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首辅为我折腰——木泥土【完结】
时间:2023-02-02 15:35:14

  楚楚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她垂下眼眸,两只小手在锦被上来回摆弄,朱唇被她来回咬动,透出暗红的痕迹,适才她只记得她用了块桂花酥酪,又饮了茶,之后的事她平静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
  谢晚亭说喜欢她?
  他适才来言景院向她表心意。
  一切好似很突然,却又那般水到渠成的自然。
  若是其他人与她说那些话,她还可以当作是玩笑话,可,谢晚亭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说喜欢她时的神色也一点都作不得假。
  可他,怎会突然与她说这些呢,这通表明心意就如春日暖阳的皑皑白雪,晴空万里中的雷鸣,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让她缓不过神来。
  在云缈院那个醉酒的夜晚,他曾对她说,楚楚,我们来日方长。
  他从未想过与她和离,只想待她病好后,能以谢晚亭的身份陪着她,做她的夫君,好好去待她。
  只可惜,她没能明白他那时的心意,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说的那句来日方长是何意。
  谢晚亭与她说,来日方长。
  从前,她有些忘记,此时此刻,却在心里似烙铁般燃起,让她不得不去想他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色。
  来日方长。
  她倚在榻上,将金丝软枕紧紧抱在怀中,再也不能静心悠闲的赏景了,天上一轮圆月随着夜色渐暗愈加澄亮,将院中灯罩里的烛火映衬的暗淡羸弱。
  她记得在来临安时谢晚亭在马车里同她讲那个泥塑人的故事,也是他的故事,那是他内心深藏着的伤,他讲那些事时,也将她内心层层包裹着的给剖开来。
  他的十岁亲眼看着自己娘亲饮了毒药,任他如何哀求,娘亲都没能为了他而活下去,而她的十岁,没他那么悲惨哀伤,却也足以将她本是明媚透亮的心泼了一片脏墨。
  那年季夏,她本已在临安待了两月有余,父皇母妃派人来临安接她回上京,年少的她一口回绝了,说是要在临安过除夕,讨个热闹。
  来接她的人只好又回去了。
  其实,她早就想父皇母妃了,只是她在跟母妃置气,来临安的前一日夜里,她偷偷跑去母妃的宜和殿,她身子轻盈,步伐极凌快,秋嬷嬷根本追不上她,在宜和殿外,她听到了母妃与宜和殿的桂嬷嬷说的话。
  桂嬷嬷与母妃说,“小公主是个聪慧的,娘娘不必忧心,老奴明日再去宫外给娘娘求药,定能怀上小皇子的。”
  母妃应着桂嬷嬷,却是叹了口气,“只可惜,楚楚不是个皇子,让她去临安待着也好,那孩子爱黏我,常常将陛下给赶走她留在宜和殿里。”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是从榻上起来只着一件薄衣就跑去母妃殿中的,她在殿外怔神了片刻,没等追上来的秋嬷嬷开口,她就又向自己的月星殿跑去。
  愣是泪珠挂在眼睑都没让落下来。
  翌日一早,她就去了临安,在路上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谁都没让瞧见,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在临安她又遇上了恶人。
  外祖母的侄子孙胜住在临安城外的太语湖边上,四周皆是山脉,山中植物繁茂,常有珍贵药材与野生美味,早些年因着外祖母的兄弟失手杀了人,外祖母就没再怎么管过他们,可毕竟是母家人,奉国将军府常收购他们采来的野菌菇,药材,都以高价买来,也算是接济他们。
  孙胜每次来奉国将军府都会带上自己的小女儿茹儿,因着茹儿生的相貌清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瞧上去就是个美人坯子,老夫人很是喜欢,哪次孙胜不将她带来,老夫人还会问上几句,让孙胜带些糕点果子回去给她吃。
  楚楚来了临安后,老夫人见她们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玩的很是融洽,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茹儿也住在了奉国将军府里,一连月余,几个孩子每日都凑在一起。
  后来,林夫人的家里生了变故,带着兰卿、芳菲离开了临安一段时日,只剩下楚楚与茹儿,茹儿在奉国将军府住了也一月有余,孙胜来接她回家,老夫人见着楚楚柔嫩的小脸泛红,虽是她什么都没说,却满眼的不舍。
  索性就让她随着茹儿去太语湖待上几日,那里有山有水,这孩子常年住在深宫中,最是喜欢爬山玩水了,不能来了临安还圈着她,她就做主让楚楚跟去了太语湖。
  太语湖孙胜家并不宽敞,秋嬷嬷随着楚楚住在了那里,立冬过后就下了一场雪,秋嬷嬷因常年在上京待着,一场冷寒就病倒了,全是孙胜夫人照顾着她。
  这场冬雪连下了十数日,已然成灾,将她困在了那里,初到孙胜家时,她过得极快活,可没几日她就想回奉国将军府了。
