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为这回也是相同的套路,等着夏顼亲自将她扶起,可等了许久,等到皇后的腿都快跪麻了,夏顼也没有动作,书房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要不是皇后确定夏顼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她都要以为书房内只剩下她了。
皇后本就大病未愈,还没等一会儿,就跪的体力不支双腿发抖,敷满了脂粉的额头混合着密密的细汗有些凌乱。
就在她支撑不住要跌倒在地时,终于听到上首传来轻飘飘的一句,“你是为谢芾的事来求情吧。”
不是询问,是肯定。
皇后听出了夏顼不寻常的语气,心里霎时一紧,倏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夏顼,只见原本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那样冷漠,教皇后心里发颤。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皇后只得跪在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叙说给夏顼听,思及夏顼这回态度不一般,皇后还特地辅之以声泪俱下的哭诉,这对一向注重外在高贵得体形象的皇后可算下了血本!要知道,以前的求情她可连眼泪都没掉,这回那真叫个涕泗横流。
皇后虽然哭着,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她流利的口齿,再说完自己所有的说辞后,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皇后此刻心里七上八下,正欲再说几句,不防夏顼直接发了话,“起来吧。”
虽然不是亲自将她扶起,但……好歹让她起来了不是?这就证明这事有转机。
皇后扶着一旁的圆桌,艰难站起身。
正要拉着夏顼再说几句,夏顼却不在眼前,环顾房内四周,才发现夏顼竟坐回了御桌。
夏顼坐在那,朝不远处的皇后招了招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眼神虽没有方才冰冷,却黑沉沉的,没得教人心慌。
皇后听话地向御案走去。
待皇后走到御案侧边后,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要不是及时扶着桌沿,差点就要被绊倒,皇后本来就心慌,这一跌直接就把怒气给跌了出来,正要看看什么东西不长眼绊到她,不妨看见地毯上又一堆堆如山的奏折。
皇后愕然的目光从夏顼身上移到地上的奏折,如此反复横跳了几次,忽然答应过来,脸色霎时一白。
她没想到这回朝臣会这样紧咬不放!
如此……可就棘手了啊……
夏顼也不说话,只向皇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自己看看御案上的奏折。
皇后伸出手,犹豫几次,才将离自己最近的奏折拿了起来。
她本以为是弹劾谢芾过失杀人的,不曾想却是弹劾瑞平郡王府侵夺良田数万顷。
“这……”皇后抬头看向夏顼,眼神中带着疑惑。
这不是以前的罪状么?怎么出现在这。
夏顼却让她稍安勿躁,再多拿几本看看。
皇后不清楚夏顼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狐疑地看了看夏顼,又拿起一本,这回是弹劾她哥哥和谢芾强占民妇。
又拿起一本,买官卖官……
再一本,虐杀僧人、奴隶……
纵容家奴上街群殴,致无辜百姓伤残……
私买依律没官的第宅……
愈制建造园林池塘……
……
皇后不敢再看下去,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可否认都是谢家以前犯下的罪状。
夏顼又将手边一封奏章扔到皇后面前,指了指,道:“你再看看这本。”
皇后颤颤巍巍拿起奏章。
这回是告她哥哥出卖考题,主导舞弊案的。
皇后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趴在地上哭求夏顼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这回喊的明显比之前更用心。
夏顼从座位下来,将皇后扶起,再搀着她来到圆桌旁的凳子坐下,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皇后,微微叹息。
皇后见夏顼表情有所松动,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夏顼的衣袖,再次苦苦哀求。
夏顼由着她抓,但却问道:“奏折上的桩桩件件,你都为此向我求过情,我每次都压了下去。可你要知道,众怒难犯,如今朝臣将你家犯下的罪行再次翻了出来,所有罪状加在一起,抄家灭族绰绰有余。”
皇后一听‘抄家灭族’四个字,身子顿时一软,要不是夏顼扶着她,坐都坐不稳。
想要争辩是冤枉,可她之前每状罪行都求过情,若真是冤枉,直接让夏顼查明即可,何必求情呢?这岂非昭告所有人瑞平郡王府的的确确犯下了此等罪状吗?
再一个,原先夏顼大都只是压下去,并没有赦免,所以所有罪状仍然有效,只是暂时不论罢了。
想通这个道理后,皇后胆寒自己原来早就进了夏顼的圈套,他这是早有预谋,就为等这一刻将谢家彻底灭族啊!
