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赏花宴是陛下提出来的,京中知晓内情的人家,都能猜到这也有给两位皇子相看皇子妃的意思,未免心思显得太过直白,这才邀请一些世家公子一同参与。
是日,晨曦微露,温然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她这几日难以入眠,睡得不甚安稳,今晨寅时未过醒了一次,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睡得很浅。
温然起身坐到铜镜前,苏合在一旁帮她上妆。
铜镜中的少女容颜憔悴,她眼下带着青色,雪白的肤色上那青色显得尤为浓重,任谁一眼都能看得出她近日歇息得不好。
苏合扑了两次脂粉才勉强遮住温然眼下的青色,她看着镜中的姑娘,心中实在不忍。
“若姑娘实在不想去,不如装病不去了。”苏合性子一向稳重,她甚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温然透过铜镜看到她眼中的担忧与疼惜,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上妆吧。”
她确实想过装病不去。
徐贤妃亲自着人送来帖子,父亲又是那般的态度,她若是真想不去,唯有让自己真的病了,才能避过这次的赏花宴。
但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秦氏昨日与她已经说得很清楚——
“母亲无用,并不能劝服你父亲。如今看来,除非有人愿意冒着得罪徐贤妃和五皇子的风险来上门提亲,否则这事不会有转机。但即便有人愿意提亲,你父亲那边……”
“阿然,你或许得认命。母亲知道这话很伤人,但事已至此,你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如何才能走得更平顺,而非因一时任性让自己后面的路变得更加波折。”
正如秦氏昨日所说,若是最终她一定要入五皇子府,那么今日借故推脱不去这赏花宴,必定会让徐贤妃和五皇子心生不满,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她需得为今后打算。
她根本没有任性的余地。
琼苑门前车水马龙,温然跟在秦氏身后走下马车。
这次赏花宴徐贤妃并未邀请温府另外两位姑娘,所以温明妍和温明怡没有一同跟来。
这是皇家园林,府中婢女也不能随身服侍,进门之前还有几位嬷嬷在一旁搜身检查。
那几位嬷嬷见是温家人,态度更加客气恭敬起来,毕竟早有风声传出来,她们这些在宫中当差的人自也能听到些许消息。
“二位身上没有违禁之物,请进。”嬷嬷简单检查一番,笑着让开路来。
“多谢嬷嬷。”温然颔首致谢。
她随着秦氏一道入园,待得远离那几位嬷嬷视线后,她抬手抚了抚发间的那支素银的梨花簪。
刚刚那嬷嬷近身检查时,她还有些心虚,好在面上稳得住,这发簪设计得也着实精巧,没有叫她们看出端倪来。
她今晨犹豫一番,最后还是选择戴上了这支梨花发簪。
多些防备也是好的。
穿过长长的百花廊,入得园中。
温然刚刚踏过园门,便有人注意到她,那些姑娘家你我相视一眼,看似还在说话,其实目光已经转到温然这边。
京中消息传得快,她们心知肚明,这位温家大姑娘将来是要入五皇子府的,加之先前便有人言温然容貌出众,她们就更加好奇起来。
先前没瞧见温然的,这会儿都看得十分仔细。
温然今日打扮依旧没有太过鲜艳,她穿着藕荷色的彩绣撒花百褶裙,耳畔缀着一对浅粉色的珍珠耳环,发饰则只有两三样,那支素色的梨花发簪隐在发髻间,更是少有人能注意到。
只她面上妆容略显重了些,朱唇黛眉偏又显得素净雅致,如今她面上笑意清浅,显得更为疏离清冷。
不似那日在场上比赛时的明媚,如今她更像是晚间清冷的月,让人捉摸不透,不知该如何靠近。
美人姿容冷丽,不止那些姑娘家忍不住盯着瞧,不远处阁楼之上,赵启临亦是临窗看着那抹清丽的身影,唇畔勾出若有似无的笑。
母妃的手段就是高明,那日一见,谁人不知他的心思?自也不会有不识趣的来与他争。
他只要耐心等上一等,等到母妃与父皇商议定正妻人选,这温家大姑娘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去,请温大姑娘过来。”赵启临道。
“是。”身后内侍颔首应下。
未及那内侍赶到温然身边,秦氏先被徐贤妃身边的宫女请去说话。
秦氏刚走不久,那内侍走到温然面前,低眉颔首道:“温姑娘,五殿下有请,还请温姑娘随奴才去那小楼阁中小坐。”
温然顺着内侍的指向看向不远处的阁楼,她抬手看去,只见二楼阁楼上,有人临窗而坐,她知那人应当就是五皇子。
朝凤楼中,她根本没有抬头注意过这位殿下长什么模样,他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令她很是不适。
那不是单纯的打量,更像是在看一个可以随手把玩的物件,带着些许淡漠的鄙薄。
高高在上的皇子,想要什么轻易可得,也不在乎手段如何。
