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润看出林清是特意提这事的,便顺势接过话茬,“哦?还有这事?”
林清点了点头,开始自己的讲述:“也不知何朝何代,有一位姓苏的礼部尚书。这位苏尚书出身清贵之家,年轻时一表人才,高中状元后被一勋贵人家招为女婿。一辈子顺风顺水,唯有一点不足,那便是年过半百膝下无子,仅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承欢膝下。没过几年,苏尚书的夫人去世,苏尚书也被任命为钦差出巡江南却死在任上,临终前,他特地将五岁的独女拜托给岳家抚养,还将苏家全部家产压给岳家,只求岳家善待自己唯一的女儿。”
刘道安听到此处不由得皱眉,“这位苏尚书难道没有族兄族弟吗?怎的将唯一的骨血托付给外姓?”
林清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嗐!忘提了。这位苏尚书乃是十八代单传,再找不出一个同宗同族的族亲。又因着十多代没分家,倒教他家积累了一笔数量十分可观的财富,苏小姐长大后即便不嫁人,也能凭借这份家产几十辈子衣食无忧。”
刘道安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
林清见前情都解释清楚,立马展开正文:“话说苏小姐被接入外祖家后,倒也没有受到薄待,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时不时怀念已经逝去的父母,其他地方倒也过得去。尤其难得的是,外祖家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表兄,他俩青梅竹马长大,成人后更是情投意合。只是,苏小姐的父母尽皆亡故,没人为她做主婚事,舅舅舅母又嫌弃她是个孤女,便一直装聋作哑不知道俩人情投意合,无奈独子非苏小姐不娶,夫妻俩便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让苏小姐做侧室,正室另择她人。”
“做妾?”刘道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舅舅舅母怕不是昏了头!妾是什么东西?聘者为妻奔者妾,这苏小姐虽与她表兄情投意合,但依据你的讲述他俩并未私定终身,端的是清白之身,如何能做妾?况且‘妾’本义指有罪的女人,更有女奴隶的意思,这苏小姐虽双亲亡故,但却是清贵世家出身,让她做妾,不明晃晃打清流的脸么?真当朝中大臣是吃素的,言官们都不管事吗!”
林清抓住了重点,“苏尚书不是已经没了么,苏家也没个人留在朝中,如何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刘道安冷笑:“苏尚书是为朝廷办事殉的职,不仅无过尚且有功,自然还是属于清贵阶层。留下的虽是不能传香火的女儿,却也代表了他生前的脸面。说句不好听的话,苏小姐是死是活清流们并不关心,但若是苏小姐做了有辱他们这个阶层门面的事,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这次他们可以纳苏尚书的女儿为妾,下回是不是也能让他们的女儿为奴为婢了?所谓‘清流’,常喻指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士大夫最讲礼法、最重声名,让他们的女儿做妾……哼!这是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是仅次于杀父夺妻之恨的奇耻大辱!”
话毕,扭头看向听的呆住了的林清,凝眉问道:“你从哪看到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么扯淡的故事也编的出来。”
林清被问的尴尬,干笑几声刚想解释,却被秦润截住话头。
“我说,如清贤弟。”秦润笑眯眯看着林清,“你这故事该不会有原型吧,我怎的……觉得如此耳熟呢?”
林清听他这么讲汗毛都竖了起来,万没想到他这样敏锐,故事他已经改动这么多,竟然还教他察觉出来。
林清脑袋飞速转动,终于叫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说辞。
于是不动声色喝下一盏清酒掩饰紧张,装作若无其事道:“嗐!这是我年少时在房州老家无意淘来的,都是乡野之人随意编造的,要的就是一个戏剧冲突,哪会在意各中逻辑?无非就是图一乐。”
秦润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想了。”
林清见终于将他搪塞过去,这才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好险……
第87章 谢家㈢
坤宁宫。
宽敞的宫殿寂静无声, 时不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在沉寂的氛围下显得那样突兀。
镜头拉进,皇后端坐在凤椅上, 盛装打扮的美妇人跪伏在皇后脚边, 丰腴白皙的身段尽显端庄柔媚,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只伸出一双白嫩修长的柔荑揪着皇后华丽的裙裾轻轻摇晃,头上的珠翠因着时不时的啜泣小幅度摆动,饰物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从远处看, 背影楚楚动人,哭声亦是婉转动听。
不瞧面容,只闻其声, 已是我见犹怜。
皇后微阖双目,蹙着秀眉, 嘴巴抿的紧紧的, 脸色苍白, 眉宇间透露出丝丝疲惫。许是被美妇人的抽泣声烦到了, 秀眉蹙的愈紧,最后干脆不耐烦地睁开双眼,呵斥道:“行了!别哭了。吵的我心烦意乱。”
美妇人闻言,倏地抬起头, 露出艳丽的姝容,眼角的鱼尾纹虽显示她上了年纪, 然日益饱满浑厚的红唇却教她增添了几许风情。
“不……”美妇人仰着哭的梨花带雨的面容, 眼含热泪看着高坐凤椅的皇后拼命摇头, “娘娘要是不答应救芾儿,妾身便长跪不起!”