夏顼无视皇后脸上的惊恐,兀自向皇后抛出了诱饵,“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皇后苦笑,她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看夏顼用什么样的方式宰了,哪还有说不的权力?(不过嘛……选择的权力还是有的。)
“要么,你安安稳稳地当你的中宫皇后,谢家该抄家抄家该灭族灭族;要么,用你一人的命,偿谢家全族的命,保谢家全族的富贵。”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依然温润儒雅的夏顼,眯着仔细瞧了会儿,好似第一次认识夏顼。
真不敢相信啊……这样儒雅和善的人,竟然能面色如常地对发妻原配说出这样的话。
夏顼由着她打量,施施然立在那,面上的表情不曾动分毫,淡定如斯,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又或是再问吃了没?吃了什么?
良久,皇后才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站起身,跪下,向夏顼行三跪九叩礼。
“谢主隆恩!”
一字一句,声音铿锵有力,语气却有说不尽的凄然。
行完礼,不等夏顼叫她起来,自己擅自起身,然后稍稍整理服装,挺直腰板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姜庆福看着离去的皇后,微微叹息: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坤宁宫。
在宫里等着好消息的歆儿终于将皇后等了回来,正要出言讨个好彩头,却见皇后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几分,心里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着皇后平时积威甚重,歆儿不敢贸然询问,只看着皇后不发一言,兀自躺倒床上。
等到傍晚喝药,皇后平躺着,双眼无神看着床顶的床帐,有气无力吩咐道:“不喝了,倒掉吧。”
歆儿一听就急了,“娘娘,您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行呢?不喝药病就不会好,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小姐如今还小,需要你的呵护,只有娘娘身体好起来,才能为小姐更好的打算呀。”
皇后一听她提起自己的外孙女儿,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第88章 恣意
林清特地选在除夕前几天办满月酒, 一来人多热闹,二来也不会抢了除夕夜的风头。
再就是距离申椒生完孩子也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足以让申椒休息调整好, 到时操办儿子的满月酒也不会感觉太累。
不得不说, 林清考虑事情还是很周道的,也蛮为申椒考虑。
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还是严格意义上的‘嫡长子’, 是以林家将这满月酒办的异常热闹,只要关系没交恶的通通邀请。收到请柬的人也颇给面儿,没有扭捏摆架子, 大都乐呵呵赴约。毕竟林家现在蒸蒸日上, 兄弟俩接连被委任要职不说,一个个又是尚郡主、又是与王爷结亲的,傻子也知道这是家族即将腾飞的迹象, 能交好自然交好,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既然是在京都邀请王公贵族, 那么邀请的家族不可避免与当初出席秦可卿葬礼的有些许重合, 像什么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还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史家、平原侯蒋家、定城侯谢家仙女整理、襄阳侯戚家、景田侯裘家, 锦乡伯公子韩家, 神武将军冯家和陈、卫两家。
贾家作为林家的姻亲自然也派了人来,荣国府是贾琏王熙凤,这俩属于荣国府的长孙长媳,也是能代表荣国府的。宁国府则是贾珍和尤氏, 不仅是长孙长媳,还是宁国府当家。
除了这批‘熟人’, 另就是北静王水溶、辅国将军申家、南平公主府李家、长平侯江家(晋成公主婆家)、京城周家, 秦润和刘道安自然是要来的。难得的是, 裕王府也派了人来,只是裕王爷夏祥没有亲自到场,只有王妃裴氏和侧妃周氏代为出席,不过也很给面子啦。
清楚林清来历的人都明白圆哥儿这个孩子对林家的重要性,虽然不属于姑苏林家那支,但血缘是做不得假的,依然还是林清的儿子、依然还是申将军的外孙,所以仍旧不敢轻看。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蛮黑色幽默的。上回那些‘三王八公’还是在秦可卿葬礼时露面,这回却出现在新生儿的满月酒上,一个代表死的落寞,一个代表生的希望,呃……就挺那啥。
圆哥儿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经过三个月的精心呵护如今已是完全长开,白白胖胖虎头虎脑,长的既不像林清也不太像申椒,倒和他外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自打圆哥儿生下来,申昉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哪还有当初那个儒雅庄重的将军模样?一有空闲就待在院子里做各种手工玩具,什么小木马、拨浪鼓、九连环、小陀螺、竹蜻蜓、风筝等等,也不管圆哥儿现在能不能玩,反正就是高兴的劲儿没处使,况且现在玩不了,以后总能玩吧?
