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被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挡在了门外。
除了儿子的身体药石无医非人力所能及之外,夏顼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得以在皇宫,这个满是算计稍有不慎即粉身碎骨的地方活的舒心又明媚。
因着万事有哥哥和丈夫操心,贤妃几十年来身心一直过的很愉悦,所以不容易变老,又只生了五皇子一个孩子,所以即使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单瞧着皮肤与身段,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和一旁的皇后形成鲜明对比。
皇后当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与皇帝相敬如宾,威仪自不必说,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然而此刻却老态尽显,显然这些年过的并不轻松。
“陛下,你把玩的是何物?”
夏顼自入了座,手上便一直拿着一个长筒形仪器,有随时调整层叠组合的铜质拉管,外观设计精美,上面还印有几个长着翅膀的女人小孩图像,瞧着十分新奇。
贤妃见他与自己说话间隙,时不时将它搁在眼睛上,有些好奇那是个什么物件。
夏顼见贤妃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望远镜,解释道:“此物名'千里镜',乃藩属国进贡的宝物,将它放在眼睛前,可看到千里之外的景物,故才有此名。”
贤妃一听这东西这么有趣,忙让夏顼也教教她怎么玩,夏顼也很耐心的手把手教她。
本身这也不是什么繁复的东西,所以贤妃很快就领悟了其中奥秘,逐渐得其趣味来,连夏顼跟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夏顼一看,这能忍?
于是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千里镜夺过藏在袖中。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贤妃有些气急败坏。
夏顼丝毫没有抢人东西的尴尬(虽然这东西原本就是他的),反而似笑非笑看着她,也不答话。
直看的贤妃小脸羞红,几番挣扎,终于将脑袋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夏顼见此情景,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坐在一旁的皇后眼见得如此情景,表面虽依旧大方得体的笑着,藏于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捏成拳,尖利的指甲更是戳破了掌心娇嫩的肌肤,渗出丝丝血迹。
贱人!
末了,到底忍不住,挤出一笑,道:“贤妹妹,我听盈儿还未曾有亲,我有一娘家侄儿生的丰神俊朗,此次恩科,更是入了三甲,若是有机会的话,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贤妃直接出言打断。
只见贤妃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意,面色一冷,语气亦是冷淡:“有劳姐姐费心,我家侄女自有我这个做姑母的操心,姐姐还是将心思放在祥儿的婚事上吧!”
言外之意就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自己家的事自有自家人解决,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申椒迟迟没嫁出去本就是贤妃的心病之一,而今正值国宴佳节,开开心心的时候,皇后偏说出这话来扫兴!
若是真心做媒也就罢了,偏生是她娘家人,谁不知皇后虽出自王侯之家,家中子弟却五毒俱全,在外借着“国舅爷”的名头欺男霸女。圣上为着她那一国之母的体面才没有发落了她娘家人,而今竟厚颜无耻到肖想她的盈儿,真以为她平时不发威就是个好欺负的!
皇后其实是被刚才那一幕刺激狠了,才会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
谁知贤妃今日倒是不同与以往的伶牙俐齿,生生将她顶了回来,于是愈发恼怒,但还是下意识看向中间坐着的夏顼。可夏顼却一门心思低头摆弄手里的千里镜,仿若对方才发生的事丝毫未察觉,皇后不禁悲从心来,眼口发涩。
是了,他怎么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受委屈呢?他在意只有那个贱女人罢了。
好在她忍功了得,瞬间就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这倒是姐姐的不是了,盈儿是个好孩子,必定能嫁得如意郎君。”
贤妃没有说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对夏顼道:“陛下,库房可还有其它'千里镜'?盈儿她们在三层,我怕她视力不及,看不见太远的景物玩的不够尽性,可也能给她一个?”
“有倒是有,可是要现在送去?”
贤妃一听有,喜不自胜,“现在送去吧。”
说着,让身边的堇荷亲自跟着去库房取。
那头刚进行了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这头,黛玉一行人正玩的不亦乐乎。
黛玉经过这一段时间在皇宫的见识,以及李嬷嬷对她各方面的教导,已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为人处世变得从容爽利许多。又因着宫里各种上等名贵补品的滋补和贤妃定期送来的药膳粥的调养,身体好了一些,虽依旧要时常吃药,精力却充沛不少。
原先是连秋千都不敢用力荡,而今却能和申椒、五公主在回廊处追打嬉戏半天都不嫌累。
三层除了她们三人,还有其她平时一起读书的郡主们,此刻也三两做伴,各自待在别处说话聊天,互不打扰。
堇荷双手捧着盒子来到正在回廊说笑的申椒一行人跟前。
“几位姑娘好。”
堇荷笑着给三人行了个礼。
五公主与黛玉也对着堇荷点头喊了声“堇姑姑”,算作回礼。
“堇荷,你怎么来了?”
