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应声抬眼,对上男人冷淡却锋利的目光,面上的浅笑逐渐收敛,下意识挺直脊背。
是姐姐的老公?跟昨天听见的声音不匹配。
店里莫名奇妙安静下来,收银台小姐姐扫描铭牌的“滴滴”声,也心不在焉地越来越慢。
“染染。”周乾好似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下,伸手在祝染的头顶揉了把。
被祝染“啪”地一下挥开,娇横地瞪他:“少动手动脚。”
周乾从善如流地收手,眼神看向一侧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无声对峙,半响,他向陈遇伸出手,冷淡道:“你好,我是染染的老公。”
一声“老公”杀伤力直线上升,大庭广众下,祝染堪堪翻了个克制优雅的白眼。
陈遇脸颊倏地崩紧,又放松,坦然迎上他暗藏的打量的目光,不卑不亢地伸出手,“周先生您好。”
他在网上看过两人的联姻传闻,原本以为真像网上说的那样毫无感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周乾心里冷笑,倒是分得清楚,一口一个姐姐,怎么不叫他姐夫?
见两人国际会晤似的凝重,祝染啧了声,不太高兴地警告:“周乾,他不是你竞争对手,别给人吓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谈什么几十亿的大合同呢。
怎么不是?
第一眼瞧见那张未知来源的照片,周乾就能看出这位深藏不露的少年对祝染的心思不简单,不认为青涩十足的少年能威胁到他,但听见小姑娘为他鸣不平,没由来的危机感却不请自来地从他胸口掠过,撞得他心脏揪地一酸。
尴尬又紧张的气氛里,只有祝染一个人在状态外,收银台小姐姐弱弱地开口:“女士,已经清点好了。”
就着所剩无几的淡定,周乾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钱包,取出张卡,递给收银员,“结账。”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显得男人的气度比宰相还宽阔,直直戳到少年薄弱但尖锐的自尊上,陈遇蓦地握紧手心,看向祝染,抿了抿唇道:“姐姐,我不要了。”
祝染心里腾起一股火气,劈手夺过收银小姐姐正要接过的卡,拍到周乾胸口,冷笑:“周总这是做什么呢?不是很忙吗?赶紧回去,不要耽误了你的大生意。”
周乾最后那点淡定,在祝染两次三番维护别的男人里灰飞烟灭,脸色彻底冷下来,倒也没有强行结账,而是戳在一旁冷眼旁观。
祝染从包里翻出常用的卡递给收银员,不稍许,小姐姐表情凝固了下,略显尴尬地歉意道:“抱歉,小姐,您的卡不能用。”
陈遇察觉不对,忙看她一眼,不想她为难,“姐姐——”
话音未落,祝染淡定自若地从包里又翻出一张卡,拍在收银台上,眉眼稍扬,挥金如土得分外潇洒:“你们店里的所有,我全要了。”
被她撕开画皮面具的老好人父亲,一定在想,冻结了所有能用的钱,她肯定会屁颠屁颠地回去低头认错吧。
周乾眉头立即拧紧了一圈,祝叔做得过了,染染在祝氏的股份是祝老爷子退位前所给,老爷子马上七十大寿,过几天就会从玫瑰山庄回来。
不过……他盯着收银台上的黑卡,若有所思,莫名的思绪划过心头,却溜得极快,没抓住。
这家男装店就算全算下来,倒也值不了多少钱,但小狐狸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若她只是个依靠祝家的大小姐,经济来源被切断,可不会这么阔绰。
大小姐话音一落,简直像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掉下个巨型馅饼,砸得店里所有工作人员头晕眼花。
陈遇不可置信,干净的眼眸豁然看向她,突然就明白自己与她的差距——或许比天边那神女还要遥远。
收银小姐姐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如幻地问:“女士,您刚刚的意思是……”
心里满屏的弹幕“业绩”“奖金”“奖金”……
“全买下来。”祝染好心接下她的话,眨了眨眼,一脸认真。
“哦……哦!好的,女士,请您稍等。”小姐姐依旧没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回归,先把之前陈遇试过的账结了。
周乾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压着牙酸,声音温和地:“染染,不要冲动,买这么多也没有用,我们可以去买别的。”
知道她是在与父母置气,一股劲儿地想证明,收回了祝家所给予她的,也照样能随心所欲花钱,也没想劝她不要置气。
祝染倔牛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住,气哄哄地:“怎么没用?我捐出去不行吗?”
