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芳有些好笑:老爹就是别扭,明明心里高兴的不行,面上还非得埋汰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子尚这次能护驾成功,真是多亏了原先在外闯荡的经历。不仅对边境的山川地势、民情风俗了如指掌,武艺还高超。吴大人一行人被土匪围困时,他一马当先,带领队伍冲出重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回京后陛下必定重重有赏!”
李老太爷对李容芳的欣喜不置可否,只摘下眼镜命人放进屋内。
李容芳忙问:“爹,您不再看看吴大人那封信?”
李老太爷将信交给李容芳,“临行前我特地拜托过吴道怜,让他对子尚多加看顾。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想来信中都是夸奖子尚的客套话,也没什么可看的。”
李容芳拆开一看,不由得十分钦佩,“爹,您真是料事如神!信中的确都是夸赞子尚之言。”
李老太爷摆摆手,“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活的比旁人长些,看的东西多了,自然也就有些无用的经验在身上。”
话毕,抬眼看向李容芳,“吃过了?”
李容芳赔笑,“没呢。我才一坐下送信的人就到了府上,想着爹您一向牵挂子尚,这不,收到信我就立马赶了过来。”
李老太爷嘟囔了一句“你倒挺有孝心”,就吩咐李容芳坐下与他一同用中午饭。
爷俩儿难得一块吃饭,吃着吃着就聊起了天,说到近期京城发生的重磅新闻,那就不得不提到晋成公主之死。
话说这晋成公主薨逝后,肚子里的孩子倒是被抢救过来,是个孱弱的女婴。眼看就要养不活,连晋成公主的夫家都要放弃,偏谢皇后不信邪,不顾礼数规矩将那女婴接进宫亲自照料。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竟生生挺了过来,谢皇后则因操劳过度病倒在床。
至于期间皇后与康妃的纠缠,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却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当初闹的阵仗那么大,想捂的密不透风也难。
李容芳自然也是知晓实情那批人之一,思及此,感慨非常,“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二公主比大皇子早了一个月出生,虽说咱们后来知道康妃娘娘怀的是女儿,可当时并不知晓。康妃娘娘又是文桓太后的侄女,即便那时太后已仙逝,秦家也被灭了族,可太后本人的影响力依旧如日中天,这要真让她生下长子,继承大统还不一定是谁。只是可怜了大公主……做了上一代斗争的牺牲品。”
李老太爷夹了一筷子米饭,闻言,冷哼道:“根上传下来的心狠,姑姑是那样,侄女自然不遑多让。”
*
傍晚时分,林府。
林家三口人正其乐融融吃着晚饭,桌上的菜肴是不同以往的精致、丰盛。
他们之所以这么高兴,主要是因为林清前几日又升了官:由正六品国子监司业和从七品兵科给事中,升到了正六品都察院经历和从五品兵部员外郎。
林清也在官场待了两年,清楚这次升官非比寻常,因为他居然进了都察院!
都察院是南柯国最高监察机关,不受其他任何政府机构的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是天子耳目风纪的部门。该部门权力大、管辖范围广,上可弹劾官员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下能检举谁谁生活作风不好多娶了几个小老婆,甚至连谁人品不好都能弹劾。
真就应了那句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不过,可千万不要以为都察院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事实上,南柯国但凡在官场上有过大作为的官员,年轻时都有在都察院任职的经历。其中缘由也很好理解,毕竟人家是少有的直接由皇帝管辖的部门,主要职责就是代替皇帝监察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是皇帝权力由中央下达地方的重要工具。
林清不是蠢人,如今在官场也混了两年多,自是明悟皇帝此举的深意:圣上是在将他往自己的亲信培养。
换句话说,他林清要开始被重用了!
