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椒闻言, 眼皮都没抬, “嗐!你问这个?这得怪我爹爹,他年轻时在外打仗,跟同乡来的一位姓万的战友有过命交情,俩人曾定下娃娃亲, 说是要让我大哥娶他家的长女,本来也没什么, 只当是两家人关系好罢了。谁知那家人第一胎生了儿子后, 此后十多年才生出个女儿, 我大哥足足比她年长九岁。”
“那家人过意不去,说是怕耽误了我大哥,便提出说要解除婚约,可我爹爹这个人,最是重诺,绝不肯因为这个就解除婚约,为此,特地选在那万家小姐周岁生日亲自到场贺生并下聘书,虽有些不合规矩,可到底表明了诚意,万家人见此,也就不好再推脱,两家的婚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申椒对这种问话早已习以为常,原先就有很多玩伴明里暗里打听这事,她都不知解释过多少遍了。
“原来如此。”林清崇敬道:“岳丈果真有君子风范!真正的‘口言之,身必行之’!”①
林清一听申椒说那万家如今在乡下,再联想到朝中草莽出身武官的待遇,便知这万家怕是早已失了势,最多只能在乡里安居,哪里比得上早就门庭显赫的申家?
万家家主心里估计也明白,年龄只是个借口,实际是不想高攀了这门亲事啊。
申家作为京都最顶尖的那批权贵之一,家风又好,申昉本人丧妻那么多年都没再娶,想嫁进申家名门闺秀肯定不少,可即使如此,申昉依然宁愿让自己的独子白等这么多年也要履行当初的约定,人品真的没话说。
申椒笑道:“也就你这么说罢了,京都不知多少人说我爹爹死心眼儿、认死理呢!”
“诶!怎么能这么讲?”林清一本正经纠正道:“君子喻于义,小人才喻于利!②岳丈所为,岂是那等眼里心里只有利益的人能懂的?”
申椒听了这话,打量林清许久,蓦地噗嗤一笑。
“笑什么?”林清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申椒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才勉强止住笑意。
“只是觉得,相比于我大哥这个亲儿子,你这个女婿在脾气秉性方面倒是更像我爹爹。都是一样的儒雅斯文,有文人的风骨,却不拘泥于文人的刻板规矩,为人处世呢,看似随意,实则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林清也笑了,“若果真如你所言,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说罢,夫妻俩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隔日,翰林院。
林清正和翰林院一众同僚忙的焦头烂额,翰林院的工作虽前途远大,可累也是真累,尤其直接对皇帝负责,更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林清本身的能力,说实话,有限。而翰林院其他人呢,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实打实考上来的,还是名列前茅的那批。这些人,未中前,哪个不是家乡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林清只能算是普通人资质比较不错的,跟这些天纵奇才相比,那是比都不能比。得亏有系统这个外挂在,才让他勉勉强强能应付过去翰林院的繁杂工作,要不可就要穿帮闹大笑话喽。
翰林院的人忙到日上三竿,李仪芳才姗姗来迟,当然是被上司训了一顿啦,不过他脸皮厚,扛得住,上司也念及他才丧妻,没过多追究,这才让他逃了过去。
林清的工作位置和李仪芳挨的近,便趁此机会与他小声交谈起来。
“子尚,下班后咱们叫上乐业一起去和乐楼坐坐吧?”
李仪芳此刻跟个大爷似的摊坐在椅子上,也不管工作,就捧着一盏清茶细细品着,听见林清相邀,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可以啊,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聚了。”李仪芳捧着茶神色淡淡道。
林清见李仪芳面色平静,眉宇间没有丝毫伤心之色,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压根看不出刚丧妻,觉得十分奇怪,但还是出于礼貌安慰道:“子尚兄,还请节哀。”
李仪芳也只“嗯嗯”两声,没作他答。
林清由于是和乐楼的常客,有自己专门的位置,故此无需特特早几日定位置。
最近刘道安他们那科正忙,所以下班时间比李仪芳和林清晚不少,总归等着也是等着,林清又知道了李仪芳那不凡的家世,便略带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如清不知,子尚兄竟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孩子,家世如此不凡,怪道子尚兄身上有股异于常人的气质,缘是家学渊源所致。”
这话也不完全是调侃吧。毕竟在林清这个现代灵魂看来,身为高祖皇帝的直系外孙,真的算血缘非常近了,帝国开创者又无不是人中龙凤、经天纬地的大才,会遗传到先辈的优良基因委实正常。
李仪芳微眯着眼瞧着林清,口里还嚼着和乐楼招牌点心荔枝膏,慢条斯理道:“如清呐,怎么几日不见,你官腔这样重了?京都别的不多,皇亲国戚简直可以说是多如牛毛,我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话一出,场面立时冷了下来,林清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心里更是纳闷,他官腔很重吗?他难道不是略带些调侃的语气说的?
