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拽住夏顼宽长的衣袖,跪倒在他脚下,哀求道:“既是如此,还请陛下下旨向南平公主府借温凉砚一用,福儿如今生死难料,这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夏顼没有犹豫,即刻吩咐人去南平公主府。随后将皇后扶起,死死盯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字一句命令道:“你马上去钟粹宫,脱、簪、待、罪!”
“什么!”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顼,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顼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你没有听错。我已经知道了林家的事,温凉砚除了南平公主府有,康妃手里也有一块。”
皇后不解,“既然南平公主府有一块,为何还去找康妃?”
夏顼别过头,不愿再多看皇后一眼。
“若是我没猜错,南平大长公主有很大概率会将那块温凉砚当作陪葬物放进棺椁。”
“所以……”夏顼叹了叹,“你要是真心想救福儿,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寻求康妃的原谅,让她心甘情愿将温凉砚交予你。若是她不给……我也没有办法。”
皇后倏地跌坐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
到底……还是败在了她手上啊。
*
钟粹宫。
“娘娘,人已经安排好了。”李嬷嬷在尚未起床的康妃耳边轻语。
康妃“嗯”了一声,随即慢悠悠睁开双眼,在李嬷嬷的服侍下,开始梳妆打扮。
康妃一贯不爱穿鲜艳明媚的衣裳,平日里穿的都是如丧服般深沉的颜色,今儿倒是新鲜,穿了件略显陈旧,却粉嫩华美的衣裙,瞧着比原先年轻了几岁。
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盛装打扮的自己,康妃脸上不见丝毫欣赏与喜色,眼神阴郁森冷,像条毒蛇,静静吐着鲜艳的蛇信子。
一旁伺候的小侍女见此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娘娘,往常康妃虽也冷,眼神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毒。
而此时的皇后已摘去了所有簪珥珠饰,散开长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赤着脚,挺胸昂头一步步向钟粹宫走去。
一路上,无数宫女太监低下头,不敢看皇后一眼。而一贯骄傲尊贵的皇后,此刻即使没了服饰的加持,依旧不失国母的风范。
第80章 可怜
康妃斜斜依靠在殿门口台阶上的太师椅上, 一袭粉色娇艳的衣裙,气质慵懒,眼神黑而亮, 和平日端正严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皇后已踩着坚定的步伐踏进钟粹宫, 在门口看到康妃如此打扮还微微一怔,但旋即又恢复如初,昂头挺胸来到大殿门口。
皇后虽立于台阶下, 赤足素袍,不施粉黛,气势却没有丝毫见弱, 稍稍抬头看着端坐在台阶上的康妃, 国母风范依旧。
但显然康妃不吃她这一套,见她死到临头还在她面前摆架子,不禁冷笑出声, “皇后娘娘,既是求人办事, 那便诚心诚意些, 毕竟谁的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皇后深吸一口气, “你想怎么样。”
康妃斜靠在椅子上, 右手支着脑袋,伸出左手细细打量,手背凸起的青筋和还未干透的鲜红寇丹形成鲜明对比,提醒着康妃岁月的流失。
康妃看也不看皇后, 只低头专心欣赏自己指甲上那抹鲜艳,轻启红唇, 语气轻慢:“姐姐,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妹妹指甲上的寇丹还未干透, 若是贸然帮姐姐拿东西,将它沾染在宝物上,岂非浪费了我天不亮就开始筹谋准备的心血?”
说罢,坐起身,瞧着下首脸色冷然矜持的皇后,眼神带着一丝兴奋与疯狂。
“要说宝物,我这多的是。可千金难买我高兴,若是我心情有差,即便它价值连城,我也会毫不犹豫将它扫进垃圾堆。”
皇后认命般闭上了眼,“你想我如何。”
康妃高声笑道:“不如何,等我指甲上的寇丹干透再说其它事。”
皇后心里苦笑,她怎么忘了,论任性,那位可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罢、也罢……
康妃施施然坐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皇后,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游移,像在评估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后却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挺直了脊背,脖颈伸的更直,任凭她打量。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绝不能,也不会在一个卑贱的妾室面前露怯。
康妃讽刺般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开口,“姐姐,咱们姐妹也有许多年未亲近了,今儿一见,姐姐却是老了不少,妹妹隔这样远都瞧见了姐姐头上的白头发。”
不等皇后反应,康妃又自顾自道:“也是,姐姐如今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能不老吗?只是不知……”康妃适时止住,随即轻笑出声。
皇后气的胸膛起伏不止,柳眉倒竖,指着上首的康妃怒喝,“康妃!你不要欺人太甚。”
康妃却不理她,挥挥手,宫门外被放进来一个人,来者正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歆儿。
歆儿急匆匆凑到皇后耳边:“娘娘,宫外的人回来了,那温凉砚确实已经和其它陪葬物进了南平大长公主的墓穴。”
皇后凝眉看向她,“情况可属实?”