  常年在山脚下住着的人不畏寒冷,茹儿会与村里的玩伴肆意玩耍,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孩子笑她笨,说她像个病秧子爬个矮坡都能摔下去,起初茹儿还会为她说话,渐渐的,茹儿也开始嫌弃她,认为她笨。
  她回到家里,与秋嬷嬷说她想回家了,可太语湖在临安城外,大雪封路,根本回不去,她虽十来岁的年纪,瞧着秋嬷嬷病的厉害,也就没再说什么。
  渐渐的,孙夫人连秋嬷嬷都不让她见了,说秋嬷嬷风寒太重,会过了病气给她的,她心情愈加沉闷,不明白茹儿为何会待她变了模样。
  她来太语湖时,老夫人给她带了两只箱笼,里面都是她的衣物首饰,还有她爱吃的干果肉脯,她都没吃着,孙夫人说她身子弱,要多吃些他们山里的野菜,多用些地薯、馒头才会和茹儿她们一样可以踩着雪进山玩。
  她的锦缎棉衣、珠宝首饰、甚至她带着的书册都被孙夫人拿给了茹儿穿戴用,孙夫人告诉她,她若在村子里穿戴的和别的孩子不同,是要被孤立的,可茹儿不一样,她是这村子里生的最美的女子,穿上这些别人只会赞赏她。
  她的书、笔墨纸砚都被孙夫人拿去给了她的儿子用,说她是女子,不必读书写字,这些应给男子才对。
  那段日子,她根本见不着秋嬷嬷,她几乎分不清对错了,好似无论她怎么做,孙氏都有话语告诉她,她是不对的,渐渐的,她开始怀疑自己,就连母妃都厌弃她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所以,太语湖的孩子们也都讨厌她不愿和她一起玩,那些华丽衣衫、珠翠玉佃似乎都是错,她不知道要怎样做才是对的。
  整整一月时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待到雪渐渐融化,道路被清理出来时,她病了一场,孙胜怕她有个好歹,连夜将她和秋嬷嬷送回了将军府。
  楚楚后来才知道,孙胜早些时日道路可以走人时就去过奉国将军府,说她在太语湖待的很舒心,不愿回来,老夫人还赏了他银子,让他带走了一大筐她爱吃的糕点果子。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有此事。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同茹儿说过话,也没再提起过她,虽是她什么都没说,老夫人蕙质兰心,怎会瞧不出来,自此后再没让孙胜来过将军府。
  她也开始变了。
  从前在上京,安远总会带人欺负她,每次她都能让安远自讨苦吃,可自那年从临安回上京后,安远再带人欺负她时,她心思清明,却也懒得和安远争个输赢。
  她说她是大盛朝最尊贵的公主,那她就是,她说她是母后的嫡女,楚楚认同她的话,她什么都想要和她比个高低,楚楚也不与她争抢。
  是她觉着无趣,也是她没了心气。
  年少澄澈的心染上尘埃后再洗不净澈,她极力将十岁那年的事埋藏在心底,就连陆慎她都没有提起过,却因谢晚亭与她说起泥塑人的故事而再次揭开她的伤疤。
  好似,那伤疤不痛了,结了痂退了皮,早就换了副模样,只是她不敢去看,从未发觉。
  夜深露重,虽有逐渐枯黄的枝叶遮挡也还是难免会被寒意侵染,白苏喊了她好几回,她都不愿回屋里去歇着。
  她知道,谢晚亭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不喜欢等别人的答案,也不想让他等。
  可,她要回答他什么呢?
  自在公主府与陆慎分别,她就已绝了再与陆慎相好的心思,抛弃过伤害过她的人在她这里虽还有情分在,感情上却被判了死刑,她与陆慎再无可能。
  若是只论嫁个如意郎君,她是可以告诉谢晚亭她愿意和他在一起的,谢晚亭无论在哪里都如明灿的炙阳,他身上的光芒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掩盖,当得起这世间最俊美的郎君。
  上京里的女子喜欢他的俊朗,她也一样,既是要嫁,自是要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儿,可若是论心,她不知她对他是何心思。
  她病刚好时,她只想尽快离开谢府,离得他远远的,他不喜她,她自也不会赖在那里,还有那么多窘迫之事她虽是压在心底,却也是极其在意的。
  好在,谢晚亭也给她讲了泥塑人的故事让她不再觉着不敢面对他。
  所以,还是让他等等吧,她须得想明白了才能答复他。
  直到月色晃了眼,眼皮如坠石下垂,她才回了屋内,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她还未睡醒时,奉国将军府就来了人,白苏知她昨日歇下的晚没敢扰她,直到天光大亮她在床榻上翻了身白苏才挑开床帐,笑吟吟道,“公主,二老爷回来了,今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赶到的临安。”
  她银铃般的笑了声,坐起身子,乌黑的眸子泛着光,说:“裴远舅舅提前回来了,我还想着要后日呢。”
  她起了身,收拾一番,回了奉国将军府。
  她回到府中时,林府大公子林宣已去歇着了,裴远本也是赶了一夜路要去歇着的,可想着楚楚定是想见他,就命人端上了浓茶,饮了小半壶才强撑着精神坐在院中等她。
  他有两年未见楚楚了,想与她说说话,也想问问她母妃过的如何。
  “裴远舅舅。”
  她脆如泉涧的声音响起,裴远起身瞧她,略显憨哑的声音说着,“楚楚如今是个大姑娘了,越发亭亭玉立了。”
  裴远身高体宽,生的很是威猛,只是立在那里,就让人很踏实安心,楚楚瞧着他略显疲惫的眉眼,关心的问着,“裴远舅舅,祖母说你要后日才能回来呢,怎还提前了?”