皇后被这话气笑了,“救?你让我拿什么救!那下流种子这回可算结结实实踢到了铁板。你也不打听打听,吕文正公是何等人物?如今他的后人蒙受冤屈,那些个文臣岂肯罢休!”
尽管皇后语气严厉,裴夫人却依旧睁着她那水汪汪的含情目,无辜看着皇后,“那又如何?陛下一向看重娘娘,往常咱们家出了比这还严重的事,圣上不照样……”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狠狠剜了一眼,吓得裴夫人立即噤声。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烦躁道:“只怕这回没那么容易。吕尧弼虽仙去多年,朝中却有不少臣子是他的学生,受他提拔得他恩情。如今恩师的子孙遭了难,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裴夫人轻拭脸上的泪水,抽噎道:“道理妾身都明白,杀人偿命乃是国法,我和老爷纵然再不舍也不能违背法律。可若是只有妾身和老爷两人承受丧子之痛也便罢了,偏偏老太爷年事已高,芾儿打一生下来就被他老人家当眼珠子疼,小时候磕了碰了都要打杀看护的人,芾儿若是没了,就是要他的命!您就是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也该去向陛下求求情。暂且不论成功与否,若是连求都不去求,芾儿真就必死无疑了!”
听裴夫人提起自家老爹,皇后脸色白了红,红了青,最后干脆黑着脸不发一言静静看裴夫人表演。
裴夫人只当看不见皇后难看的脸色,见皇后没有立即驳斥她,赶紧趁热打铁将余下的话一并说了。
擦擦眼泪,继续讲述:“咱们也不必让芾儿完全不负责任,充军流放都可以,只别要了他的命我们就感恩戴德。英儿如今也大了,可以接替他兄长袭爵,我们以后权当没有芾儿这个儿子,再不管他的死活,只让他一辈子留在苦寒之地为吕家赎罪。姑奶奶看这样可好?”
皇后看着眼中满是希冀的裴夫人,又思及终归是自家血脉,到底心软妥协了。
“行吧,我试试。”
裴夫人见皇后答应了,当即喜不自胜,连忙说了许多奉承话给皇后听。
皇后冷眼瞧着裴夫人舌灿莲花,心中感慨万千。想他裴家世代王侯,也算大家望族,怎的养出这么一个口甜舌滑惯会奉承讨巧的女儿?若是家教如此也便罢了,偏她侄女跟块木头似的既木讷又无用,嫁到裕王府不说讨祥儿欢心夫妻琴瑟和鸣,还事事教周家女儿压了一头,主母威严荡然无存。
儿子宠妾灭妻,老子也不遑多让。
放着高贵得体的妻主不要,反倒疼宠一个卑贱的妾室,一个个猪油蒙了心分不清香臭好歹。
嗬……果然,男人都是下贱货!
*
皇后在去找夏顼前,特地亲自下厨做了碗芝麻汤圆做敲门砖。想当初,皇后与夏顼在新婚伊始也曾有过一段蜜月时期,只是后来……唉,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虽然已经答应了裴夫人会向夏顼求情,皇后的心里却还是没底的。毕竟吕尧弼的威信实在太高,当初的搭档公孙量又还在朝中,夏顼虽一向厚待瑞平郡王府,然这次的事情却闹的太大。是以,为了多重准备,皇后特命裕王先去向夏顼求情,探个口风,她再根据夏顼的态度采用不同的说辞。
就这样,准备妥当一切后,皇后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的书房外。
皇后见夏顼身边的大太监姜庆福守在门口,便知裕王已经在里面了。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
姜庆福刚要给皇后跪下行礼,却被皇后及时抬手止住。
“姜公公不必多礼。”
姜庆福是个聪明人,也不扭捏,弓着背,笑呵呵跟皇后道谢。
皇后虽然十分喜欢摆架子,但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摆,像夏顼,还有贴身伺候他的姜庆福,她就很客气。
“公公服侍陛下劳苦功高,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再行跪拜礼了。”
姜庆福脸上挂着几十年如一日的谦卑笑容,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弓着的背反而弯的愈深,“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能伺候陛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哪里配用‘劳苦功高’四个字?娘娘这般给奴才体面,奴才真是惶恐不安。”
皇后看着对面的姜庆福,面上虽仍旧笑着,心里却在感叹这厮这是个老狐狸。
不过话说回来,伴君如伴虎,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些年,哪个没有七窍玲珑心的圆滑?
