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临温和一笑:“听闻长宁妹妹病了,我便略带薄礼前来探望。”
屋子里,长宁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
第33章 前世部分
长宁万万没想到,他爹拓跋演都回封地去了,怎么拓跋临还没走?
因为两人如今是堂兄妹的关系,加上长宁年幼,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男女大妨,拓跋临放下东西,就借着兄妹的名义到了门口。
他侧耳稍听,里面隐约传出几声咚咚闷响,他知道是长宁醒着,便叩响门框,“长宁妹妹,你好些了吗?”
长宁跑回床上迅速蒙上被子,不吭声。
拓跋临又敲了两下门框,“长宁妹妹?”
灵霜隐晦地瞧了内殿一眼,闪身挡在拓跋临面前,“郡主刚刚歇息了,要不……公子改日再来?”
长宁闷在被子里,心想最好不要来。
拓跋临欣然应道:“那长宁妹妹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他的笑容始终如一,温暖得让人如沐春风,转身瞬间,眼角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
夤夜,窗外春雨绵密。
算算时间,太子拓跋硕应当是到扬州境内有些日子了。
长宁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衫,点亮烛火,伏案提笔练字。打从上回拓跋临来过一次之后,她心绪越发杂乱,每到夜里,就要困在梦魇中挣扎许久,惊醒时总会出一身冷汗。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下了外间守夜宫人的鼾声,长宁努力定住心神,可笔尖禁不住地颤抖,在纸笺上落下斑驳墨痕。
隐约可见,纸上写的是一行诗。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她呆坐在案前,抬头望窗外雨打芭蕉,一缕说不清道明的思绪一闪而逝。
前世,她究竟是怎么嫁给拓跋临的?嫁给他之前,她在做什么?……再往前回忆,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觉心口堵得慌。
她记得,大婚那一日,她是欢喜的,怀着少女鲜活的心跳来到拓跋临身边。
可后来的每一年,每一日,都仿佛在炼狱中煎熬……直到后来皇叔死了,回宫后,她乞求拓跋临放过她。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李仙儿才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挚爱,她愿意退出,成全他的痴心。
“皇上,臣妾累了。”
沈长宁颓然跪在龙床脚踏上,纤长卷翘的睫羽垂着泪珠,她闭眸,“……臣妾求您,废后,放我走吧。”
拓跋临坐在床沿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沈长宁。
那个始终骄傲的皇后,如今跪伏在他脚边,心如死灰,求他放了她。
拓跋临伸手,轻轻勾起她下巴,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白嫩的肌肤,动作极尽温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强迫沈长宁与他对视。
冰凉的触感让皇后的身子轻轻颤栗,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拓跋临俯下.身,贴近皇后耳畔,薄唇吻过她的耳垂,“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发妻,放你离开……你又能去哪儿呢?”
如今的沈皇后已不是当初那个沈将军了——她身后再无倚仗,除了自己,没有谁会是她的依靠。
垂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成拳,沈长宁极力克制住那股寒意,扭过头避开他的吻,声音冷淡:“只要不在皇宫,我去哪儿都好。”
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沈长宁始终闭着眼。
拓跋临手中略一使劲,将她白皙的脸颊掐出两道红痕,命令道:“睁开眼,看着朕。”
沈长宁仍旧倔强咬紧牙关,那双波光潋滟,勾魂摄魄的眸子却不愿给他一个眼神。
拓跋临微愠,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
沈长宁猝不及防被人揽在怀中,她终于睁开眼,是深不见底的幽黑,带着极强烈的恨与愤怒。
拓跋临蓦地笑出声,竟吻上她的眸子,“皇后这双桃花眼,当真叫朕痴迷。”
“放开我。”沈长宁声音平静,语气却透着森寒。
拓跋临变本加厉。
“拓跋临!”
沈长宁终于遏制不住怒意,抬手给了一记耳光。
拓跋临吃痛,松开禁锢的手。
沈长宁闪身躲到奏案后,手背用力擦过脸上拓跋临留吻过的所有地方,咬牙切齿道:“……拓跋临,不要挑战我的脾气!”
她已经一无所有,再没什么可失去了,此时便格外孤勇。
拓跋临抚过脸庞,凤眸沉下,不再是惯常的温柔嗓音,冷声道:“你生是朕的妻,死,亦与朕同穴……所以放你走,想都别想!”
他抬脚,一步一步逼近沈长宁,半胁迫半诱哄:“萧珩死了,你清白了……皇后,回到朕的怀里来。”
“你住口!”
