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与秦少洲的亲事,父亲说她任性妄为,无所顾忌。
那这一次呢?
温秉丞听见这话却没有太多的意外,温然不想入府为妾是常理。
“为父知你不想入府低人一等,父亲也不想让你受这等委屈。”温秉丞长叹一声,他似是无奈道:“只是你不知,如今朝局复杂难测,为父身处其中亦犹如处在旋涡之中,万事不由己。徐贤妃和五皇子的权势在外,父亲能做的有限。此番确实委屈你了,你若要怨,便怨父亲无能吧。”
温秉丞作出一副惆怅模样,仿佛此事他也不愿,他也无可奈何。
温然心中没有丝毫波动,这番虚情假意的话,无非是不想让她与家中闹翻脸,将来她若真在五皇子府得势,温府才好借着她的势往上走。
若是秦氏没有与她说那一番话,说不得她会信这话几分。
“父亲莫要这么说,女儿如何会怨您?只是这事情太突然,女儿一时实在难以接受,还求父亲给女儿几日时间,让女儿想清楚。”温然双眸微湿,仿若已知此事无可转圜,只求些时间去接受。
温秉丞见事情如他所预料的进展,他不疑温然的话,劝解宽慰一番,又言五皇子为人如何如何宽和,她若入府必不会受委屈等等。
温然垂眸听完那些话,直到将温秉丞送出春雪院,她看着温秉丞的背影,眸光瞬时冷了下来。
她不知陆彦究竟什么时候上门提亲,父亲既来,她自是要言语安抚住,不能让他们看出不对。
陆彦昨日与她说“无人能相阻”,他话说得那么坚定,她心底不定,但还是选择信他一回。
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来提亲?
温然一夜睡得不甚安稳,她一时梦到自己被一顶小轿送入五皇子府,赵启临攥住她的手腕,用那种视她为玩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恶狠狠地道:“看,你不还是落到本皇子手中了。”
一时又梦到苏合和苏因笑着跑进她的院子,说是陆彦来提亲了,她一转眼,就看见陆彦站在春雪院中,他手中还握着昨日她送出去的荷包。
……
一夜梦境繁复,温然卯时就醒了过来。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靠在窗沿上,看着窗台上放着那几支瓶插茉莉花,茉莉花馥香浓郁,洁白的花瓣尽数绽放。
温然枕着手臂看着那花,闻着那花香,脑海中却想到那日被她丢弃的黄色郁金香,还有陆彦身上清淡的冷香。
前日伞下,她靠他很近,那冷香就直往她鼻子里钻。
应当她与陆彦初识之时,他身上就已经有这冷香了,所以她才会觉得熟悉。
温然想着,又垂眸看向腰间的梨花玉佩,她这些年一直觉得这是一位对她很重要的人所赠,所以才多加珍视。
未成想,竟是陆彦亲手所刻。
那段她所遗忘的时光里,她与陆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从前觉得这段记忆不重要,如今却心生好奇,想要将一切回想起来。
温然想了许多,她还没回过神来,苏因已经快步冲进了院子,她捧着一束颜色亮丽的郁金香跑着进了里屋,眉飞色舞道:“姑娘,姑娘,有人来提亲了,陆公子来提亲了!”
苏因的声音很大,一瞬间将温然从些许惆怅的情绪中唤醒。
梦境仿若重演,温然有些反应不及,她茫然道:“什么?”
“陆公子,陆彦,就是那位状元郎呀!”苏因止不住兴奋,“奴婢回来时正巧撞见的,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一起来了府上,陆公子也在。奴婢抓住前厅的人问了好几遍,没错,就是来向姑娘提亲的!现下老爷和夫人都在前厅呢!”
温然清晨忽来的心思,她让苏合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黄色的郁金香,没成想苏合回来时正巧撞见。
“当真没错,是陆公子?还有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苏合诧异问道。
这两位身份可不一般,陆老先生名满天下,更是做过太子太傅,深得皇帝信重,只是他这几年游历山川甚少回京,如今甫一回京竟是来为陆彦提亲?
更别说永嘉公主是嫡长公主,谁能请得动她上门?