正尴尬间,满头大汗的刘道安推门而入。
“对不住了,让二位久等!”刘道安一进门就对里面坐着的两人拱手致歉。
“这鬼天气!日头下了还这样热!”
刘道安接过林清递过来的温茶,匆忙道了句谢,而后一饮而尽。
“怎么这么晚才来?”
刘道安见李仪芳问他,没好气道:“你倒是清闲,请了几个月的假,可怜我和如清这些埋头苦干的人,每天忙的脚不离地,连休闲时间都少的可怜。”
李仪芳待还要说,外头却有人来报。
众人齐齐望向门口,来者自称是南平公主府的小厮。
“什么事?”李仪芳开口询问。
那小厮恭谨道:“二爷,老太爷说有要事与你相商,让你现在就回去呢。”
“现在就回去……”李仪芳嘀咕道。
“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李仪芳脸色一时有些晦暗难辨,好半天没说话,一旁站着的小厮被自己二爷在外人面前晾着,很有些手足无措。
林清便笑着打圆场:“子尚兄,既是家里有要事,你就先回吧,改明儿再找个合适的时间约出来玩便是。”
李仪芳倒也不急,与林清、刘道安好一顿寒暄后,才慢悠悠随那小厮家去。
刘道安对此见怪不怪,只一个劲儿捡荔枝膏盘里的冰块嚼,嚼的嘎嘣儿脆,想借此消消自己身上的暑气。
林清则在旁皱眉思索,嘀咕道:“乐业,你有没有觉得,子尚兄的状态,有点,呃……,过于、过于……”
“过于平静是不是?”刘道安抢言道。
林清神情愕然看着他,显然是没料到他能这么准确的说出。
刘道安嗤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到底是吃了初来乍到的亏。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这京城谁不知道?南平大长公主的小儿子脾性是出了名的古怪叛逆!母亲去世的葬礼上,大哥哭的肝肠寸断,他倒好,不说面露悲戚之色,还一连消失好几天,李驸马亲自带人搜遍整个京城也没发现他的踪迹,直到公主下葬那天他才出现。葬礼结束后,要不是李家大哥拦着,李驸马估计能把他当场打死!”
“啊?”林清有些诧异,“可我前段时间还在公主忌日那天在舒肴斋碰见子尚,他特地买了匀颜阁、彩云间和舒肴斋这三家的点心,说是母亲在世时最爱吃。按理说,若是真的不孝,也没必要在母亲逝后多年做这些‘表面功夫’吧?”
刘道安把荔枝膏盘里的冰块都嚼完了,还不过瘾,又吩咐人再去送一盘荔枝膏来,还嘱咐要多放些冰。
“所以说他‘古怪’呀。该尽孝的时候不尽孝,等到身边的人都快忘却了亲人逝去的悲痛,他反倒事亲至孝起来。亲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二婚的继妻。”
“子尚竟是二婚?”林清惊呼出声。
“他前面还有个妻子,也是早早亡故。”末了,咂咂嘴,羡慕道:“也不知这小子前世修来的什么福气,名声这样差,依旧引得两位高门贵女争相嫁于他。”
“不过如清。”刘道安话锋一转,“我刚从我们上官那探得口风,说是江南的事宜都处理的差不多,圣上十分满意,林大人怕是不日也要进京,到时必定重重有赏,兄弟我在这提前给你家道喜了!”
说罢,笑呵呵给林清拱了拱手。
刘道安是中书舍人,平时就与召令草拟一类的文书打交道,又说是从上官那得知,那必定八九不离十。
林清于是十分欣喜,注意力一下就从李仪芳那转了回来,高兴之余,请刘道安在和乐楼大吃了一顿,刘道安也不客气,专挑贵的点。
等到二人在和乐楼门口互相道别后,林清竟意外碰见了许久不见的云宋瑞,云宋瑞身边还跟着一着紫衫,束高发,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神情严肃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注:①口言之,身必行之——《墨子·公孟》
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
第53章 病重
“祭酒大人。”林清拱手施礼。
云宋瑞摆摆手, “无需多礼。既在朝外,那便不必以官职相称。”
“是,师长。”林清颌首, 又打眼瞧见一旁站着的紫衫青年, 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生的如此玉树临风。”
云宋瑞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在江州的学生, 如今住在我家,正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林清了然,笑呵呵上前, 热络地拍着那紫衫青年的右肩, 一边拍一边说道:“嗐呀!原来是师弟!不知师弟字名何如呀?”