沈长宁大怒,抄起奏案上的奏章劈头盖脸地朝拓跋临砸去,“我与皇叔本就清清白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他?!”
“你若狠我阻拦在你与李仙儿之间,狠我占了皇后之位,大可废后赐死!你为什么要伤害皇叔?为什么?!”
听到“皇叔”二字,拓跋临就像是被人踩中了痛点,俊美无俦的面容开始龟裂,他挥开迎面砸来的奏折,大跨步上前握住沈长宁的手腕,低呵道:“沈长宁!你是朕的皇后!却抗拒朕的亲近,满心满眼都是萧珩,还敢说你们是清白的?”
“混蛋!他是你的皇叔!”沈长宁另一手扬起。
拓跋临早有准备,嵌住两只手腕将她摁在奏案之上,凤眸噙着寒光,他嘶吼道:“可你是朕的皇后!是我的女人!”
冰冷的唇贴近沈长宁颈窝。
“你放开我!放开……唔!”
浓重的血腥味在唇瓣处蔓延,拓跋临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尚未缓过劲儿,鎏金烛台又砸了过来。
沈长宁全然不顾皇后的体面,披头散发,眼神凶狠,“你当真是,令人恶心透了!”
不知从何时起,坊间流言四起,宣扬西蜀王与皇后不顾伦理,违背纲常,暗通款曲,那日鸿门宴,是拓跋临给皇后自证清白的机会。
只要皇后亲手杀了西蜀王,流言不攻自破。
但倘若西蜀王活着出来,皇后,就地处决。
沈长宁摘下发髻间的九尾凤钗,随手扔在地上,踉踉跄跄走出皇帝寝殿,一如那日失魂落魄地走出禅房。
她无数次痛恨自己活着。
若不是为了让她活着,威远军不会沦为叛军,皇叔更不会因她而死。
她抬头望天,望着四方围困的宫墙,眸中是深深的绝望。
呼——
夜风透过窗棂,将桌案上的笺纸吹散。
长宁回过神,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用镇纸将边角翘起的笺纸平铺好,窗外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长宁转眸细听,雨声中确有微弱的呜咽声。
她起身来到窗台前,一手掌灯,一手撩开芭蕉叶,终于在茂密的树丛下发现一只浑身淋湿灰扑扑的小东西。
长宁撑伞顺着窗户爬了出去,将瑟缩在树丛下的小东西抱进屋子里,用干布擦干它的毛发后,把举到烛光下开始研究它是什么物种。
长宁捏着眉,“你是……小土狗?”
小家伙嗷呜了两声,湿漉漉的眸子黏着长宁的脸。
长宁将它放到腿上,顺了顺它灰色毛发,沉吟半晌道:“就叫你小灰灰好了。”
小灰灰又扑腾两下爪子。
清早,灵霜进来时就发现床上多了一团灰色毛茸茸的东西,好奇之下,她蹑手蹑脚靠近床沿。小灰灰十分警惕,倏地回头,冲灵霜龇牙咧嘴,露出尖利的爪牙。
灵霜惊呼一声后退两步。
长宁听见声音,揉着惺忪睡眼,“……灵霜姐姐?”
她刚说话,睡在她身侧的小灰灰也几乎是瞬间就软了下来,往长宁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口中奶奶的呜咽两声,仿佛方才的凶狠只是灵霜看花眼了。
灵霜有些胆战心惊,“郡主,你这旁边睡的……是个什么东西?”
“哦,你说它啊。”长宁翻了个身,揉揉它的脑袋,愉悦道:“是昨夜在芭蕉树下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瞧着像只小土狗。”
她坐起身,将小灰灰抱起送到灵霜面前,“灵霜姐姐你瞧,它是不是很可爱?”