别说苏合难以置信,温然也仿若觉得自己在梦中。
她先前一直在猜陆彦如何上门提亲,却是没想到他直接请来了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
“不会错的,姑娘若不信,不如一起去前厅看看?”苏因建议道。
“这如何使得?若是让人知道……”苏合觉得不妥。
“哎呀,我们不去前面,就站在后花窗那里看看,保管不会被人发现。”
苏因一向胆大,温然本有些犹豫,被她一劝再劝,终是没耐住性子朝前面花厅而去。
温然到的时候,后花窗那里已经站了两人,是温明妍和她的侍女。
温明妍回头见到温然,她神色有瞬间的僵硬,她咬了咬唇,少顷,她默默让出身侧的位置,一言未发。
温然见她不欲出言,脚步放轻地走上前。
这里花窗位置正好,温然能看见陆彦站在堂中,以及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她见过永嘉公主,确定那位衣着华贵之人便是永嘉公主。
温然放轻呼吸,生怕自己的动静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厅内,温秉丞和秦氏坐在主位上。
这两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温秉丞和秦氏坐得实在不安稳。
温秉丞听明白陆老先生的来意,更是一懵,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他自然是希望温然能入五皇子府,但面前这两位也不是好惹的。
温然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说完一轮的话,便是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也能听出温秉丞不欲许亲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眸看了一眼陆彦,陆彦起身走至堂中。
温然刚站定不久,便听见他声音明晰地道:“温伯父温伯母,晚辈自知今日之举甚是突然,但这并非晚辈一瞬之念。
“云济寺初见,晚辈对令嫒一见倾心,后在公主举办的击鞠赛上,晚辈明确心中所念,故书信一封请求陆老先生来为晚辈提亲……”
陆彦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温然没听清。
只那一句“一见倾心”,令她耳畔一热,明知是明面上的言辞,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乱跳。
◉ 第25章
隔着花窗, 温然看向陆彦。
陆彦神情温润专注,他的一言一句仿佛都是肺腑之言,不曾有半分让人犹疑的可能。
他说是“一见倾心”, 便让人相信真是“一见倾心”,言语间的真诚与温柔让人信服, 让人心动。
温然深呼一口气, 才勉强安抚住胸腔里四处乱撞的小鹿,她稍显紧张地握住腰间的梨花玉佩,还是担心父亲的态度。
不知是不是她目光太过明显,陆彦目光稍稍一移,他透过屏风的边缘, 与在花窗外的温然视线骤然相撞。
他神色不变, 目光却似更加柔和下来。
温然呼吸一滞,不知是紧张的, 还是被人发现偷看的羞窘, 她一个转身,背过身子躲离花窗。
前厅里的话语不歇。
温然没有离开很远, 她不敢再待在花窗那里, 静静站在长廊下等着消息。
温明妍不知在想什么, 也站在一旁等候。
她平日不管是讽刺还是好言好语, 总是要多说上几句话, 如今却是沉默得很,垂眸不看温然。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花厅里温秉丞和秦氏起身去送陆老先生和永嘉公主, 陆彦陪同在侧一起离开。
秦氏离开时, 向身旁的侍女秋菊使了个眼色, 秋菊脚步放慢些, 待到温秉丞和秦氏离开,方才转身朝前厅后面去。
温然正欲着人去问,便见秋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她先是向温然和温明妍分别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贺:“夫人让奴婢来告诉大姑娘一声,老爷和夫人已经应允陆公子的求亲,奴婢给大姑娘道喜了。”
温然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今日提亲这事顺利得超乎她的想象,她虽然心中欣喜,但还记着温明妍在一旁,面上神色没有太过喜悦。
温然看了苏合一眼,苏合拿着一个荷包走上前,塞进秋菊手中,秋菊欢欢喜喜地接过,她又接连说了几句吉祥话,温然浅笑着应下。
秋菊一离开,长廊这边就只剩下温然和温明妍两人。
温明妍此刻才抬头看向温然,她目光复杂,温然一时分辨不清她到底是怒还是怨,她摆了摆手,两人的侍女皆退到稍远处。
温然启唇道:“二妹妹,我知你的心思,但是如今这门亲事,我不能让。”
温然甚少在温明妍面前这么坚决地说话。
温明妍见惯她温和有礼的一面,她心中原本堵了许多话,被温然这么一堵,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知她任性,知她骄纵,也知她这些年过得要比温然自在许多。
更知若无今日陆彦的提亲,温然会落到什么境地。
但她终究喜欢着陆彦,怎么可能丝毫不介意?
“你是在挑衅我吗?”温明妍不满意地道。
温然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将话说清楚。二妹妹如今知情达理,应当明白我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这门婚事对我的意义。你我是姐妹,有些话还是摊开来说比较好,你若真的心中有气,也可尽数说出来,我不会介怀。”
温明妍闻言,心中气恼又添憋闷。
温然浅淡笑着,这是她作为长姐一惯在弟妹面前的神色。
仿若她很是宽和,而她这个妹妹只会胡搅蛮缠。
是,她从前是任性,是糊涂,但她还不至于蠢到去抢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
“温然,你真的很讨厌。”自上次云济寺受罚后,这还是温明妍第一次这么明确表达她的厌恶。
温明妍说着讨厌,眼里却没有从前那种真切的嫌恶,她上前一步,气势凌然地道:“母亲说过,绝不能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脸面与自尊。他陆彦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光?这世上喜欢我的人多的是,我何必将心思放在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身上?我又不傻!”
