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塔,第三层。
“申姐姐,你在看什么?”
黛玉与五公主方才追闹一阵后有些饿,便到里面用了些点心,申椒怕又被看出端倪,所以没跟她们一起,单独待在回廊。而今两人用完回来,却见申椒依旧在用千里镜对着春江台的方向。
申椒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回过头,笑道:“我在找我大哥,可看了许久都没发现他的人影。”
五公主:“许是去找婺儿的叔叔玩了也不一定,春江宴进行到后期是允许串席的,申家哥哥既然与婺儿的叔叔相交甚好,说不定就是去找他了。”
“诶,是吗?我瞧瞧。”
申椒赶忙将千里镜对准春江台东侧,可人太多了,她又不认得林清,所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于是对着黛玉招了招手,“婺儿,过来。”
黛玉走到她身旁,“什么事?申姐姐。”
申椒见黛玉的脸庞此刻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而后笑嘻嘻将千里镜交到她手里。
“你用它找一下你叔叔,若是祎儿猜的没错,那么寻到你叔叔也便寻到了我大哥。”
黛玉乐的帮她这个忙,本身她也有段时间没见着林清了,说实话,怪想的,所以帮她亦是在帮自己。
黛玉拿着千里镜追寻好一阵,才终于在春江台东边靠北的方位找到林清。
而此刻的申桂已然和狂放不羁的李仪芳开启了斗酒模式,二人喝着喝着就喝到了春江台下北边的曲水池旁,徒留林清与刘道安依旧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眼看林清受到下面李仪芳与申桂的呼唤也要下到曲水处去,黛玉连忙拉了拉身边申椒的衣袖。
语气稍显急切,“申姐姐,快来快来,我叔叔要被你大哥叫下去一同饮酒了。”
“哪儿?”
申椒忙接过黛玉递过来的千里镜。
“就在那!”黛玉指了指林清的方位,“我叔叔正从春江台北边的石阶处下去呢。”
瀛洲塔与春江台南北对立遥望,于是申椒一行人刚好与从石阶上下来的林清面对面。
申椒从镜里看到的景象是,一鲜衣少年从容落于汉白玉石阶上,背后是在月光映照下发出盈白润泽光芒的高台,此情此景,少年从高台下来,好似谪仙于仙境临凡。
镜头拉近,少年面冠如玉,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意气,虽是笑颜,可眉宇间不经意透出的清冷却让申椒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许是申椒看的太过投入,眼神过于炽热,以至于林清似有所感般停住脚步,随即猛的抬头往申椒所在的方位望去。
申椒被林清这一看,惊吓之余,手一滑,竟直接失手将手中的千里镜掉落到塔下。
可把一旁的黛玉与五公主吓的不轻。
“申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黛玉语气十分关切。
申椒一手轻掩住自己的唇,一手不自觉的抚在自己的心口出,只觉快跳出了嗓子眼。
待反应过来后,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随即摆了摆手,“没、我没事。”
黛玉与五公主看申椒此刻神色慌张,眼神漂浮不定,脸上更是烫的惊人,对视一眼后,认真说道:“申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该不会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受到惊吓了吧?”
申椒见这两不懂事的小孩竟说出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忙用手捂住她俩的嘴,低声喝道:“胡说些什么!此乃天子脚下,哪有什么不干净!”
黛玉与五公主也立即反应过来,于是脸色亦是白了一白。
申椒见此,心绪平静不少,于是又恢复了往日大姐姐的模样,一面安抚黛玉与五公主,一面吩咐人去下面寻方才掉落的千里镜。
林清视力虽好,可一来春江台与瀛洲塔隔的确实有些远,二来瀛洲塔太大,他方才也只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位,兼之又是夜间,所以压根没发现申椒。
台下的李仪芳与申桂二人见他停在石阶上迟迟不下来,不耐烦喊道:“如清!你东张西望什么呢,还不快下来!磨磨蹭蹭的,当心我们罚你作诗饮酒!”
林清闻言哭笑不得,见一贯对“文墨”避之不及的申桂如今却“口出狂言”,便知他醉了。
“来了!”林清大声回应道。
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踏着石阶往下走。
等春江大会举行的差不多后,传制官再次宣读闭幕辞,众人皆朝瀛洲塔方向几番跪拜,而后就各回各家。
夏顼自然是回咸福宫,除了初一十五,夏顼一般都不挨皇后的寝宫,皇后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毕竟她这个后宫之主是出了名的得体大方。
咸福宫。
贤妃坐于床头,夏顼也半躺在贤妃怀里,微阖着双眼,由着她给自己按摩头部穴位。
房内好一阵静默后,堇荷悄然来到贤妃身旁,并在她耳边轻语一阵。
贤妃对她点了点头。
堇荷领会,忙又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什么事?”
