而太子妃自称有孕后,替她诊脉安胎的一直是杜太医,杜太医现下已随太子南下了,脉案是真是假旁人亦不知。
建昭帝立即下令,“追!不管跑多远,务必把人给朕拿回来!”
长宁终究是输在两条短腿上,没能见过拓跋硕,她望着紧闭的宫门,呜咽着哭了起来。
便宜太子爹对她是真的很好,她不希望拓跋硕出事。
长宁决定向建昭帝求助,就算被当做无理取闹,她也要想办法见到拓跋硕才行,刚要往太极殿跑去,两队脚步齐整杀气凛凛的禁军朝宫门跑来。
建昭帝病重时,禁军在李皇后手中没少为非作歹,肆意杖杀臣子,铲除异己,日渐猖狂,但也因此落下不少把柄,建昭帝病愈后便借题发挥,将禁军上上下下都清洗了一遍,许多李党分子被揪出,贬职的贬职,流放的流放。
如今的禁军统领又变成了裴琅。
长宁在太学见过他,并不惧怕,便快步跑上前,擦掉眼泪,仰头看向他,“裴博士……不,裴统领。”
裴琅先是想了一会儿,听到那声裴博士,才恍然忆起眼前之人的身份,见她眼睛红红,不由放轻语调:“郡主这是怎么了?”
长宁攥住他的衣角,“裴统领,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阿爹?”
裴琅正是奉命去追太子南下的队伍,可没有皇帝之命,他不能随意带长宁出宫,轻轻揉了揉长宁的头发,“抱歉郡主,臣皇命在身,恐怕不能带上您。”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将杜太医抓回来问话,时间紧迫。
长宁眸光黯了黯,松开手。
宫门大开,裴琅带上一众禁军离去,后头跟着一辆空马车。
长宁很快反应过来,禁军此行应是去抓人的。
就在马车经过的瞬间,长宁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地跳上马车躲了进去。
第32章 生病
马车一路颠簸,所幸南下的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禁军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在上京城外拦住了拓跋硕。
裴琅道:“殿下,皇上有令,即刻抓捕杜太医回宫问话。”
他话音刚落,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军拿住杜太医,双手反剪身后将人押到了后头的马车上,杜太医心知事情败露,趁裴琅与拓跋硕说话之际挣脱禁军打算驾车逃跑,谁知他刚拉起缰绳,后头一只小脚倏地蹿出把他踢了下去。
禁军眼疾手快寻了根绳子将人捆住。
长宁跳车下来,“阿爹!”
拓跋硕还在询问事情始末,见长宁跑来,他和裴琅都愣了愣。
长宁已经从二人的对话里得知了李姿假孕与沈氏险些小产之事,眼睛更红了,“阿爹,你一定要走吗?”
此去扬州路途遥远,加上控制时疫,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回不来,拓跋硕只当长宁是舍不得自己,哄道:“乖,阿爹是去办正事,等阿爹回来,一定好好陪你。”
前路凶险,他并非不知,但在其位谋其政,他是储君,要肩负起天下苍生,不能只顾自己的妻儿。
长宁理解他的想法,亦清楚自己无法阻止他的步伐,只好抱住拓跋硕的大腿,“阿爹,你一定要保重,不要太劳累,不要随意吃东西,天气还很凉要记得添衣,一定不能生病……还有,阿爹,坏人真的很多,一定要小心提防,包括身边的人。”
她叮嘱了许多细碎的小事,最后那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上回宫女下毒之事,拓跋硕也心有警惕,对长宁的话都一一应下,末了还在长宁鼻梁刮了一下,“真是越发像个小大人了。”
前世关于拓跋硕的死,史书上只以病逝之名一笔带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长宁只能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叮嘱一遍,直到目送拓跋硕离开,她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大喊:“阿爹!”
春日将临,路上的积雪渐渐化去,她脚下一滑,只能伏在地上沉默着落泪。
——这大抵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回宫后,杜太医在廷尉的逼供下,不仅将谎报太子妃有孕之事和盘托出,还包括这些年李姿对太子使用合欢香之事也全抖了出来。
建昭帝大怒,下令将李姿软禁于白马寺反思己过。
李姿曾私下里向父亲李相求救,却因她无法生育为皇家延续血脉,成了李家弃子。
顷刻之间,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妃跌落云端。
演王早在拓跋硕南下前一日就离开京城,路上听闻李姿遭遇,私下里去了一趟白马寺。
长宁回宫后就病了。
一连数日,她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沈氏焦急,挺着大肚子日日守在她身边,建昭帝也亲自来探望过长宁,给她找了最好的太医,但长宁仿佛被魇住似的,除了偶尔说几句胡话。
太医束手无策,只好向建昭帝进言请太卜来瞧瞧是否沾染了邪祟。
萧珩听闻长宁病着,便进宫探望,走在宫墙之下,却见路过的宫人个个瞧见他都绕道走,他隐约能感知到是什么缘故,只有季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们走到拐角处,听见宫人们议论。
“太卜大人说郡主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一连病了数日。”
“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那位吧?”
“他本就是太卜亲鉴的天煞孤星,据说就是因为他,一直盛宠不断的萧淑妃才会病死冷宫,只要谁对他好谁就容易倒霉。”
“你瞧东宫对他好,结果太子妃被贬去白马寺,沈娘娘险些小产,殿下也被派去了扬州,现在郡主也……”
“我姑姑在温玉轩当差,她说除夕的时候那位还给郡主送了贺柬,郡主一直珍藏着……该不会是他的东西也会让人倒霉吧?”