灵霜凝眸,望着那只毛发凌乱灰扑扑的小家伙,干笑两声,“……可,可爱。”郡主说可爱那就可爱吧。
后半夜有小灰灰陪着,长宁睡的莫名踏实许多,今日便照例去给沈氏请安,一同用膳,随后向建昭帝请了旨意出宫去。
到了太学,长宁一眼便瞧见角落里的萧珩,以及他身侧那张始终空着,却洁净不染纤尘的书案。
她稍稍愣神,怀里的小灰灰就撒开脚丫子奔了进去。
长宁忙不迭去追,小灰灰就钻到了萧珩的书案下,趴在他的膝盖上摇头晃脑。
“小灰灰!”长宁唤了一声,小家伙才重新回到长宁这边。
萧珩已经回过头,狭长深邃的眸子掠过小灰灰,落在女孩儿脸上。
现在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学堂里只有萧珩一人——他向来是最晚用膳的那个。
正巧长宁带了吃食,后头的宫人将食盒打开取出两碟小菜。
“皇叔还没用膳吧?快尝尝。”声音仍旧欢快自然。
萧珩喉头微动,垂眸,“多谢,早些回去吧。”
长宁坐到他身侧的空书案前,抱着小灰灰弯眸道:“皇叔别管我了,快趁热吃,等你吃完了我再走。”
萧珩不禁撩开眼皮,定定看她,“……旁人瞧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长宁无所谓地笑笑,“我管旁人做什么?难道我还不可以和自己的叔叔见面么?”她手下继续抚摸着小灰灰的脊背,岔开话题:“皇叔你瞧,这是阿宁昨夜在窗外的芭蕉树下捡来的,可爱吗?”
萧珩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它叫小灰灰。”长宁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皇叔,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看样子,她仿佛还不知道外头的传言。
萧珩心里想着旁的,听到长宁的问话,沉吟道:“是狼。”
长宁抚着小灰灰的肉手一僵,眨了眨眼睛,“狼?”她不可思议地抱起小灰灰,讷讷道:“……我还以为是小土狗呢。”
这么毛茸茸的小家伙,居然是狼?
小灰灰不满长宁停下动作,嗷呜着冲长宁撒娇,朦胧的光圈笼罩在长宁身上,晕出暖黄细碎的光晕,一人一狼玩得不亦乐乎。
萧珩抿唇,眸中漾着浅浅的笑意。
他拿起碗筷,吃到一半,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敲响门板,“殿下。”
萧珩与长宁齐齐回头。
萧平低头,手里似乎还捏着一只传递消息的竹筒。
长宁识相地抱着小灰灰起身,“天色不早了,碗筷明日再来收,皇叔再见。”
萧珩也跟着起身,将长宁送上马车。
待她们走远后,萧平将竹筒递上,神情凝重:“殿下,扬州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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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左传·庄公廿二年》
第34章 下扬州
长宁每日上午完成功课后,都会挑在午膳时分到太学给萧珩送吃的,最后一次出入时,发现城门外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
看样子是逃难来的。
她刚靠近城门,就有百姓见她车驾华丽涌上前,被随行将士拦住。
“好心人,求求给口饭吃吧。”
“不然开城门也行啊……”
马车外的哭喊清晰可闻。
长宁叹了口气,差人将银钱粮食分下去,可到底治标不治本,守城将士亦生怕流民将瘟疫带入城中,只能将流民安置在城外的寺庙中,等待朝廷发落。
随着时日渐长,流民越来越多。
长宁心中惶惶,借着向建昭帝请安时顺嘴问了一句,才知城外流民大都是从江南附近的城镇逃命来的。
建昭帝对此十分头疼。
江南一带本是富庶之地,突然爆发时疫,惶恐不安的情绪从扬州迅速弥漫至整个江南,给当地百姓生计带来不少麻烦,加上匪寇趁机作乱烧杀抢掠,对于百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只得拖家带口四处奔命。
而拓跋硕到了扬州后就销声匿迹了,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建昭帝只能接二连三派出探子,却得到太子已然病重月余的消息。
向来淡定的沈氏再也按捺不住,挺着个大肚子从水路出发前往扬州探望拓跋硕。
长宁本想随她一同南下,在渡口被沈氏挡了回去。
“阿娘只是去看看你外祖父和你阿爹,很快就回来。”她知道长宁比寻常同龄孩童心智成熟,又哄道:“而且现在扬州不太平,你阿爹生病,你若再出事,阿娘还要分心照顾你。”
长宁回想前世,建昭年间,史书上记载过的瘟疫只此一次,且实际造成的损失并不严重,之所以爆发混乱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人祸而非天灾。
寺庙中收留的百姓中也并无瘟疫扩散的情况出现,可见这场时疫来的蹊跷。
瘟疫只是个幌子——他们是想借机铲除太子,或是其他阴谋。
长宁拽住沈氏的手,“阿娘,那你也不能去,你肚子里还有弟弟,阿爹现在生死不明,你要是出事了……”她极力劝沈氏留下,不希望沈氏再把自己搭进去。
沈氏念夫心切,执意要去,便轻轻推开她的手打断道:“听话,阿娘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上了船,背影透着几分决绝。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