夏顼依旧闭着双眼,反应却十分灵敏。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贤妃说这话,手上的动作却仍旧没停,“没什么。堇荷告诉我,送盈儿回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备好,问我是不是现在接她上马车。”
“嗯?盈儿还没回去吗?”
夏顼睁眼仰头看着贤妃。
贤妃将他头重新摆正,而后继续揉捏,“没有。那丫头非要先送林家丫头回钟粹宫才肯上马车,说来也稀奇,不过才认识几个月,盈儿便同那林家丫头处的跟亲姐妹似的。”
说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道:“陛下,今晚您还是回养心殿睡罢。”
夏顼闻言,不禁侧目,“为何?”
贤妃斟酌一番后,才道:“今晚,是华姐姐的伤心日……”
夏顼爬起身,抓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下,而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姣姣,这事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轮不到你来伤心自责。”
“还有,你舍得把我推开吗?”
贤妃被他看的羞的不行,一头扎进夏顼怀里,好半天才蹦出一个“不”字。
夏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一笑。
因着五公主有张婕妤派的人来接,所以申椒就只送黛玉回去。
快到钟粹宫门口时,申椒正要与黛玉告别,却猛然想起一件紧要事,于是将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支的远远的,自己拉着黛玉到一视野足够空旷处,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你今晚回去,切忌要小心,尤其不能惊扰到康妃娘娘,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要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安安心心只管睡你的觉。熬过这一晚,明早起来就万事大吉了,知道吗?”
黛玉听她语气这般严肃,到底年纪小,皇宫又非等闲之地,所以不免心生害怕。
申椒见黛玉面带惧色与疑惑,想了想,心一横,还是决定多说一些,免得她开罪了康妃。虽然康妃的确是个大度的人,可今晚的事非比寻常,黛玉又不知还要在皇宫呆多久,小心谨慎些总是没有错处的。
“我听一些老宫人讲,康妃娘娘原先怀过胎,原本还好好的,脉象一切正常,谁料十个月后,竟生下一个死胎。而同期怀孕的皇后娘娘却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就是早夭的大皇子。”
黛玉乍一听这等宫闱秘事,小脸吓得惨白。
这是她该听的么?
申椒见黛玉吓成这样,忙将她搂到怀中安抚,“我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提醒你,康妃娘娘每逢上巳节夜深无人之际,都会在钟粹宫为她夭亡的孩子祈福、招魂,这事圣上也是默许的。康妃娘娘虽是个大度仁慈的性子,可最忌讳有人在这种时候打扰到她,曾经有个宫女不小心……”
黛玉越听越怕,到最后竟是吓的哭出了声,抱着申椒是半点不敢撒手。
正巧这时堇荷也来了,眼见得如此模样,刚要问为什么,却被申椒以黛玉舍不得她兼之想家了为借口搪塞过去。
可堇荷虽被打发了,可黛玉却被她的话吓的死活不敢再回钟粹宫,申椒眼见她吓成这般模样,不免深悔自己说的太多,愧疚之余,只好放弃今晚回家,准备带着黛玉到五公主处借宿一晚。
堇荷于是回去报告给了贤妃,贤妃一听自家侄女说舍不得夏祎,闹着要去张婕妤处住,也是气的不行,她又不好把夏顼赶出去,于是只能让堇荷亲自去找张婕妤说情。
软磨硬泡好一阵后,张婕妤才勉强同意。
康妃那边倒好打发,本身康妃对黛玉管的就蛮松,只要时刻跟宫里伺候她的嬷嬷告知她的行踪即可。兼之今晚她确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办,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万一被吓到了得不偿失,去别处睡也好。
而快要入睡的五公主一听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马上要过来陪自己,兴奋的不行,瞌睡一下子就没了。
第40章 前奏
上巳节后没多久, 三皇子夏祥就举行了成婚仪式,娶的是忠顺亲王的外甥女裴氏,也是出身王侯之家。
南柯国有制, 凡皇子、公主, 必得成婚、出嫁之时才能获得封号,皇子也才能出宫建造自己的府邸。
三皇子完婚不久,便被圣上册封为裕王, 并于宫外建裕王府。
与此同时,甄太妃接到来自江南的家书后身体就开始欠安,后来更是终日缠绵病榻。
圣上忧心太妃的身体, 便命江南甄家进京探望。
贤妃亦是焦焚不已, 无他,而是她深知依照圣上对太妃的感情,到时太妃万一有个好歹, 少说一、两年内见不得婚嫁事,申椒已经十八, 再拖两年, 可就到二十了!