徐贤妃那一番行为,已是不顾她的名声,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这位五殿下当众之下邀她前去阁楼,更是无所顾忌。
温然垂眸,她知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只作不知身后那些人异样的目光,低首跟着内侍前去那小楼阁。
温然迈步上了二楼,她刚一进去,便感觉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审视目光,只是这次带上更多不加掩饰的兴味。
“臣女参见五殿下。”温然垂首低身行礼。
赵启临看着她,目光从上到下,最后定格在她那雪白微露的皓腕上,他语气似带笑意地道:“我还以为温大姑娘今日不会来。”
朝凤楼中,她后退躲避的动作,乃至后来急匆匆跟着林韶乐离开,分明是不想与他瓜葛。
这番话说出来,颇有质问的意思。
“臣女不敢,贤妃娘娘相邀,臣女心中不胜感激。”温然垂首道。
赵启临看不清她的表情,他起身朝着温然走过去,走到她近前,视线更加压迫性地垂在她身上,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地道:“所以是不敢,而非愿意。”
温然抿唇,赵启临这话质问意思更明显,头顶的目光也更加迫人。
他们之间距离实在太近,温然下意识又想往后退去,她脚下刚动,赵启临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腕。
温然一惊,瞬间就要挣脱开来,“殿下……”
赵启临握持着雪白皓腕,在她后退一步的动作更近一步:“温姑娘怎么不戴母妃相赠的那血玉红镯,莫非是不喜欢?”
手腕间的触感强烈到不可忽视,温然见挣脱不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贤妃娘娘所赠玉镯太过珍贵,臣女怕不小心碰碎,故不敢轻易戴上。”
“那有什么珍贵的?若是你想要,本殿下可以给你许多。”
赵启临说着,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掌中的细白手腕,他像是看着一个精致华美的物件一般,语气更具压迫性地道:“温姑娘,我想你应该是个知情识趣的,莫要将自己的路堵死了,那时候再回头可是要吃些苦头的。”
这话俨然已是威胁。
温然退无可退,她闭了闭眼,沉默几息后她减弱手腕挣扎的幅度,低声道:“臣女明白。”
“明白就好。”赵启临看出她的认命,指尖摩挲几下最后松开手来。
不急,毕竟日后有的是时间。
这样的美人,有资格在他面前耍一耍小性子,待到她看清什么是皇家权势与富贵后,自会明白今日的迟疑有多愚蠢。
“温姑娘回去吧。”赵启临松口。
温然压住匆匆逃开的急切心思,维持着镇定走出那小楼阁,直到内侍折身返回,她站定在树下,扶着树干拼命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但胸口那里似是堵着一团棉絮,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温然一瞬间有些后悔,她想她或许应该任性一回的,哪怕真的生上一场病,也好过刚刚面对那样直白的心思。
她讨厌那样的目光,讨厌那样的觊觎。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一个漂亮到不得不认命让人摆弄的物件。
可惜五皇子不是秦少洲,她不能像算计秦少洲一样去算计他。
她难道真的只能认命吗?
温然闭眼依靠在树干上,明明是满园花卉,她却闻不到半点花香,甚至不想再走到人群中去。
她独自站在树下平复心情。
稍远处赵锦儿和安婉儿一直注意着这边,直到内侍来报说是五皇子已经离开,她们迈步上前。
“呦,这不是温大姑娘吗?这都快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可不得赶紧让人奉承着去。”赵锦儿上前语带讽刺地道。
温然睁开眼,她眼前的路已被赵锦儿和安婉儿共同挡住,两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与赵启临一样身为上位者的鄙夷。
温然深呼一口气,她转过身不欲和她们争辩,也不想和她们多言。
赵锦儿见她要走,她抬眼瞥了一眼远处的一个小宫女,接着道:“温大姑娘如今心气可真傲,这是连与我们说话都不愿了?可一时得意并非一世得意,小心登高跌重,再怎么说也不是正妻,往后日子如何……”
温然脚下一顿,她突然回首看向赵锦儿,那一眼凌厉到有些骇人,赵锦儿被她一瞪,竟是下意识地将剩余的话收了回去。
赵锦儿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温然震慑住,她心中怒火蹭蹭而上,正要开口说出些更过分的话来。
温然不想与她废话,她转身欲走,却迎面撞上端着茶水而来的宫女。
那宫女步履匆匆,像是急着去给谁奉茶一般,当下见茶水倾倒在温然身上,吓得六神无主,一边赔罪一边拿出帕子要帮温然擦拭裙摆上的水渍。