申椒见她手里还有个小盒子,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堇荷:“这是娘娘在陛下那给几位姑娘讨的小玩意儿。”
“哦?什么小玩意儿?”
申椒接过她递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竟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物件。
“这是何物?我怎么没见过?”
堇荷笑道:“这是藩属国前不久进贡的宝物,别说姑娘没见过,便是娘娘也是初次见呢。”
五公主一听到'藩属国',立马来了兴致,“这个我知道!他们老上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还记得还有什么自鸣钟,到点还会准时报时呢!”
说着,看着申椒手里那一时猜不出用途的长筒形仪器,疑惑道:“不过,自鸣钟是个钟罢,可以报时。可这是什么?怪模怪样的。”
堇荷方才去库房拿千里镜的时候,跟着那里守着的人专门学了千里镜的用法,故从申椒手里拿了千里镜,亲自示范。
申椒学着堇荷摆弄一番,惊奇的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拉着黛玉与五公主,手把手也教会了她们两个。
轮到黛玉时,黛玉双手扶着千里镜放在眼前,看着远处的春江台,不禁感叹道:“怪道古人总说'咫尺天涯',原先还以为是他们异想天开,而今看来,却是我等见识浅薄。”
五公主见黛玉拿着千里镜只对着前方的春江左右移动,而不看别处,有些好奇,“婺儿,你怎么只看春江台不看别处?周围也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呀。”
黛玉放下千里镜,笑道:“我叔叔也在此次的宴席中,我想看看能否找到他的身影。”
五公主了然,“那我也要看!婺儿长的这般好看,婺儿的叔叔定也是个美人!”
黛玉不好意思的“啐”了她一口,但还是把手里的千里镜交到她手里。
一旁的申椒也想参与进去,刚想开口,却被身边的站着的堇荷拉到一边,随即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一阵。
也不知堇荷说了些什么,只把一向爽朗坦率的申椒羞得满脸绯色。
第39章 钟情
待到堇荷走后, 申椒脸上的红晕也没消散,五公主向来眼尖,立马察觉到了申椒的不寻常。
只见她语气稍显惊讶的“咦”了一下, “姐姐, 你脸怎那样红?”
“啊?有吗?”申椒有些怀疑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啊!”
五公主上前将自己手背贴在申椒脸颊上。
“都这么烫了。姐姐是不是发烧了?”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黛玉都将目光从春江台移到了申椒身上,蹙眉打量一番后, 亦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红。姐姐可是方才吃了一点子酒,上头了?”
申椒心中本就有事, 闻言愈发窘迫起来, 她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好一阵语噎后, 最终只能凭借几声干笑化解尴尬,正巧黛玉给了她个台阶下, 赶忙抓住, “是!婺儿说的对, 我是吃了酒才如此, 安静歇会儿就好,不必担心。”
不想与黛玉和五公主过多纠缠,于是岔开话题,“你们在看什么呀?”
