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冷空气这样不留情面,京都的经济依旧繁华,京都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大街上,随处可见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原先宿在路边的流浪汉也在冷空气来临前,被‘请’到了官府专门的避难所。
在那,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有干净暖和的衣裳穿,也有敞亮严实的房子住,生病了自己也能从官府特地派发的郎中那拿免费的药吃。福利措施可以说相当不错!不过,这些可不都是白拿。像那些个好手好脚又没生病的流浪汉,除却年事已高的,都得拿着政府分发的铁锹到大街上铲雪去!
还有俩月儿便要过年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老百姓,都欢欢喜喜装点起自家的门面,一年的辛苦劳作就为这几个月的吉祥团圆。于是,本是银装素裹的京城,在人们的精心装扮下,逐渐喜庆儿起来,不再只有单调沉郁的白,还有了活泼热情的红!
到了晚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更热闹了,干干净净的街道车水马龙。虽然临近年关,但到底还未过年,白天上班依旧的上班、摆摊依然的摆摊,一刻不得闲。只有晚上才能得些闲,拉着亲朋好友逛街嬉闹,欣赏繁华的夜景,释放积攒一年的负面情绪,争取只将好心情留在阖家团圆的日子。
林清也在下班后,和几位相熟的同僚去长庆楼下馆子。同行的人中,刘道安、秦润与林清最为相熟,三人便坐在一处。
酒过三巡,原本乱哄哄的包厢逐渐安静下来,不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而是仨两做团聚在一处各聊各的天。
林清当然是和秦、刘二人待在一处啦。
先是刘道安恭贺林清喜得贵子,还问他满月酒啥时候办。
林清笑着应承,“年底办。年底人多,也热闹些。”
刘道安抚掌笑道:“这可好!子尚年前便要回京,到时咱仨儿又能在一处了。”
林清有些意外,“子尚也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刘道安斜了他一眼,“您贵人多忘事呗!前段日子你可谓是事事顺心、处处得意,不仅升了官,还喜得麟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家。我看京中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你怕是一点儿也不知晓吧?”
林清听他这样说,倒是想起了谢家的事,“难不成,你说的是……谢家?”林清压低了声音询问。
一直在旁专心吃菜的秦润忽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倒不必如此谨慎。如今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没什么好避嫌的。”
林清终究还是嫩些,不放心道:“这事儿该不会被压下去吧?我可听人讲,谢家此前犯了比这还严重的事,都教陛下给压了下去。”
“压?”秦润冷笑。
“我看他这回是死到临头了!”
“哦?”林清顿生好奇:“若雨兄何出此言?”
秦润这时反倒不说了,扭头看了眼沉默饮酒的刘道安,“具体你去问乐业,这事他最清楚。”
林清疑惑不解的眼神从秦润脸上转到刘道安脸上,最后终于定格在刘道安那,眼巴巴瞅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个一二。
刘道安微微叹了口气,“我前几日与徐大人在和乐楼吃茶,不曾想听闻了谢家的事。徐大人公正严明,一向秉公执法,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一听手下有人帮着谢家草菅人命,弄出此等冤案,当即怒不可遏,下令重审此案。谁知这不查不知道,冤死狱中的男子竟是吕文正公之后!”
林清直觉这位‘吕文正公’是个关键人物,于是快速用系统查了这人的底细,最后发现,还真是个极其牛批的人物!
话说在文桓太后当政时期,文官的领军人物除了公孙量,还有一位就是这个吕文正公。
吕文正公,原名吕尧弼,生于一个小康之家。五岁丧父,八岁母亲改嫁给一个姓魏的商人做妾,自己也改姓魏,成了魏家的小孩。因为打小刻苦用功,备受继父看重,还吩咐下面人不许苛待了他。最终吕尧弼在二十五岁这年,高中举人。同年,病入膏肓的继父出于种种考虑让他改为原姓,并在临终前拜托他照顾魏氏子孙。
不得不说,这位姓魏的商人还是蛮有眼光的,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吕尧弼非池中物,给自家找了这么一座靠山。
虽然二十五岁中举已是难得,但相对公孙量,此人更属于天道酬勤的类型,战战兢兢到四十四岁才勉强考中进士,还是在三甲开外。
成绩这么差,年纪又大了,自然选不上庶吉士也进不了翰林院,于是吕尧弼只得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外放,成了一个小县城的知县。
虽然不在天子脚下,和同届考中的同僚相比他这前景也实属惨淡,但咱们的吕同学非但不气馁,反而斗志满满!快五十岁的年纪硬是迸发出不输二十来岁年轻人的精力,从上任第一天开始,每天坚持工作十八个小时,别人这假那假,他只安安心心坐在衙门独自分析案件。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不仅处理眼下的案件,还将以前的陈年旧案、疑难杂案统统翻出来,赶在一块判了。上任不过六年,就将县里所有的陈案一扫而空,最终凭借优异的政绩调到江南富庶之地当通判,职业生涯就此迎来第一个转折点。
据说吕尧弼离开县城当天,百姓口喊‘青天大老爷’、手提鸡鸭肉哭送百里地。虽然传闻略显夸张,但其受当地百姓爱戴程度可见一斑。
之后,吕尧弼更是凭借超出常人的精力,和耐坐冷板凳的超强意志,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在六十岁这年即将赴任南京刑部侍郎。可谁知动身前夕,吕尧弼八十高龄的老母亲没了,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吕尧弼说什么也要回去守孝。
要按常理,除非吕尧弼后台够硬,否则就冲这守孝的三年,刑部侍郎的位置少不得要被其他有门路的人顶替了去。好在当时的刑部尚书很欣赏他的为人,于是在吕尧弼守孝三年归来,刑部侍郎的位置硬是为他一直空着!