皇后笑了笑,客套了句“公公谦虚了。”随即便佯装不知道:“方才我下厨做了陛下最爱吃的芝麻汤圆,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要不汤圆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庆福回头看了眼书房,抱歉道:“哟!这可不巧。裕王殿下正在里面向陛下禀告公事,陛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娘娘还是再等会儿吧。”
皇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汤圆随时可以吃,朝中大事却耽误不得。”
姜庆福是个周到体面人,见状自是称赞皇后‘深明大义’云云,皇后也蛮喜欢这类夸她大方得体的话,于是双方都很愉快地站在门外等着。
片刻后,裕王从书房缓缓退出。
皇后见他出来了,忙提着心和他对视,本以为裕王会示意她稍安勿躁,谁知裕王却蹙紧了眉向她微微摇头。
皇后升起的希冀火苗弱了几分,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应对。
书房内。
皇后进门吓了一跳:只见宽敞的御案上堆满了一摞又一摞足足有半人高的奏折,皇后乍一看都没瞧见夏顼的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堆起的奏折挡住了夏顼的身形。
看着御案上比往常多几倍的奏折数量,皇后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命人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圆桌上,再将其余人等都赶了出去。
“陛下。”
夏顼闻声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见皇后正立在不远处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哦,是皇后啊,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先出去吧,我这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等办完了再去坤宁宫看你。”
皇后看着夏顼憔悴的面容和熬的通红的双眼,不由得十分心疼,忙将食盒里的汤圆拿出来,见依旧冒着热气,松了口气,随即朝御座上的夏顼笑道:“陛下,妾身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芝麻汤圆,你也办了许久公了,该是时候歇歇了。”
“哦?是吗?爱妃果真贴心。”夏顼也笑,很给面子的起身离座来到圆桌旁坐下。
看着热气碗里热气腾腾的汤圆,夏顼捧起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嗯……香甜软糯,劲道十足,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夏顼的称赞令皇后眉开眼笑,于是准备趁着夏顼心情放松之际,引出谢芾的事。
皇后赶在夏顼身边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夏顼一勺一勺将自己做的汤圆吃完,待吃完最后一个时,皇后亲自服侍夏顼漱了口,夏顼倒也没拒绝,就这么由着她忙活。
待到所有活都忙完后,皇后看着兀自饮茶的夏顼欲言又止。晋成没了后,俩人因着共同的丧女之痛关系较之原先亲近不少,虽比不上年轻时亲密,但以前的情分也捡回不少,是以皇后很珍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可若是她为芾儿的事求情,很可能会惹夏顼不高兴,到时虽说能救芾儿一命,可她和夏顼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怕是要再回到以前那样冷冰冰的状态。
可是不救吧,父亲又把芾儿看的那样重,万一真被芾儿的死气出个好歹让哥哥当了家,自己这派的势力就要被削减,从娘家得到的助力也会减少。父亲做事虽有些不着调,但年纪资历摆在那,其他勋贵多少会给他几分薄面,换成哥哥这个小辈就未必了。再说了,父亲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再怎么多会为她这个女儿考虑,哥哥就未必了,要真让他当了家,瑞平郡王府可真就不一定能完全站在她这边。
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心中已经历经了一番天人交战,经过权衡利弊,皇后还是决定救谢芾一命。
说到底,陛下是个注重礼法的人,她虽然不如贤妃得宠,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后、是正妻!瑞平郡王府更是世代贵族,不是申家那个暴发户泥腿子可比的。再说了,陛下之前不都给了瑞平郡王府那么多次情面吗?也不多差这一次啊。
皇后理清思路后,愈加坚定了要救侄子的想法,再夏顼放下手里的茶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夏顼脚边。
夏顼被这冷不丁的一跪吓了一跳。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夏顼微微皱眉,隐隐有些不悦。
皇后却不顾夏顼严厉的语气,反而继续趴伏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喊道:“臣妾有一事求陛下。陛下若不答应,臣妾便不起来。”
按照惯例,夏顼听到皇后这样说,应是先无可奈何地叹息几声,再说“你我夫妻一场,何至如此?”,然后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来,静静听皇后颠倒黑白扭曲事实为自己娘家洗白,最后再次叹息,告诫皇后“下不为例”。皇后呢,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胸脯保证自己娘家以后安分守己,不会教旁人找出错处被倒黑水。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事情就这样不痛不痒轻轻揭过,受害者家人得几句口头安慰,甚至谢家人都不会向他们道歉,就这样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