黛玉指着前方的春江台, 道:“春江台布置极为精巧,夜间台上恍如白昼, 我被台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乐声吸引, 所以想看个究竟。”
申椒点点头, “缘是如此。”
说罢,笑吟吟转头看向黛玉,“听我爹讲,你叔叔不过十八的年纪,便已中了探花,真真是年少有为。外头而今可传遍了,说你们林家'一门双探花',家学渊源。我哥哥即便中了武选十三名,也还被我爹耳提面命好一阵,让他多向你叔叔看齐、学习呢。”
黛玉闻得此言,羞涩之余,豪气丛生。
林清中第,她与有荣焉。以前在贾家,爹爹来信时就常夸这位叔叔人中龙凤,往后必成大器。而今看来,所言不虚。往后林家有他撑着,必不能门庭败落。
思及此,黛玉心中大为宽慰。
春江台。
申昉如今作为军中头号人物之一,这种场合,自是需要他出面。只是申桂没进前十,没有资格同这些军中大人物同桌吃饭,于是趁他爹忙于觥筹交错之际,偷溜到文官这边,准备去找林清玩。
林清这边也差不多,内阁里的几位大人正同殿试那日被点到名的五位进士同桌吃饭。
当然了,公孙量是不在的,虽然身为次辅,但说了是挂名就真的只是挂名,本身就是个类似于活招牌一样的存在,非必要绝不露面。
所谓高人、高人,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状元江弘载年过四旬,榜眼李仪芳三十有一,刘道安二十五,李哲三十五,林清最年轻,才刚满十八。
内阁的几位大人都是四五十的年纪,饭桌上对五位“后生”勉励一番过后,就开始各自扯皮聊起天来。
江弘载与他们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块,李哲性格则有些讨巧,十分热衷给这些大人们斟酒应和,对林清一干人反倒不怎么在意。
李仪芳,人如其名,美姿仪、好风雅,是个须长至腹的美髯公,性情中人,虽然和林清差了十多岁,可人老心不老,思维有时比林清这个年轻人还跳脱。
相比之下,刘道安就有些其貌不扬了,整场宴席下来几乎没说过话,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整日不苟言笑,严肃的像个小老头。
酒过三巡,众人已不再拘谨,甚至有不少人端着酒壶与酒杯到春江台下面的环形水池处玩“曲水流觞”的游戏,至于像申桂那般来往于各处“串席”的人就更不少了。
李仪芳左右各坐着林清与刘道安,看了看天边明晃晃的圆月,又瞧了瞧自己杯中的酒水,忽的一笑。
“如清,你可知咱们文人作诗,哪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林清想了一会儿,“可是意境与意象?”
李仪芳微微摇头,“非也。”
“不是意境与意象……”林清沉吟一番,“那便是'格律'罢。《文镜秘府论》中有言'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想来作诗大都离不开这条规矩。”
李仪芳听了林清的解释,沉思半饷后,点头称笑道:“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贤弟,我问的是'物',你偏答'意',虽也有根有据,却到底不是我要的那个答案。”
说着,又拍了拍刘道安的肩膀,“乐业,你认为呢?”
刘道安轻咳几声,道:“是'酒'与'月'吧。”
林清闻言,细思一番,觉得不无道理。
中国历来的文人墨客,写诗作词时,这两样东西确实常有出现,像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李太白”与“苏轼”皆是如此。甚至于李太白因着自己游侠的经历,所作的诗更平添了一股子“侠气”与“剑气”。
尤其有趣的是,李白身死的真相虽扑朔迷离,可流传最广的却是他“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的说法,搁别人身上,相当一部分人会觉得极其扯淡。然而放在大诗人李白身上,人们却破天荒的“相信”了,或许相比他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后世更希望这位传奇的诗人即使身死也秉持他浪漫主义的诗风吧。
李仪芳显然与林清想的一样,于是感慨道:“乐业贤弟,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不解风情'的,不曾想也有颗雅士的心呀。”
刘道安:“子尚兄谬赞,我只是观察到子尚兄时不时抬头望月,又低头望着手中的酒杯发呆,故才有此言。'雅士'一名不敢当,运气好刚巧猜中罢了。”
正待李仪芳又要出言之际,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
“如清!”
几人闻言忙转过头。
“长荣,你怎么来了。”
林清起身,招呼申桂落座。
申桂一边坐下,一边絮絮叨叨:“嗐!别提了。我同桌的几个人拼了命的要把我灌醉,到最后没把我灌醉不说,自己先东倒西歪醉倒一大片。整桌人如今就我一个清醒的,我在那待得无聊,所以来这找你。”
“这位小兄弟是谁,好酒量!一个人竟斗倒了整桌人。”李仪芳十分自来熟。
林清介绍道:“这是申长荣,此次武选十三名,我的同窗好友。”
李仪芳闻言,也站起身,对着申桂就是一揖,“在下李子尚,文选第二。”
申桂见此,赶忙站起身回了个礼,“榜眼大人,久仰久仰。”
李仪芳摆了摆手,“诶!'大人'不敢当,我观长荣年岁与如清贤弟差不多,叫我子尚即可。”
随即拍了拍坐他旁边的刘道安,“这是刘道安,字乐业,文选第四。”
刘道安与申桂对视一眼后互相颌首一笑,就算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