要说上天也是注定了要让吕尧弼干大事,别人守孝归来的途中,大部分都是安安生生,顶多被人勉励几句再展雄图云云,偏他因着当初在小县城得来的‘吕青天’声名,被人寻着希望赶来要告状。
吕尧弼本想让他按流程来,不能直接告到他这,可谁知这封状子却非比寻常。
来者却要状告南京富豪汪顺食婴!!
第86章 谢家㈡
吕尧弼大惊, 忙接过状子一看。
原来,南京有一富豪名汪顺,此人富甲一方, 与南京大小官员皆有往来, 甚是亲密。但却为富不仁,作恶多端,妄想延年益寿, 听信方士谗言,长久食用婴儿骨肉补身。
他因此娶了十多房小妾,先后令其怀孕, 快足月再强行流产。打下来的胎儿, 皮肉碾碎成饺子的肉馅来服用。骨头经过特殊的方法浸泡之后,研磨成粉,当泡茶水一样饮用。除此之外, 他还不满足,暗地购买初生婴儿, 将其残忍杀害后磨成粉末, 制成药丸服用。
其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这种耸人闻听的案件, 吕尧弼当官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闻, 于是问他,事情如此恶劣,为何不禀告给当地官府?
那人却说,南京的王公贵族几乎都拿了王顺孝敬给他们的制造长生的原材料, 如婴儿皮肉、骨头等,他也因此得到朝廷王公贵族的保护, 致使整个南京再无官员敢受理此案。
提一嘴, 此案发生时, 正值僖宗皇帝在位期间,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朝堂乌烟瘴气、妄佞横行!整个朝廷大都是溜须拍马之流,真正干实事的少之又少。
所以能明白刑部尚书为啥子这样看重吕尧弼了吧?在当时黑暗的政治环境下,像吕尧弼这样公正严明、克己奉公、励精图治的官员实在是珍稀物种,还是随时会绝种的那种。
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吕尧弼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件案子。即使知道可能会面临重重阻碍,甚至因此被同僚排挤、丢失官位,吕尧弼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开始进入官场的初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事情的后续果然就是无数权贵和同僚为汪顺说情,但吕尧弼丝毫不为所动,顶住所有压力,毅然决然将汪顺凌迟处死。
共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刀刀偿的是那些枉死婴孩的性命!