这不,满月酒前几天,申昉就打着看望女儿的名义在林府住下,顺便把他制作的小玩具也一并带来。
在林府的日子,申昉每天抱着亲外孙不舍得撒手,除非吃奶睡觉,但凡圆哥儿醒着就一定在他手里。晚上要是无故哭闹了,申昉就将圆哥儿抱回他自己的院子,抱着圆哥儿在客厅缓慢踱步轻言细语哄着,什么时候圆哥儿睡了他什么时候停,不睡就一直不休息。有时经常被闹的一整夜不曾睡,这般劳累倒让女儿女婿过意不去,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说来,这样的待遇连亲儿子申桂都未曾有过,可见隔辈亲哪哪都适用。
林清看着申昉这样疼爱圆哥儿,心中也是很感慨,想他爷爷当初也是这么疼爱他的,林正和姚莉娜一个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只图自己快活,哪有闲心照顾他,有爹妈跟没爹妈一样。这小子比他当初可幸运多了,他和申椒不说能做的有多好,但绝不会像林正和姚莉娜那样不管不顾,还有那些个亲戚长辈的呵护,啧啧啧……真叫他这个当爹的羡慕。
满月酒开始后,申椒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圆哥儿出来见。圆哥儿小脸蛋儿粉扑扑肥嘟嘟的,谁见了都说这孩子养的好,是个有福气的面相,接连不断的吉祥话哄的申椒这个当娘的乐的合不拢嘴,圆圆的杏眼都眯成了条缝。
待见到晋成公主这桌时,申椒见江夫人(晋成公主的婆婆)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便问:“哟,这是哪房的孩子呀?”
江夫人笑道:“这是我小儿子的女儿。”
申椒了然,只是……这孩子不是被接进宫抚养了么?怎么又送回来了。
这问题有些不好开口,申椒便没细问,只走到江夫人身边,细看了看那孩子的面容,瘦瘦小小的,但好在面色红润,眉眼清秀,瞧着倒有几分晋成公主的影子。
“这孩子长的真俊。”申椒看着那孩子恬静的睡容,心生怜爱,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孩子白嫩的脸颊,由衷感叹道:“养的真好,瞧这小脸蛋儿,白白嫩嫩的,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那孩子被申椒这一通‘骚扰’,严重打搅了睡眠,不耐烦的扭了扭身子,有要哭的征兆,吓的江夫人赶忙搂在怀里颠了颠,将那孩子重新颠睡着后才松了口气。
看着申椒怀里胖胖的圆哥儿,十分羡慕,“要我说,你这孩子才真叫养的好,我家妞妞比你家圆哥儿早几个月出生,瞧着却还没有你家圆哥儿大。”
申椒安慰她:“也别这么说,你家妞妞毕竟是早产儿,若是足月生,也只比我家圆哥大一个月,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吃得多,这样算下来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江夫人笑道:“是这么个理。不过圆哥儿在同月份的孩子中确实算长的不错的,这不,我特地带了我家妞妞来,就为沾点你家圆哥儿的能吃能睡的喜气,希望她呀,也多长些肉,小孩子就得肥嘟嘟的才可爱才健康。”
申椒也笑着应承寒暄,俩人就这么就着孩子扯起家长里短,共同探讨育儿话题。
林清这边则是忙着招呼男宾,有些宾客林清不必亲自出面,有些还是必须见一面的。像林清虽对贾家不太感冒,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毕竟是林如海的岳家黛玉的外祖家。
等所有宾客尽皆入席,林清才终于抽出身,能稍微喘口气歇歇。不过,没做多久,张管家就来禀告他:“老爷,秦家老爷和刘家老爷说想要见你一面,请你过去一趟。”
林清猛地一拍脑门儿!
嗐!他怎么忘了,说好了今天要子尚会来,几个人约着见一面的。
林清忙糊涂,没反应过来自己见了那么多宾客,压根没见着李仪芳的身影,就屁颠屁颠去找秦润和刘道安。
作为林清来京城后为数不多的好友,秦润、刘道安、李仪芳是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的,女眷们则单独在别处。
林清推开门,连声拱手致歉:“对不住了二位,我刚忙糊涂了,没顾得上这边。”
刘道安与秦润不是重繁文缛节的人,闻言,都摆摆手,表示理解:“哪里哪里,你是东道主,自然有许多事要处理,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时间来。”
林清笑着坐下,见房内只有他二人,便问:“子尚还没到吗?”
秦润起身给林清斟了杯酒,“没呢。”
刘道安也接话道:“那小子最不爱守时,这回又不知为了什么迟迟不到。”
林清接过秦润递过来的酒杯,道了声谢,“我听闻此番吴大人能顺利脱险,可是多亏了子尚。真是没想到啊……子尚一个书生竟有如此武艺和谋略。”
这是由衷的赞叹,李仪芳虽然给他的感觉不是文人的文弱,但他也真没想到李仪芳有这么厉害。
刘道安倒是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子尚年轻时可是道上说得出名号的游侠,不仅文采斐然,还不知拜了哪位师父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其一套剑法耍得虎虎生风,那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