怪道公孙量说他好事将近,原来如此……不仅职场生涯迎来春天,自己也即将为人父,更重要的是,黛玉的终生大事得以解决,除去他一块心病。如今的他只需静静等待,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将会水到渠成。
几人正乐呵呵庆祝,不妨管家前来禀告,说是宫里来了人,要见申椒。
申椒经过上回温凉砚一事,对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半点不敢迟疑怠慢,麻溜儿就随管家出去接见。
来者正是那日康妃派来借温凉砚的石公公,申椒与他也算老相识,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石公公不语,只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蓝色小盒子递到申椒手里。
申椒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温凉砚。吃惊地看了石公公一眼,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晓得如何回应。
石公公却笑:“郡主,这是娘娘特地让奴才还回来的。娘娘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且女人怀孕生子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马虎不得,有了这块温凉砚,郡主日后的生产也能多层保障。”
申椒听了这话,心中滋味莫名,犹豫几番后,到底收下。毕竟她娘就是在生完她后血崩而亡的,眼巴前儿又有晋成公主的惨例在,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石公公见此行的任务完成,也就不再逗留,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其它赏赐一并交给申椒,便回了宫。
饭桌上的林清和黛玉见申椒终于回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宫里又派了人来。
申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道:“没什么。康妃娘娘打发人送了些名贵药材和补品过来,说是给我补身子用。”
林清察觉出申椒心里装了事,识趣的没再多言。
倒是黛玉十分关心:“婶娘,我刚从医书看来一个知识。上面说怀孕期间,尤其快要生产的阶段,不能吃太多补品,否则胎儿体型过大,容易生产困难。”
申椒早被赵嬷嬷嘱咐过,见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也懂得这方面的知识,便拉着林清打趣黛玉:“我说老爷,咱们玉儿还真是无书不读。小小年纪,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医术也略知一二,倒真不愧这才女之名。”
黛玉脸皮薄,被申椒这么一夸,霎时红了脸。
林清倒是很享受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见状笑道:“玉儿别担心,婶娘这有我看着,决计不会叫她多吃,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等吃完饭,咱们一家人再去后院的园子坐会儿,散散步消消食。”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可,于是在晚饭后,林清搀扶着申椒,黛玉跟在一旁,三人在园子内徐徐慢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说来也怪,黛玉一进到这园子身心就没来由的舒畅,且越往园子里面走,身体就越轻盈,心绪也逐渐安宁。
申椒见黛玉一连走了许久都不累,甚至还越走越有劲,不禁感叹:“要说这园子修的好,风水就不错,养神又怡人。”
林清笑道:“这可是梁大师亲自修的,能不好吗?”
申椒见他没意会到自己的意思,也就没在多言:或许是她想多了,不过一个园子罢了,哪里就能有如此妙效。
申椒走了一段路,正有些累,见前面几步路远处有座湖心亭,三人便在那歇了一会儿。
黛玉倚在栏杆旁,看到湖面倒映着的圆润皎洁的月,仔细算了算日子。然后跑到申椒身边坐下,抱着她的手臂认真道:“婶娘,我方才算了算,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若是足月生产,很大概率会在八月十五那天出生。”
申椒笑着拍了拍黛玉的手,“如此再好不过。出生在中秋团圆日,也能得个不错的彩头。”
说罢,抬头看向一旁站着林清,“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了,你想好了名字吗?”
林清挨着申椒坐下,笑道:“按我们老家的传统,新生儿的名字该是由家里的祖辈取,可我早早没了爹娘,怎么着也是让上头的大哥取,总归是轮不到我的。”
申椒凝眉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再管这事儿。
散完步,林清扶着申椒回房,给申椒洗完脚后照例问她要不要拿志怪小说过来看。
申椒自打怀孕,便有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癖好,别的倒没甚可说的,一般孕妇也有。可有一桩却奇怪的很,那就是申椒孕期酷爱看志怪小说,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睡前一般得看半个时辰左右,要不睡不着,且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小说的故事情节也逐渐重口。
林清一开始还不解,但后来他想明白了,申椒或许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内心因生产带来的压力,道理和看恐怖片降压差不多。也就没一味制止她看,只将一些情节过于猎奇重口的藏起来,其它都任由她看,闲暇之余还会去外面的书摊淘些新奇的本子给申椒换换口味。
不过这次申椒竟破天荒的拒绝了,神情还不同以往的沉重,“方才玉儿在跟前,有些话我不便说,晋成公主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清正宽衣准备上|床睡觉:“听说了。怎么了?”
申椒微微皱眉,“方才宫里来了人,送的不止是药材,还把温凉砚送了回来。”
林清换好睡衣躺到床上,手枕着头,望着头顶的床帐,悠闲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康妃娘娘疼你,当初把温凉砚要回去也是形势所迫,如今办完了事,可不得物归原主。”
申椒咬牙推了林清一把,恨恨道:“你们男人的心可真硬!满脑子想的都是权衡利弊。”
林清十分冤枉,“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看看热闹怎么了?况且这事是有前因后果的,当初没造那个因,哪里会结这样的果?”