原先她说申椒“老姑娘”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可要真到了二十再论亲, 会叫人笑掉大牙的,即便嫁进去了,也难免会因此事成为他人的谈资。
这是她这个做姑母的不想看到的。
咸福宫。
“姑母!”
贤妃见申椒到了,忙将她拉到一边坐下, 随即将太妃病重一事跟她大概说了一下。
申椒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听懂了贤妃的弦外之意, 因着心中有事, 于是低了头, 不发一言。
贤妃见她默不作声,愈发焦急。
“你怎么回事?平时大大方方的,怎么这种时候反倒扭捏起来?”
申椒张了张嘴,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停住,如此反复,把一旁本就心焦的贤妃急的无可奈何。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有话就说呀!别吞吞吐吐的,你要急死姑母呀!”
申椒心中细思一番后,到底红着脸,凑到贤妃耳边……
贤妃听完,脸色虽缓和了下来,可依旧蹙着眉,沉吟好一会儿后,才道:“的确棘手。”
不过有了人选就好办多了。
于是转而拍了拍申椒的手,温声安慰着:“放心,好不容易有了合眼缘的,姑母定为你办妥。”
申椒闻言,脸上的红晕更深。
贤妃见着平时雷厉风行的侄女如今也做个女儿态,不由得又是一番打趣。
因着夏顼近日忙着在甄太妃处侍疾,贤妃便将申椒留在宫中住了几日。
黛玉经上次一事后,心中感激她,与申椒较之原先走的更近,往常只有申椒去找她玩,而今也会主动到咸福宫串门找申椒。
五公主还因这事吃了飞醋,闹的黛玉又好生将她哄了几番才罢休。
贤妃则拣了个适当的机会与夏顼提了这事,要求将春江大会当日,未曾娶妻、未有婚约的新科进士画像找出来,让申椒亲自辨认。
本来这事是于礼不和的,可一来,贤妃是“宠妃”,既是“宠妃”,那么有点特权也情有可原;二来,夏顼身为枕边人,非常了解贤妃对这事的忧心重视程度,所以十分痛快的应允了;最后吧,这的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隐蔽点、低调些,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
其实贤妃也在赌,申椒是她看着长大的,申椒提起那事时羞答答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她也是过来人,很能体会个中滋味。可事情难就难办在,申椒看中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娶妻或是有没有过婚约。
没有的话,皆大欢喜;万一有,再好也不能嫁!
虽然申椒隐约透露,那日见着的可能是林家那位哥儿,然而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弄错了,岂非要陪进去一辈子。
所以啊,目前唯有小心再小心。
好在经过申椒确认,那日她见着的的的确确是林清,没有娶妻亦未有婚约,还是个“才貌双全”的探花郎。
出自姑苏林家不说,连林如海唯一的女儿也早早与她们相处融洽,到时嫁过去,还能免了“姑嫂”之争。
常言道:姻缘天定。
如今想来,确有几分道理。早先为着这事忙里忙外,到了,“机缘”竟就在眼前。
可知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所以缘分这东西,真妙不可言……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夏顼一道召令,就将林如海召回京都。
本身甄太妃病重,圣上允许甄家进京探望就有对江南一事“暂停”、“中止”一意,所以林如海而今进京权当短暂休个假,耽误不得什么。
贾家与甄家是老交情,得知甄家马上要进京后,立马里里外外收拾起来,好迎接这位老世交。
晚间,荣禧堂。
贾政给贾母请完了安,又在旁陪着说了几句话,贾母便命人出去,只留她母子二人。
贾母不说话,贾政也不敢贸然开口,于是房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近日,裕王殿下新纳了个侧妃。”
贾政闻言,原本低垂着的头猛的抬起,神情略有错愕。
贾母也不管他,意味深长又补了一句,“是吏部侍郎周放的女儿。”
吏部侍郎周放,三皇子生母的堂兄弟,是支持三皇子的文官派系的骨干人物。
“可、可,裕王殿下才新婚就纳侧妃,不明摆着打王妃的脸么?”
贾母不理,继续叹道:“而今太妃娘娘凤体欠安,裕王殿下又率先娶了一个侧妃,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元儿怕是又得等几年才能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