歆儿急的直跺脚,“不会有错!这是陛下身边的姜公公亲自告知我的。”
见皇后仍有些犹豫,歆儿也顾不得其他,忙将晋成公主府传来的消息一并告诉皇后,“娘娘,何太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公主如今气息甚微,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没有温凉砚续命,他最多能拖到午时,到那时……一切可就都晚了!”
皇后闻言身子顿时一软,得亏歆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在歆儿支撑下,皇后哆哆嗦嗦看了眼天边,见日头高照,霎时面如金纸,牙齿不由自主的打战发抖,面部肌肉抽动不止。
歆儿哪里见过这样失态的皇后?当即吓得不轻,抱住皇后疾声呼喊请太医,然而皇后却挣脱了歆儿的束缚,对着康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康妃秀眉微挑,眼中兴趣盎然。
皇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给康妃行三跪九叩礼。礼毕,皇后趴伏在地痛哭哀求:“我求你,救救福儿!孩子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有什么怨,尽管冲我来。今日你若是救我孩儿一命,从此我为奴为婢伺候你!”
康妃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激动的手脚都在颤抖,眼神更是亮的吓人,一旁的李嬷嬷见状忙一把按住康妃。康妃也知自己失态,拍了拍李嬷嬷的手,以示安慰。
康妃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紧不慢轻饮两口,待自己平静下来后,才悠悠开口:“让我救你女儿倒也容易。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皇后抬起涕泗横流的脸,闻言,忙不迭点头,“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康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神色晦暗,问出了那个缠绕她二十多年的问题,“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虽然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想看她亲口承认。
皇后乍听此言,面部的表情戛然而止,眼神有瞬间空洞,下意识就要否认,不过康妃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警告她:“你要想清楚,如果骗我,晋成就要一尸两命。如此,也算为我的孩儿报了仇。”
皇后低头思索片刻,旋即抬起头,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康妃,问她:“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救福儿?”
康妃点头,“是。”
“好!”皇后冷笑,“秦华年,文桓太后生前实打实是个人中龙凤、女中豪杰!说话做事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你既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后人,自然得其真传,我便敬你一回,不教你发誓佐证。”
康妃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表演。
“现在可以说了吗?”
皇后双膝跪地,闻言,背挺的愈直,背部曲线几乎要与地面成一个直角,看着高座上的康妃,说出了那段前尘往事。
“那时,我刚生下福儿,因为是陛下第一个孩子,陛下尤其宠溺福儿,这让我心有所慰。可我也明白,只有一个公主是远远不够的,身为皇后,要在前朝后宫站稳脚跟,长子必须从我的肚子里出来。而陛下那时虽也宠幸其她妃嫔,心却是在我这儿的,若是事态顺利发展,必定是我诞下长子!”
说到这,皇后停了一会儿,空洞的眼神泛起光亮,神色有片刻的放松。
“可偏偏太皇太后把你赐给了陛下,而那个女人,也出现了……”皇后的表情逐渐苦涩,“渐渐地,他的目光不再为我停留……。而你,因为和她走的近,得到了陛下额外的恩宠,甚至一举怀上了龙种。好在没过几日,我也被诊出有孕,只是月份比你小了一个月。”
“那个女人注定是要进宫的。”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一种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若是让你诞下长子,她进宫后你们再结为盟友,后宫哪里还有我的栖息之所?所以啊……”皇后叹了口气,“你腹中的孩子,必须死。”
听到这,康妃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就没想过我腹中的是女儿?压根就不是皇子?”
皇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宁错杀不放过,即使怀的是女儿,我也要弄死,因为我要看你们哭、看你们痛!”
康妃此时已然明白了所有,清楚皇后是无可救药的蛇蝎心肠。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李嬷嬷,送客!”话毕,转身就要进殿。
皇后眼见康妃要反悔,立马急了,“康妃!你已经答应过我,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都会救我女儿!你现在出尔反尔,就不怕辱没了文桓太后的声名吗?!”