继续劝,只会适得其反,周乾瞥她一眼,对导购员说:“那就全包起来,我会让人与你们联系,送回我们家。”
“我家。”祝染强调。
周乾点头,笑了下,顺从道:“嗯,染染家。”
祝染:“……”
狗男人越来越没脾气,反倒让她不好发挥了。
待几人出门,男装店直接闭店清点。
经周乾这么一打岔,与陈遇定好的晚餐也吃不成了,狗男人撵也撵不走,真不要脸。
祝染挺愧疚的,照常地把气撒给周乾,懊恼地一手肘顶向他肋骨,看向陈遇,“唉,说好的约你吃饭的。”
陈遇看了眼周乾,忙道:“没关系的,姐姐。”
小姑娘劲儿挺大,周乾扯扯唇,忍着蠢蠢欲动的抽气,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时间不早了,我叫人定了位置,陈先生既然是染染朋友,理应招待周到。”
祝染诶了声,是呢,为什么不能一起?两人一狗,多和谐的搭配。
陈遇开了开口,就要拒绝,周乾突然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好似随口一说:“今天我是来给染染买单的,我是她老公,给老婆买单是我们家的规矩。”
虽然更多是受不了他的小姑娘给别人花钱,还是男人。
祝染:“???”
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不对,什么时候就成“我们家”了?
陈遇却合上了嘴,听懂了,他在解释,刚刚买单的行为仅仅只是为姐姐买单,并不是为了要羞辱他。
周乾抬腕看了眼时间,抬起眼皮,深沉的眼以正视的目光注视他,漫不经心补充一句,“少年之志,无时不晚,不用觉得与我们不一样。”
有人生来拥有罗马,有人历经荆棘,也到不了罗马,从出生就注定矜贵无垠的周乾,不会看不起在大路上挣扎的少年,但也不会同情。
只是因为祝染。
祝染震惊地看向他,仿佛瞧见了“狗嘴里吐出象牙”这等光辉时刻。
陈遇几乎是失了下神,突然就想起,前段时间刚高考完,祝姐姐给跟他说过的话。
“别自卑啊,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有谁会相信你啊。”
他们都轻易看出了自己的自卑,却也都抱着平等的姿态,与他说同样的话。
然而接下来,又听周乾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叫染染一声姐姐,我就是你姐夫,不用跟我们见外。”
又是姐姐,又是“我们”,祝染不留面子地踹了他一脚,要不是商场人来人往,泼妇骂街实在太不雅观,指定给他脸挠花。
陈助理立马移开目光,欣赏世界名画似的望着商场穹顶未点亮的星星灯,表示什么也没看见。
周乾淡眸扫了眼周围的人,拎着祝染的胳膊扯进怀里,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声带笑:“人多,染染给我点面子?嗯?”
拉拉扯扯,挺像闹别扭的小情侣,让他想起了他们年少的时候,多数都是,她闹脾气,他在哄,填满了他整个童年到青年的过渡。
祝染兔子似的从他怀里蹦出来,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知道人多,还这么不要脸,没看出你哪里要面子了。”
沉默片刻,陈遇突然笑了,少年最后那点自卑好似随风飘散,整个人自信阳光,笑起来的模样像朝阳底下的带露青松,目光直视周乾:“姐姐对我有再造之恩,目前我无法回报,叫一声姐姐好让自己时刻谨记,周先生与我云泥之别,实在不敢高攀。”
从一开场,就迫不及待用一句“老公”宣誓主权,后来的接二连三无一不泄露了男人沉稳下的马脚,在姐姐面前,就算是商界地位超常的周总,也非常地不自信啊。
周乾倏地抬起眼,锐利审视的目光直白不加掩饰,像丛林之王对试图侵略领地的幼狼的凝视,数年上位者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来气。
陈遇几乎本能地感到危险,脊梁骨倔强地挺直,后背渗出凉悠悠的薄汗,仍旧强打精神地不躲不闪。
商场里人来人往,却自动避开气氛奇怪的一大一小的男人,看起来就像存在一层无形的屏障。
好一会儿,周乾略歪头,似笑了下,懒洋洋地抚着额,扯着嘴角,点点头:“行。”
没成想那句话倒给少年暗藏的锐气给激了出来,属实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还不至于小气到去为难一个未成熟的毛头小子。
反而好整以暇,看他能成长到哪个地步。
陈遇浑身警惕松懈下来,便拿起石头砸他的脚,“所以,就不打扰姐姐与周先生共进晚餐了。”
看得出来,姐姐与周先生的婚姻感情存在很大的问题,让他们夫妻俩一起,恐怕也不会是增进感情。
祝染拧起眉,正要开口。
陈遇偏头看向她,笑得坦荡,“姐姐今天给我买了这么多,理应我请吃饭,等我发了工资,再约姐姐。”
这就过于明目张胆了,陈助理简直不敢去看他们周总的脸色。
作者有话说:
周总vs陈小遇第一回 合,谁胜?