因为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吕尧弼担任南京刑部侍郎未满三年就被排挤回乡,就算当时的刑部尚书拼死力保都无济于事。
彼时的吕尧弼已经六十有三,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是长寿,如非意外,吕尧弼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回乡后因着前半生的事迹为家乡人所敬重,然后再过几年含饴弄孙的日子,最后寿终正寝。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人终归还是有好报的。
两年后,僖宗皇帝暴毙,文桓太后临朝称制,着手整顿吏治。像吕尧弼这样有能力的清官自然被召回,还更上一层楼成了京官!先任正四品佥都御史,因政绩突出,三年后升任正二品右都御史。最后,凭借当初在南京处理汪顺案的威望,被大力举荐入阁。
吕尧弼由是在自己六十八岁这年,迎来了官场生涯的首次高光时刻——刑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并入阁为次辅。
彼时已是首辅的公孙量才二十二岁,和当时的次辅吕尧弼足足差了四十六岁,论年龄,吕尧弼该是公孙量的祖辈。但如此悬殊的年龄差并未影响到俩人的合作,相反,内阁在这二位搭档时期发挥出空前的效率。
可以说,文桓太后之所以能专心致志发展南柯国自太宗皇帝时期就日渐衰弱的军事离不开这二位的功劳,之后的朝臣也大都以这二位为典范。
虽然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但其实还是有些许不同。
公孙量是属于那种千年才能出一个的绝世奇才,怕也只有没有英年早逝的甘罗能跟他比比。说到底,这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能十七岁连中三元、二十二岁就入阁当首辅啊。
吕尧弼相对来讲就正常许多,也更有人味儿。一开始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为百姓、为国家做事,起点低,那就靠勤劳、优异的政绩一步步升上去。公德私德都没话说,官场几十年的沉浮也没让他忘记一开始的初衷,始终嫉恶如仇、爱民如子。虽然最后也为自己的耿直公正付出了代价,但好在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不负众望牢牢抓住了,历经重重难关终成无数士官学子心目中的榜样与偶像。
公孙量的成功之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复制,吕尧弼则更符合一般人的心理预期。
是以,虽然这两人威信都很高,也都是文官集团的楷模,但后世官员对公孙量更多的是服,大写的服!服他的考试成绩、服他的文韬武略!对吕尧弼则敬重居多,时人大都倡导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吕尧弼可不就是这两个词的最好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也惟有想起吕尧弼,才能让后世饱受公孙量全方位吊打的官员不至于自轻自贱、自惭形秽,尚能安慰自己: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怪物,终究还是正常人居多,你看吕文正公不就是……
咳咳,扯远了,现在扯回来。
文桓太后仙逝后,时年三十一岁的公孙量彻底摆烂,要不是夏顼执意将他留在朝中,他早云游四方去了。不过虽然还在朝,他却坚决不再管事,只担着首辅的虚名,暗地钻研起了道术。
于是,原本只是次辅的吕尧弼直接承担起首辅的职责。吕尧弼职业生涯就此迎来第二次高光时刻,也是最后一次。
文桓太后驾崩后,时年七十七的吕尧弼又给夏顼办了两年公,等国内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夏顼坐稳皇位后,以年岁已高为由,提出告老还乡。
夏顼当然死命挽留啦,公孙量‘不务正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资历够老、能力够足还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镇场子,他怎么舍得放他回去?为让吕尧弼安心留下来,夏顼还特地给他加封太子太保、赐黄金万两、良田数百顷、京都上好地段豪宅一座,另外还许诺,在他死后,给他‘文正’的谥号。
其它都还好,唯独‘文正’两字的谥号是个臣子都没法儿拒绝!
三百年的朝代史,可以出多少贤臣能将啊,但能获得这个谥号的,两只手绝对数的过来,足可见皇帝想要留住吕尧弼的决心与诚意。
吕尧弼叹息摇头,知道自己走不了,拒绝夏顼的赏赐后,强撑着一把老骨头,以七十九岁的高龄继续奋斗在第一线。
四年后,吕尧弼说啥也不干了,招呼都不打,直接收拾收拾行李连夜回了老家。
夏顼哭笑不得,好在知道是自己不厚道,也就没追究,还特地知会吕尧弼老家的父母官,要他务必善待吕家。
天圣二十三年,吕尧弼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八,追赠特进、左柱国、太师,谥号‘文正’。
隔年,吕尧弼唯一的曾孙出世,也就是上述冤死狱中的吕文正公之后。
按说吕尧弼这么大的官,后代不说大富大贵,也不该任人欺辱。
但实情却是,吕尧弼几代单传,偏生儿子没有什么读书的天份,念了一辈子书到死也才是个举人,孙子则比儿子还不如,只中个秀才,科考入仕是想都别想了。吕尧弼又一贯清正廉明,做不来假公济私的事,是以在他死后,儿孙只在老家靠种田养活自己。好在吕尧弼赢得生前身后名,备受乡里人敬重,历任父母官也多对他家照顾有加,日子倒也能过得去。只是不曾想,后代会逢此大难。
唉……说来也是蛮令人唏嘘的。
曾祖有‘吕青天’的名号,参与过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是名垂青史的贤相,后代却冤死狱中,怎能不叫人扼腕、心痛……
林清从系统接受到‘吕文正公’的相关信息后,感慨万千,对吕氏后人深感同情的同时,对谢家人那是发自内心的痛恨!
真不是个东西啊……想他前世也是被强权夺了性命,要不是有公孙量这个机缘,他只怕要和这吕氏后人一样死不瞑目。
思及此,林清义愤填膺:“既是文正公之后,咱们定不能教他死的不明不白!”
秦润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安抚道:“这是自然。吕文正公是我等楷模,如今他的子孙出了事,大人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林清得此安慰,心里稍稍好受些,不过……同样是文官清流的后人遭难,倒让他想起了前世网上谈论的一个红楼热门话题,那就是:林如海死后,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林黛玉可以做妾?
想了想,林清决定让秦润、刘道安这两位古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轻咳两声,林清言道:“说到文官清流的后人遭难,我倒是从小摊上的话本子看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