  裴远笑着回她,“我知晓你来了临安,就加快了脚程,你去岁就未来临安,我自是想早些见到你。”
  “裴远舅舅,你先去歇着,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见你。”
  她瞧着裴远,若不是他面色不白净,眼底那两团还真以为是被人涂了炉火灰呢。
  裴远冲她笑了,示意她坐下来,说:“我刚用了浓茶还不困,坐下来与我说会话。”
  楚楚乖巧的与他相对而坐,目光始终在裴远的面庞上,她在仔细瞧着,去发现自己与裴远舅舅生的是否有相似之处,许是心理作祟,如今她瞧着裴远,觉着自己与他哪哪都有一丝相似在。
  裴远不解的瞧她,“看什么呢,难不成我脸上写了字?”
  她嗤的一声笑了,说:“楚楚就是想你了,多瞧瞧你,不然都忘了你的模样了。”
  裴远问她,“你母妃她可还好?”
  楚楚怔了下,裴远舅舅的目光中透着急切,他等的不是她,是母妃的消息,她应着,“母妃她挺好的。”
  楚楚说着抬手去提茶壶想给自己也添杯茶,莹白手腕上的佛珠赫然于眼,裴远瞧了眼,又问着她宜贵妃的事。
  她最不爱喝的就是浓茶,她要用茶何时用得着她亲自倒。
  在裴远这里待了一刻钟她就离开了,裴远知她来了临安,给她带来了好些宫里没有的稀罕玩意,她通通收着带回了竹青院。
  算着,去武宁府寻照顾过母妃的那位老嬷嬷也快要回来了。
  翌日,有金鳞卫的人来了奉国将军府,云裳本以为是来寻公主的,可眼睁睁瞧着人去了兰卿小姐的院子,没一会又离开了。
  此时,观月院里,盛怀秉难得面前摆着的不是酒而是茶,去奉国将军府的人是他派去的,如今怀疑到林毅山头上,奉国将军府在临安极有威严,百姓对林毅山更是赞不绝口,丝毫查不出他的破绽来,不妨从奉国将军府那两位小姐那里打探些消息。
  那两位姑娘可都是性情豪爽的人儿,他也喜欢与她们一起饮酒。
  “群显倒是个硬骨头,这都两日了,愣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盛怀秉边用茶边云淡风轻的说着。
  谢晚亭回着他,“我已派人回上京去查当年灵山寺外‘欺辱’之事,过不了几日,群显就会开口。”
  盛怀秉思忖片刻,“你是怀疑当年欺辱群显妹妹的人根本不是灵山寺住持悟远,群显一直恨错了人?”
  谢晚亭颔首,神色严肃,“我刚接手内阁时在大理寺翻过往年卷宗,留意过此事,照群显所说,当初悟远一心要出家无心娶他妹妹,又怎会在灵山寺外行污秽之事,很明显,欺辱他妹妹的另有其人。”
  “若真是如此,群显是因着他背后之人为他报了仇,如今已心无所牵才会认定石亭山发现的女子是他所害,也不愿吐露一点别的事,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恨错了人,估计要发疯才是,到时候用不到我,秦杨就能把他的话都给套出来。”
  “嗯,这几日你就在临安城四处逛逛,将我们要回上京之事散布出去。”
  盛怀秉应了声,瞧着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这样一件陈年旧事他都能记得,还真是一心扑在政事上,不问风花雪月。
  只是,他前天将永阳抱去言景院回来时,在书房待了几个时辰,后来他又去了趟言景院,回来后整个人都似变了个模样,他与永阳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那日也不过就是醉个酒的功夫。
  “首辅大人,那日永阳可是吃酒酿圆子吃醉的?”他试探的问着,瞧着谢晚亭的神色。
  谢晚亭应了声,面色淡然,从他眸色中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盛怀秉不死心,又问着,“她吃醉酒——没调戏你吧?”
  谢晚亭抬眸睨他,眸光如剑,盛怀秉瞬时冲他笑声说着,“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说着他又道,“这两日也没见她来言景院。”
  谢晚亭半垂眼眸,眉头微蹙,目光深沉的瞧着宽大手掌中的杯盏,那日夜里,他的话应是吓到了她,他没敢让她当时就给他回应,可已两日,她连他面前都没再出现过。
  他想她,只是如平常岁月里瞧着她就好。
  情之一字,如此磨人,没有缘由,没有道理。
  他脑中时常会想起在云缈院时,他有次多用了块糯米团子,那小公主惊讶的一双眸子睁的圆圆的,似是他吃的是硕大圆润的夜明珠般。
  自此后,只要他去云缈院,总会有刚蒸好的糯米团子,每次他瞧着玉盘里的糯米团总觉着似她莹白的脸颊,想要伸手去触摸。
  所以,在她夜间躺在他身旁睡下时,他曾偷偷捏过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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