那茶水并不滚烫,但大部分倾倒在温然的衣摆上,水渍过分显眼。
赵锦儿看着温然狼狈的模样,含着笑意上前:“瞧瞧,这便是心性太傲的下场,人啊,还是要看清自己的身份,有些地方有些场合,她就不该来。”
“你这个小宫女也是,一碗茶都端不稳,也不知在宫中是如何做事的。等你将茶奉来,我们怕是只能等到一碗不能入口的凉茶。”安婉儿接着去训斥那小宫女。
小宫女似被吓得更厉害,求饶的语气都颤抖起来。
这两位都是不得理也不饶人的主,温然只作没听见,对着小宫女宽慰道:“我没事,你别怕。”
“可是姑娘的衣裳……”
这水渍擦是擦不干净的,温然垂眸看着,她心中想着若是能以衣饰不洁这个借口提前离开也不错。
小宫女正犯愁着,长廊那边走过来一个衣饰更为精细的宫女,她神色恭谨地走到温然面前,低声道:“贤妃娘娘吩咐奴婢要照顾好温姑娘,如今姑娘衣摆已湿,不若与奴婢去厢房那边歇一歇。奴婢去取一件新的衣裳来,姑娘换上即可。”
这宫女搬出贤妃娘娘的名号来,赵锦儿和安婉儿像是心存顾忌,止了话头,没再出言讽刺什么。
两人冷眼看了温然一眼,转身离开。
眼前的宫女既说是奉贤妃娘娘的命,温然知道她刚刚提前离开的想法不能成真,只是如今衣摆尽湿,她也不可能穿着这一身湿衣待在此处。
这宫女的话也算是给她解围了。
温然依言应下。
那名为锦春的宫女引着她去女眷厢房歇息,待到入内,锦春准备好茶水点心,方才离开去取衣裳。
这里无人打扰,倒是清静得很。
温然轻呼一口气,没有其他人的注视和赵锦儿等人的刻意为难,她方才觉得胸口处积压的滞闷感稍稍散去一些。
她伸手取下发间的那支梨花发簪,素银的簪身看不出任何端倪,温然在簪首的位置轻轻一按,一根极其细长的银针从簪尾的位置弹射出来。
那银针上面涂抹着迷药,可以用来防身。
她这是多心一举,这是徐贤妃和安淑妃共同举办的赏花宴,谁又敢在这里惹是生非呢?
只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陆彦送这些的意思,想来以后也是没有机会再问他了。
他应该也听到些许风声了,以后再碰面的机会怕是真的很少了,说不得他还要后悔送她花和这支发簪。
若是真要入五皇子府,那这支发簪,还是早些丢弃得好。
毕竟是外男赠送的东西,虽然她明面上说是沈盈送给她的,但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能留下这支发簪。
她今日也真是糊涂了,竟真的戴着这支发簪前来赴宴。
若是陆彦也在宴席上,他看到她戴着这发簪还不知该如何作想。
温然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梨花发簪,渐渐的她觉得脑子有些混沌起来,思维似在变得缓慢。
她拿手扇了扇,觉得这屋子有些燥热起来。
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心绪不稳的缘故,直到她再一次看到那银针从发簪尾部弹射出来,闪着寒光的细针亮得有些刺眼,她脑子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突然察觉到不对。
锦春怎么还没回来?
她刚刚明明没有这些异样的感觉。
温然立刻起身,然而一站起来她便觉得双脚发虚,力气像是正在慢慢从身体中流失。
温然捶了捶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走到门边拽了拽,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大,当她再一次没有拽开这扇门后,她听见了外面有锁链的声音响起。
门被锁上了。
温然目光一凝,她终于从缓慢的迟钝中反应过来——有人将她关在这里了。
他们想做什么?为何要将她关在此处?
温然试着对外喊了几声,屋外没有人应声,好似厢房附近再无一人。
现在显然不会有人过来给她开门。
这屋子有问题。
温然环顾四周,直到走到侧间,她看见一个放在墙角有些不显眼的香炉,那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那香气并不浓郁,有些类似于瓜果的清香,容易让人疏忽。
她端起外间的茶水,立时将那香炉浇灭,转而去推厢房的窗户。
不出意料,所有窗户封得死紧,似乎就是怕她半途反应过来想要逃走。
温然扶住桌案,她吸了太多的香烟,反应得太迟。
若非被那银针警醒,她兴许还要一会儿才能察觉不对。
那香炉中也不知放了些什么,温然只觉得力气不断在流失,她愈发觉得热,觉得喘不过气来,脸颊也渐渐滚烫起来。
温然隐隐意识到什么,她当下根本没法想清楚是谁对她下手,不待犹豫,直接从发间取下另一支发簪,狠狠往手臂上一划。
疼痛带来清醒与冷静,温然继续寻找出去的办法,正在她用尽力气想要打开一扇窗户时,厢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还有人的说话声。
“殿下放心,那香越到后面效用越快,现在那温姑娘怕是已经全然没了反抗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