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跑个题，”敏敏笑得自信而从容，“我想说几句我娘的坏话，希望她老人家日后见到我，不要和我秋后算账。我娘很凶的，发起火来，我爹都害怕。”
台下讶然，随即响起一片笑声。
“我娘精通算术，厨艺很好，但是女红不行，而且喜欢睡懒觉，别说伺候我爹上朝，往往还得我爹回来温声细语地哄着她起床。我娘为人很好，你们都知道，但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便是皇上也敢得罪，所以皇上一直不待见她。”
台下这下鸦雀无声。
敏敏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娘生养了我们兄妹五人，如前面所说，只有我大哥一个儿子；但是纳妾这件事，我爹不想，我娘不提，谁和我娘提我娘和谁绝交，所以至今府里还只有我娘作威作福。”
春秋大笑道：“你再说下去，你爹也饶不得你，回京之后先打一顿板子，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熊孩子，今日把爹娘都给卖了个干净。
她一开口，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轻松。
敏敏笑道：“姑姑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爹娘就不知道了。我说了这么多，就想告诉你们，我娘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但是身上的缺点，有些男人也根本无法忍受，七出之条犯了好多啊！”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可是我娘是我眼中最幸福的女人。我娘自己说，因为她很有本事，这点我承认，于算术这件事情，我娘天下无敌。然而让她幸福的，是我爹。”敏敏道，“她自己吹嘘自己多好，其实都没有，除了算术这件事情外，很多人都比她更能干，更温柔贤惠……只是我爹喜欢她，没有底线纵容她，她自己有本事，也能心安理得享受。为什么她不屑于和其他女人争，因为就算没有我爹，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然而很抱歉，我得说句残忍的话，现在的你们，既没有我娘的本事，也没有我娘的底气，还没有我娘的出身，所以你们倾尽一生，也很难遇到我爹这样的男人。”
“这……”晋王看向春秋，不知道为什么敏敏突然画风突变。
春秋笑笑：“继续听便是。”
“你们大部分人能嫁的，是贩夫走卒，生儿育女。对你们来说，从孤苦无依到能头顶能遮雨之瓦，已经是感激不尽；日后遇到的男人有良心，那吃苦也值得，可是遇到没良心的，欺负你们，你们找谁撑腰？”
女孩子们脸上多少都露出伤感自怜之色，不少人甚至红了眼圈。
背后空无一人，这是她们绝大部分人的真实写照。
善堂给了她们活下去的机会，她们感恩；然而想到将来，谁敢说没有迷茫和担忧？
“我见过市井之中男人为了两文钱把自己女人打得半死，也见过我爹为了让我娘吃到热气腾腾的江南小吃，花费数百两银子请江南大厨进府；我爹的朋友，我的那些叔伯长辈，包括王爷在内，都是好人，当然，他们也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即使同夫人关系不好，那也是锦衣玉食供养着。被冷落对有些女人来说就是天下的事情，但是对你们来说，那些富贵可望不可即。”
第1566章 敏敏之敏（三）
“不是人人都要攀高枝，但是人往高处走，对你们来说，如果后半生能够找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至少找个踏实上进，能给你们看到希望的男人，我想对你们来说是很好的结果。”
“当然，我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希望靠男人。其实我也不指望除了我父兄长辈之外的男人，我想靠我自己。可是我娘一直感慨，这个社会对我们女人太苛刻了，我们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我想一生悬壶济世，我父兄可以给我荫蔽，让我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你们若是想得到这样的机会，很难……”
“我上面说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告诉你们，我有多幸福，你们有多不幸。而是想告诉你们，眼下就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试想以后你的相公欺负你，那朝廷是你的娘家！我会和我父兄请求，并且在此以性命保证一定能为你们争取到，只要你们冲上去过，付出过，日后朝廷就永远供养你们，永远做你们的后盾。在军中，上到将军下到英勇的小卒，几十万好男儿，你们这辈子还有接触到那么多好男人的机会吗？”
总之，无论想靠自己还是想接触更好的男人，这对她们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没错，我今日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去后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不是去占便宜的，我们是去帮忙的，有些事情，咱们比男人做得更好。当然，倘若能给自己找到终身所依，那是锦上添花。”敏敏笑得真诚而轻松，“只要还有一个男人，就会保护你们，不会让你们去冲锋陷阵；只是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大抵也是要舍生取义的。”