那紫衫青年听闻林清唤他‘师弟’,便知林清已然认下了他这个同门,欣喜之余忙拱手回道:“在下高中玄, 字怀真,师兄唤我怀真即可。”
林清一把扶起他, “免礼免礼。”末了, 又道:“中玄、中元……, 好名字!师弟这个名字取的极好, 一早就预示了高中呀。”
云宋瑞笑道:“快别在那寒暄了,我已定了位置,再不去饭菜都凉了。”
三人便陆续上了楼。
林府。
黛玉来到大厅用饭,笑吟吟冲座上的申椒喊了句“婶娘”, 申椒笑着应了一声,便吩咐人将炖好的燕窝送上来。
“叔叔今儿又不在家用膳?”
申椒‘嗯’了一声, “你叔叔方才派人回来传话, 说是在和乐楼碰见了以前的师长,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叫我们不必等他。”
申椒瞧着黛玉脸色红润,便问:“如今的药可还吃着?”
黛玉点头,“吃着呢。不过较之原先顿数少了,一日间也只早晚各吃一回。”
申椒点点头,随即又叹道:“等你身体再好些,婶娘再带你出去玩。可怜见的,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却整日困在家中。”
正说着,茵儿却捧着两盅燕窝送了上来。
申椒招呼黛玉趁热吃。
黛玉吃了几勺后,笑道:“今儿的燕窝倒是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黛玉沉吟一番,道:“清甜不少。我这几日热的不行,然这燕窝刚下去,胃里就凉津津的,比吃那些个冷饮还要舒服。”
申椒与身后的芩儿对视一眼,而后两人皆噗嗤一笑。
“婶娘笑什么?”黛玉有些不解。
芩儿笑着解释:“姑娘,这里面加了一瓣清山雪莲,所以才有这样的效果。”
“清山雪莲?”天山雪莲她知道,清山雪莲她还是头回听闻。
“是啊。怨不得姑娘不知道,这原是我家老爷当年在外四处征战时意外得来的,除了上交给国库,总共也就留下五朵。上回姑爷身体不舒服,我家老爷这才特地遣人送了两朵过来。”
黛玉一听这东西如此贵重,又是给自己叔叔养身体用的,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申椒见状忙安慰道:“你且安心吃着,你叔叔那还有呢。”
黛玉知道申椒是个大方直爽的性子,便没再纠结,安心喝下了那盅燕窝。
和乐楼。
“什么?!我大哥竟病的这样重了!”林清蹭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
“如清你先别急,听怀真说完。”云宋瑞如是安慰道。
“是啊,林师兄,先听我说完,林大人还有东西要我交给你呢。”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尚未开封的信件递到林清手中。
高中玄见林清要打开,忙出声阻止:“且慢!”
林清顿住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向高中玄。
高中玄笑着解释:“师兄,是这样的。我来时,林大人特地嘱咐过,务必要你回家后再打开,如今我与恩师皆在,有些不妥。”
林清听罢,便知这信极为重要,于是将它揣到怀中,预备回府再查看。
得知林如海如今病重,林清也没了应酬的心情,云宋瑞自然看出了林清的心不在焉,便借着自己年老嗜睡的由头,早早解散了聚会。
林府。
府门口早已被申椒派了人在迎接,林清一下马车便径直往书房而去,待到了房内,立即反锁房门。
微弱的烛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林清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尚未开封的信件神色晦明。
按原著的时间,林如海也该是这段时间没的,只是一旦林如海走了,于五皇子这派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
南柯国向来尊崇嫡长子继承制,南柯国的官员更是一个比一个有原则。皇后无子,那三皇子几乎天然拥有一大票文官的支持。
余下的一小撮文官,要么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要么就是仕途无望,抱着‘烧冷灶’的心态,将宝压在五皇子身上,预备‘以小博大’。真正有实力的,还得是以林如海为代表的一部分清流派,可终究人数太少,作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