温然听见最后一句,眸光微诧。
温明妍不悦地道:“你惯是如此,在母亲面前装得得体宽容,衬得我仿佛任性无比。今日他既是来向你提亲,你高兴便好,不必牵扯上我,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出什么端庄长姐的形象,日日如此,你也不嫌累。”
“你高兴便笑,不高兴便不笑,何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仿佛我逼着你似的。”
这是说前几日温然明明心中忧虑,却还在她们面前装出一副无事模样来。
明明说着埋怨的话,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字字带刺。
那个任性的小妹妹终归是长大了,她渐渐看得懂别人的处境,也明白有些人终究与她没有缘分。
既没有缘分,那便放手。
温明妍说完不再看温然的反应,转身疾步离开。
温然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浓。
她刚刚故意那般说,想着温明妍真要骂上几句,若这样能让温明妍放下心结,她听着便是,谁知引出温明妍这么一段话来。
她听得出温明妍话语中别扭的关心。
从前她预想的情形如今一幕也没有发生,便真如陆彦那日所说,无人能相阻。
好似遇见他之后,再难的困境,她也能轻轻松松跨过去。
她只需站在原地,什么也不用做,他自会帮她扫清眼前一切的障碍。
这种感觉,带着些不安,却又忍不住让人生出贪念,这样的轻松惬意,谁不喜欢呢?
温然回去的路上,脚步轻盈了许多。
她回到春雪院不久,苏因抱着一盆栽走了进来,温然抬眼一瞧,发现是一盆粉色月季花,如今花苞开了大半,花朵艳粉如傍晚天际流云,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你先前出去买的吗?”苏因将盆栽放到桌上,温然伸手抚摸花瓣,一边问道。
苏因俏皮一笑,故作神秘道:“不是哦,奴婢也是刚刚拿到这盆花呢。”
“那是从何处来的?”温然注意力都在花上,还没听出苏因话语中的揶揄。
苏合无奈摇头笑了笑,她一边添茶,一边道:“这是刚刚陆公子派人送来的,陆公子说这月季开得好,让姑娘也瞧一瞧,松快松快心情。”
“陆彦?”温然猛地抬头,神色间难掩惊愕,又带着些她不曾察觉到的惊喜。
“是啊,陆公子好像还在西角门那里等着呢,姑娘要不要去见一见说说话?”苏因凑上来笑着道,她一张圆圆的脸庞此刻显得分明喜庆,感觉下一刻就要拉着温然去往西角门。
温然诧异半晌,一如刚刚被苏因鼓动着去了前厅,今日她尤其坐不住,苏因不过三言两语,苏合又掺和着说了几句“无碍”,她便当真去了西角门。
守在西角门的小厮一早离得远远的,苏合与苏因也稍稍离得远些。
温然走上前,她站在门里,没有踏出去,往外一看,便见陆彦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他今日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银冠束发,树下光影明暗不定,他眼角眉梢落着一束光,转身朝她看过来时,不知是那束光太过耀眼,还是树下的人太过俊朗。
温然生出有些许的慌乱,她刚刚生出退意,陆彦已经朝着她走过来。
她维持着冷静,好歹没有像上次在云济寺的桃林中那般匆忙逃去。
“陆公子。”陆彦走至西角门前,温然行礼道。
陆彦听着这一声生疏的“陆公子”,他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而是将手上的纸袋递了过去:“这是锦和斋新出的如意花糕,我见有许多姑娘家在那里排队购买,便想着也让你尝尝,你看看喜不喜欢?”
“排队?你也排队了?”温然抓住一个关键点问道。
陆彦一笑:“人也不是很多,我没有排多久。糕点铺子的老板说这要是刚出锅的才好吃,你不尝尝吗?”
他不笑还好,一笑便险些晃了人的眼睛。
温然垂眸避开他的眼睛,她接过那纸袋,无意中与陆彦的手指触碰,视线又落在他右手上,还有他腕间的红绳——那根她赠送的红绳。
他的手好看,腕间配上这么浓艳的颜色,似乎将这一双手显得更加如玉,令人移不开目光。
温然静默地深呼一口气,她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纸袋,从中取出一块花糕来,咬了一半。
花糕酸甜可口,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甜腻糕点。
温然吃完手上的一块,她抬头看向陆彦,笑着点头:“嗯,味道很好,你要不要也尝尝?”
“好。”陆彦说着,伸手从纸袋中取出一块花糕。
他的手在她眼前,温然不可避免又多看了几眼。
但她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很快又转移了目光。
“味道确实不错,看来我没买错。”陆彦尝完笑道。
温然抱着手中的纸袋,笑容也更加灿烂起来,此刻她像是一只餍足的小猫咪,一双浅褐色的杏眼弯起来,笑得人心中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