季风霎时涨红了脸,就要冲出去理论,被萧珩摁下。
他声音淡淡的:“回去吧。”
季风还想说什么,萧珩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急切道:“殿下,您要给郡主的东西都没送呢。”
萧珩顿住,垂眸看着手里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糖人。他在街上买的,想着长宁爱吃甜,兴许喜欢。
只是如今,他的东西,恐怕无人敢收。
他将盒子随手递给季风,“……不吉利的东西,扔了吧。”
*
长宁并不知外头已经将萧珩妖魔化了。
等她稍稍清醒了些,又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每日都会有人来看她,王氏和拓跋昭、八皇子拓跋沣、荣国公府的杨玉瑶、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李家小公子都来过了。
这次长宁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小公子谦和有礼,学着书生模样朝她作揖:“李元修拜见郡主。”
他肌肤仍旧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稚嫩的脸庞却有了些许书卷气,一副故作沉稳的模样。
长宁瞧着好笑,没忍住,“你是已经和其他郎君们一起读书了么?”上回见他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元修认真点头,“过完年,就开始跟先生念书了。”
长宁微惊,“你的病……没大碍吗?”
李元修又是一点头,“大夫说只要好好调养,并无大碍,而且如今我也七岁了,再不开蒙……”
他话未说完,长宁忽然激动起来,身上只着一间中衣便掀开衾被下床,她一把抓住李元修的胳膊,乌黑的桃花眼略微瞪大,摇晃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当真七岁了?你活过七岁了?”
李元修没太懂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恍然忆起先生曾提过一嘴非礼勿视,慌忙偏过脑袋移开视线。
虽然被晃得有些头晕,也还是老实回道:“……细算起来,应当是,七岁零三个月二十五天。”
长宁大笑出声,连拍了李元修好几下,口中念叨着:“很好很好,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数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前世李元修压根没能活过七周岁便夭折了,但这一世他显然比之前多活了几个月,这是不是说明,阿爹也有可能改变前世命运活下来?
长宁的笑声引来了外头的沈氏和李夫人。
李相的原配夫人早逝,现在的李夫人稍长沈氏两岁,是几年前才过门的继室,也是李元修的生母,她非上京贵女,出身与沈氏相当,是地方世家长成的姑娘。上回李元修在花园里得了长宁的桂花糕,这次听说长宁生病,便央着李夫人带他过来瞧瞧,她这才见到沈氏,二人莫名的相谈甚欢。
见长宁与李元修玩的开心,李夫人不由掩唇轻笑。
长宁忙松开手,有些歉疚地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不好意思啊,我一激动就拍得有点用力……”
李元修咳了两声,摆摆手,“不妨事。”
李夫人牵过李元修,“好了好了,郡主身子刚好转,咱们不要打扰郡主歇息。”
李元修似乎还有些不舍,长宁便将床头的一碟糕点送给他,“多谢今日探望,我很开心。”
他望着那碟糕点,正犹豫着,李夫人轻轻拍了他的脑袋,“郡主赏你,便不要推辞了。”李元修这才接过,道了声谢。
待他们离开后,长宁躺回床上,瞧着心情格外明朗。
沈氏在长宁和李元修的背影之间来回看,还没来得及细想,长宁的声音就飘了过来,“阿娘,皇叔怎么一直没来?”
沈氏回过神,想到太卜的话和外头的传言,随口道:“兴许是课业繁重,来不及吧。”
长宁总觉得有些古怪——以萧珩的性子,得知她病了这么久,不可能不来看望,即便不想进宫,至少也会托季风送个信来。
她想了想,起身穿衣。
沈氏忙道:“这是做什么?”
长宁头也不抬,“阿宁想去看看皇叔。”
沈氏按住她的手,“病还没好,怎么又想乱跑?上回偷跑出宫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真的好了,阿娘放心吧。”长宁胡乱搪塞了沈氏几句,又到妆奁前摆弄头发。
沈氏犹豫半晌,才道:“……以后还是少去缠你皇叔。”
长宁察觉到她语气中一丝微妙的不悦,回过头去,“阿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氏扶着后腰坐在长宁身侧,叹声道:“太卜说了,你九皇叔命犯孤辰,注定六亲缘薄,刑克亲人……”
“胡说!”不等沈氏说完,长宁就怒斥一声打断,“他们都是胡言乱语牵强附会!”
沈氏知道她素来与萧珩亲厚,拉过她的手,温声劝道:“……但人言可畏啊,你不介意,总归有人会介意。”
长宁怔住。
沈氏点到为止,也不愿多说,又叹了口气兀自回去。
长宁尚在回味沈氏的话,灵霜就捧着一只四方盒子走进来,“郡主,这原本是九殿下来看你时买的,但不知为何又没来,季风便悄悄送道奴婢这里。”外头的传言她听了不少,她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小心翼翼观察着长宁的脸色,“……您看是留下还是扔了?”
“不能扔!”长宁飞快将盒子抢到自己怀里。
是两个糖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画得栩栩如生。
外头又传来嘈杂的声音。
“快快快,把东西送进去。”
灵霜以为又是哪家贵女郎君探病送礼的,便迎了出去,见到门外一袭湛蓝圆领袍子的小少年,有些眼生,不由问道:“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