第24章
陈遇明目张胆当着人周乾的面, 口头邀请他老婆“下次再约”,可不止是摸了老虎屁股, 这是摸完还顶着“虎视眈眈”又踹了一脚。
但要说多过分吧, 人家又挺知进退,不打扰夫妻两共进晚餐,邀约也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 毫无“居心叵测”的偷摸。
像看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家犬露出的尖牙,如鲠在喉地压在周乾的心脉, 不上不上,闷火直烧。
一大一小的男人从剑拔弩张升华至暗潮汹涌,祝染丝毫未觉,心说陈遇的提议也挺不错,毕竟这少年的自尊心挺强的。
于是她点头, “行啊,那下次约。”
这时, 陈助理的手机突然一震, 忙掏出来看了眼, 快速按了几下屏幕, 旋即看向周乾, “周总,您要的资料已经转发到邮箱了。”
周乾一手抄在兜里,闻声瞥了他一眼, 懒洋洋嗯了声, 旋即看向陈遇,忽地笑了下, “看在今天花钱是我与染染的共同财产的份儿上, 不知道陈先生介不介意我跟着老婆蹭个饭?”
他们结婚, 可没有签婚前协议。
陈遇:“……”
倒也没想到这位霸道总裁如此放得开。
祝染再次被他的脸皮厚度给震惊到,不等陈遇回答,周乾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头看过来,笑容更深,更往里加了点很好懂的暧昧,“毕竟良好融入伴侣的交际圈,对维持和谐的夫妻关系十分关键。”
祝染的狐狸眼整个瞪圆一圈,十分用力地用手肘又捣了他一下,狠声狠气地:“你在放什么屁呢?”
“见笑了。”周乾面不改色地忍着新旧叠加的痛,无奈地摇摇头,带笑的表情相当纵容,“从小到大,我们一直这样。”
随后装模作样地想了两秒,问陈助理,“那句话叫什么?欢喜冤家?”
工具人.陈助理小鸡啄米:“对对对,周总说的对。”
陈遇脸色变了又变,初出茅庐的准大学生,论嘴上功夫与情绪管理,比起能在国际会议上独挡群商的商场老狐狸,到底还是略逊一筹。
他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唇角,“当然不介意,不过打杂兼职的微薄工资,只请得起路边大排档,恐怕入不了周总的眼。”
周乾讶异地看他一眼,满脸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以前跟染染逛街,我常捡她剩下的吃。”
心里冷笑,他他入不了眼,怎么就不怕入不了染染的眼?
陈遇干净的眼注视着,突然觉得,郎才女貌站在一起的两人,他有些插不进去,他们有旗鼓相当的家世,自己无法窥探的二十来年的过去,甚至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也分毫不知。
“够了。”祝染忍无可忍,横眉竖眼地瞪周乾,半点道理不讲,“别以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欺负他!人家比你小了快十岁呢,也好意思。”
情敌十句,都抵不过自家老婆维护情敌的一句,偏偏瞧着小狐狸真生气了,周乾还不敢放肆,牙酸地收起那副做作的表情,垂眼看她,松散地半开玩笑:“顶多七八岁,没那么多吧。”
他哪来那么老。
陈遇突然翘了翘唇角,无论如何,自己本就没有一定要什么结果,不是吗?那天边的神女只需向他伸出手,就已经是弥天的幸运了。
至少,他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之于姐姐,也有一定特殊的意义,是周先生怎样炫耀他们的夫妻关系,都改变不了的事情,这就够了。
祝染懒得理他,兀自与陈遇说:“我送你回去,马上开学了,不要放太多心思到兼职上浪费时间,开学的时候我送你。”
记得大学开学时,大多数学生都有家长送,陈遇的家长有等于没有,孤零零的流浪猫怪可怜的。
陈遇没再拒绝,抿唇笑笑:“谢谢姐姐。”
周乾斜睨一眼陈助理,伴君多年,陈助理早就练就了精准鉴定上司各种眼神的本事,立马收到老板的意思,“陈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陈遇看了眼周乾,点头:“多谢。”
不管怎样,两人是夫妻,他怎么会让姐姐当着老公的面送他回家,他们那样的联姻,这种事传出去,恐怕也会对姐姐不利。
少年离开后,周乾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祝染自然也不可能和谐地跟着他去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