申椒幽幽叹了口气:“唉,也罢,到底是我怀了孕,便见不得小孩子受苦。晋成公主的女儿只比咱们孩子早几个月出生,却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江驸马还不到三十,日后指定是要再娶的,那孩子虽说有个皇后外祖母撑腰,可我刚得到消息,皇后前不久病倒,如今是我姑母代掌后宫事。皇后是个极其好强的性子,若非病的不省人事,是万万不会放权。”
林清知道申椒不是圣母,会有此言皆因腹中孩子的缘故,想了想,搂住感伤的申椒安慰道:“放心,咱们和他们不一样。岳父自不必多说,早年四处征战,为国家屡屡立下不朽奇功,是于江山社稷有功的臣子。我林家亦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世家,从没做什么亏心事,用不着怕那些个因果报应。况且咱们的孩子算日子也该在中秋前后出生,怎么看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林清这话可算安慰到申椒的心坎上,心里的隐秘被林清这么一点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才终于移开。
第82章 悲悯
天圣四十二年, 黄凉国连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摄政兰太后要求南柯国以粮食代替金钱布匹完成进贡, 如果南柯国不同意, 黄凉国必将重兵压境!
南柯国兵力布防只到宣河关,关外仍有不少百姓居住。南柯国与黄凉国相隔西海遥遥相望,这些关外百姓就居住在西海沿子。
西海沿子的归属问题十分复杂。
高祖皇帝开国前, 这里渺无人烟,后来高祖坐拥天下,为了更好的防范黄凉国, 便将一部分关内百姓迁到西海沿子垦荒。高祖皇帝驾崩后, 继任的太宗皇帝和僖宗皇帝能力平庸又耽于享乐,导致朝堂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国内更是起义不断, 藩属小国也蠢蠢欲动。内忧外患的局面致使边境的将士再无余力庇佑西海沿子的百姓,百姓们由是惨遭黄凉国骑兵烧杀抢掠。
后文桓太后当政, 西海沿子才重新纳入南柯国的保护范围, 不再遭受黄凉国骑兵的蹂/躏。然, 好景不长, 文桓太后伐黄凉国失败,不久郁郁而终,西海沿子的百姓再次失去庇护,被兰太后下令狠狠报复。当时天高皇帝远的, 夏顼又才亲政,自己都自顾不暇, 哪里顾得上边境的这些遗留之民?西海沿子的百姓由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在黄凉国的戕害下苟延残喘,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等到夏顼腾出手处理西海问题后,才在以公孙量为首的一部分士臣的提议下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以贡换和,如此才有边境几十年的安定。
所以如若夏顼这次拒绝黄凉国的提议,那么西海沿子的百姓势必再度遭殃,边境也要不稳,甚至引发两国征战。
可给吧,又未免太窝囊。黄凉国狮子大开口是一方面,国内凭借以往的粮食储量也能度过难关,可咱们韬光养晦这么久,也该有点成效了吧?总不能一直对黄凉国低声下气俯首称臣。况且如今黄凉国粮食短缺,不正是咱们翻盘的绝妙时机么?
因此,基于这两种想法,朝廷的官员大致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
勋贵们基本主和,因为一旦打起仗来,皇帝势必要再收割一波江南的财政以供军需,到时他们连老本都要上交;以申昉为首的寒门将领和一部分年轻有为的将领则大都主战,毕竟太平盛世哪有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主战派和主和派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朝臣意见各异,皇帝不能决断,便将此事推后再议。
*
夏顼许久未和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叙旧,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夏祥和夏祯陪他在宫里的风波亭吃顿饭。
夏祥与夏祯下朝后结伴向风波亭走去,兄弟俩到达时,却被告知夏顼却要两刻钟后才能来,俩人于是闲谈片刻。
先是夏祯朝对面坐着的夏祥拱手祝贺:“我听闻周表姐又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年底便要生,弟弟先在这提前恭贺皇兄了。”
夏祥则笑呵呵回礼,“借五弟吉言!不过,既然说到这方面的事,做兄长的就不免多提几句,还望五弟别嫌三哥唠叨。”
“五弟如今是十八、九的好年华,端的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华。三哥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儿,然五弟你至今连亲都未曾定下。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咱们男儿若想有一番事业,除了完善自己,最好是先成家,须知后院不着火,做事才能事半功倍。”
夏祯挑眉,“三哥,这话莫不是我母妃托你讲的?”
夏祥见这么快被识破,有点尴尬,咧嘴笑了一笑,但还是苦口婆心劝道:“贤母妃也是关心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成家了。”
夏祯明白夏祥是好意,只是……唉。
“三哥,我的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强撑这么些年已是上天庇佑,我母妃为了我的身体终年操心劳力,我又如何再忍心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夏祥正要安慰,不料夏顼适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