康妃却冷笑出声,“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今儿穿的是什么衣服。”
“我孩儿还未出世时,我就时常穿着这身衣裙。自我孩儿夭折,我便每日着丧服,再不穿颜色明媚的衣裳,如今把这件衣裙再穿出来,是想让我孩儿的在天之灵看看,她的娘亲究竟是怎样为她报仇雪恨的!”
皇后倏地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康妃:“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
康妃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急昏了头,居然能求到我头上来?送上门的老脸我不打白不打!你也是母亲,如今可也体会到了我当初失去女儿的锥心之痛了?”
“至于我姑母,当然是万中无一的英豪! 我自认比不上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所以也别把什么大丈夫的担当用在我身上,我压根不吃这套!”
皇后缓缓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直勾勾盯着康妃,一字一句道:“你当真不给!”
“不给!”康妃斜了她一眼,讥讽出声:“怎的?我不给,你还要抢不成?”
皇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点点头,“不错。本宫今儿还就抢了!”
说罢,给歆儿使了个眼色,歆儿意会,忙从贴身衣物里抽出一根烟花信号棒往天上一放,埋伏在钟粹宫外的一众太监看见信号立马闯入钟粹宫,眼看着还要往殿内闯。
奈何康妃早料到这招,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往地下一摔,厉声喝道:“还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十来个膀大腰圆、体型庞大的侍女齐刷刷跑出来,将康妃护在身后,顺带堵住殿门口。
这些都是当初文桓太后还在世时选入宫的最后一批女相扑手,文桓太后去世后,宫里的相扑馆也就关了门,里面的女相扑手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则留在了宫中。
一开始这些人因为体型和饭量的缘故备受宫女太监们冷眼和欺负,有几个甚至被有心人活活饿死,剩下的相扑手们为了活命,在钟粹宫外跪求康妃收留她们。
康妃倒是无所谓,钟粹宫虽然不是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但却足够大,打扫起来也费劲。她反正有钱养的起这些人,也就将她们一一收在自己宫里当粗使丫鬟,饭管够,也没人会欺负她们,但遇到什么累活也都是这批人干,毕竟使唤起来可比太监有用多了。
后来,康妃遭受丧女之痛,从此闭门不出。渐渐地,二十多年过去,宫里换了一批批新人,也就忘了宫里还有女相扑手的存在。
如今这些女相扑手重出江湖,倒让欲冲进殿内的几十个小太监傻了眼,毕竟这些相扑手虽已年过三旬,可力量与体型依然不容小觑。十几个并排站在那,跟座山似的,镇的那些身材跟豆芽菜儿似的小太监们不敢动分毫。
局面一度僵持不下,正当皇后准备硬闯之际,宫外传来了消息:
晋成公主,薨。
第81章 因果
南平公主府。
晌午时分, 李容芳面带喜色快步走进李老太爷的院子,手里还捏着几封信件。
李老太爷年纪大了,口味逐年清淡, 便不与小辈们同桌吃饭, 只在自己院子单独用膳。如今正值饭点,见大儿子满面红光急匆匆来这,不由得十分纳闷。
还未来得及出言询问, 李容芳就抢先一步说道:“爹!子尚来信了,送信的人说他年底就能回来!”
李老太爷听闻此言,脸上皱巴巴的皮肤顿时舒展开来, 浑浊的双眼也泛起光亮, 激动的朝在旁伺候的侍从挥手招呼,“快!把我的老花镜拿来。”
李容芳则把手里的两封信交给李老太爷,“爹, 信一共两封。上面那封是吴悯吴大人的,下面的才是子尚的。”
取眼镜的侍从动作倒快, 李容芳刚解释完, 他就把老花镜送到李老太爷跟前。
李老太爷颤颤巍巍带上眼镜, 小心翼翼打开李仪芳那封信, 伸着胳膊将信放的老远,眯着眼儿一排排看过信上的文字。
李仪芳不是话多的人,一个信封只装有一张信纸,李老太爷片刻就将信看完, 随手递给李容芳,“倒是我小瞧了他。”
李容芳接过信一看, 不由得笑道:“爹, 你看, 我就说子尚是个有本事的。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其实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思量,与那些纨绔子弟从根儿上就不同。”
李老太爷冷哼一声,“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逮着机会就为他说话。不过一次得了意罢了,往后还有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