“这世上想要不劳而获太难，天上不会掉馅饼，所以你们权衡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人觉得平平淡淡嫁人，平平安安一生也好，我也赞成。只是那些心有不甘的女孩子，这是你们人生第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时势造英雄，这一次，选择在你们面前。”
“对了，最重要的事情忘了说，你们如果选择去，粮饷同前线士兵一样，一个子，一粒米都不会少。有任何人欺负你们，找我大哥。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去了，也不过就在场这么多人，我大哥管得过来。”敏敏爽朗笑道，“好了，你们回去考虑考虑，报名之后也还会有筛选，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
善堂不是品质的背书，并不是因为穷困就都淳朴善良，有些自私刻薄的，去了是添乱。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双向选择。
晋王忍不住抚掌赞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通俗易懂，深入人心，敏敏未来可期。”
春秋与有荣焉，伸手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倘若她生个女儿，那希望和敏敏一样，孝顺乖巧，深明大义，独当一面；倘若她生个儿子，那希望未来能找个敏敏这样的儿媳妇。
只可惜他们都是代家子孙，否则若是她生了儿子，定然会怂恿明九娘再生个女儿，然后想尽办法讨来。
第1567章 不情之请
晋王也在感慨：“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谁家小子。别说萧铁策舍不得，我都舍不得。”
春秋笑道：“那我真得同情一下未来的姑爷，想要抱得美人归，真得过五关斩六将。”
敏敏回来之后向二人行礼，又恢复了几分这个年纪原有的羞涩：“姑姑，我刚才说得怎么样？”
“很好。”晋王和春秋同时道。
敏敏张开手，压低声音道：“我紧张死了，看我手心这些汗。”
果然，她掌心之中有亮晶晶的汗意。
晋王笑得更响，道：“现在我真的嫉妒你爹了。”
敏敏顿了下，看着他朗声道：“我也是姑丈的半个女儿。”
“好好好。”晋王被她哄得见牙不见眼，回去后又给了她一处京城的宅院，“将来嫁人就给你作为嫁妆；真不嫁人，在娘家住得不高兴，就自己搬出去住。”
春秋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晋王笑道：“自己女儿，不说那些虚的。”
敏敏推辞，春秋道：“长者赐，不可辞，敏敏收下。”
敏敏这才给两人行礼，把房契收下。
晋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闲适地道：“你们觉得，明日会有多少人报名？”
敏敏想了想后慎重道：“能有三成就不虚此行。”
“我觉得五成以上。”晋王道。
春秋不动声色地冲他摇摇头，显然不想给敏敏压力。
结果第二日善堂那边传来消息，超过九成的女孩子都报了名，要请春秋和敏敏示下，应该如何筛选。
这个结果鼓舞人心。
敏敏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当春秋问她意见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道：“第一要身体康健，原本是去照顾人的，不能被人照顾；第二就是踏实能干，去是要实打实干活的。其他的小毛病，倒是可以暂时不考虑。”
现在很需要人，越多越好，所以抓大放小，尽可能多的多用人。
春秋笑道：“按照敏姑娘的要求去做。”
敏敏面色微红。
然而后来却出了点小插曲。
“夫人，敏姑娘，”慈儿笑道，“奴婢想帮人说个情，若是您二位不准，千万别恼了奴婢。”
慈儿原本是晋王府的丫鬟，春秋最后这次来辽东后，晋王提拔了她来照顾春秋，一直以来体贴周到，很得春秋喜欢。
而且她向来持重，很少仗着身份为自己谋求好处，所以她一开口，春秋就笑道：“能让咱们慈儿开口，那可不是普通人，快说来听听。”
敏敏也道：“姑母说得是。这但凡我能帮上的，还敢不帮？以后慈儿姐姐不让我进来了。”
慈儿笑道：“主子们这么说，奴婢就无地自容了。说起来两位主子可能也记得，善堂里面有个素心……虽然身有残疾，但是性情真是挑不出毛病来，虽然从娘胎里就少了一只手，但是就一只手也什么都能做……这次的事情，她也想去，可是被刷了下来，急得直哭，求到了奴婢这里……倘若是别人就算了，但是奴婢是真的喜欢素心为人处事，她在善堂里也是个让人佩服的……”
第1568章 素心其人
原来是素心。
当年明珠怀孕生下的那个天生残疾，被她自己掉包，被金雕王救下的女孩子。
她和猫猫年纪相仿，也是半大的姑娘了。
春秋沉吟片刻后道：“我确实记得，那是个不错的姑娘……”
素心为人要强，虽然身有残疾，却处处都不甘落后，学什么都最努力，都要做到最好。
春秋看向敏敏。
——敏敏也知道素心的身份。
敏敏想了想后道：“姑母，她在善堂里人缘不错，做人厚道，身有残疾也不是她能选择的；依我看，给她个机会吧，也能鼓舞其他人。”
春秋笑着答应。
慈儿欢天喜地地给两人行礼，笑道：“那奴婢现在就去告诉素心，省得这丫头还偷偷哭，那眼睛都哭成桃核了，可怜巴巴的。”
“去吧去吧，”春秋摆摆手，“给她带两盒点心去。”
“是，奴婢替她谢谢夫人和敏姑娘。”
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敏敏主动开口：“姑母，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而且为人确实不错，慈儿姐姐和她无亲无故都为她说话，所以咱们也不能让人把她一棒子打死。但是倘若日后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生出怨怼之心，那就不能再留着她。”
“我也是这般想的。”春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个苦命的。我觉得日后便是知道真实身份，她怨怼的也只有亲生父母。”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应该得到这个机会。”敏敏道。
“好。”
敏敏想想，还是把这件事情写信告诉了明九娘。
和她的信一起送到侯府的，还有春秋的信。
明九娘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初五，无论从春秋对敏敏的赞扬之中，还是从敏敏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处事风格，明九娘都倍感欣慰。
放下信，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隐约有些担心起行军路上的父子。
好在虽然下着雪，然而却没有什么风，不会太冷；然而转念又想，过几天雪化的时候行路又艰难了……
琳琅见她开了窗，不由上前替她披上衣裳道：“夫人，您还是仔细些，外面太冷了。”
“没事，侯爷什么昨日走的，现在应该已经追上了小侯爷吧。”明九娘道。
“应该追上了。”琳琅笑道，“侯爷的良驹一日千里，小侯爷带着那么多人，走得慢。”
“嗯。”明九娘想了想后又道，“你让人给仲灵那边多送些银霜炭，从我份例中多分一些给她。”
她用的是都是贡品级别的，其他院子里都没有。
“是。”琳琅忙答应，又道，“我猜大姑娘多半也在那里。我把这攒盒里的点心给她带过去？”
桌上放着个百鸟朝凤螺钿攒盒，里面装着七八样点心，是京城老字号许祥记，也是猫猫最喜欢的。
琳琅刚才端来给明九娘，后者说太油腻没胃口。
“嗯，带过去吧。”
琳琅捧着攒盒出去，然而没用多久就回来了。
“送过去了？”明九娘笑道。
琳琅急急忙忙地道：“没有，我让小丫鬟过去送了。我刚出门，就听说姜夫人来了，我替您出去迎迎，还是您亲自去？”
第1569章 姜芜
听说是姜氏来了，明九娘道：“她是林燕回的女人，咱们侯爷和林燕回情意不一般，我得亲自出去迎迎。”
好在她已经梳洗过，所以略整了整衣裳头面就带着琳琅出去了。
马车停在二门处，姜芜已经被两个丫鬟扶着下了车。
虽然明九娘提前就知道姜芜年纪不大，但是远远看到她还是吃了一惊。
姜芜皮肤白皙，小脸巴掌大，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占了一半，黑眸闪亮，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鼻子小巧，嘴唇粉嘟嘟，一看就是个孩子啊。
只是从身段上来看，窈窕有致，又有几分成熟。
这林燕回，可真是禽、兽啊，这都能下得去手！
姜芜眼中的明九娘，身材高挑，气质可亲，虽然只是家常打扮，发间只斜斜插着根碧玉簪子，然而一双明眸顾盼生辉，自有当家夫人的通身气派，让人不敢小觑。
她忙敛衽下拜，却被明九娘扶住。
明九娘笑道：“真是个乖巧惹人疼的小娇娇。路上辛苦了吧，快进来休息，咱们的相公是生死之交，咱们之间自来就比别人亲厚许多。先进来暖暖身子，咱们慢慢说话。”
姜芜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瞬时被抚慰，笑着谢过明九娘，被她拉着手一起往里走。
明九娘心里道，这柔软细腻的小手，她都舍不得放开。
别说林燕回爱，她看着都欢喜。
之前她还想着什么样聪明的女人能拿下林燕回，现在看见姜芜她瞬时就明白了，有些女人，不需要聪明就可以让男人俯首称臣。
这种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大概是无穷大，在吸引男人的爱怜上属于老天爷赏饭吃那种。
姜芜听她喊自己姜夫人，脸红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叫我阿芜就可以。”
“人乖乖，名字也乖。”明九娘笑道，拿出个翡翠镯子，绿油油的一汪水般，套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玩。”
姜芜笑着谢过她，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显然并不是个八面玲珑的。
但是这般反而让明九娘松了口气，至少这样很真实。
和姜芜说了会儿话，明九娘笑道：“你舟车劳顿，我也不拉着你说话了，先回去休息。晚上吃饭我让在府里的几个孩子给你请安。”
姜芜脸红一片。
晔儿和她同岁，但是生日比她还大些；她也只比猫猫大几岁而已，却已经是长辈。听说府里还有两个小的，不知道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