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韶乐坐下来继续帮她解惑:“你是被我母亲派人送回来的,我母亲身边的人说,你在琼苑遇到了些麻烦,是我母亲出手帮了你,如今那些事情已被妥善解决,你不必担忧。你既在公主府待着,便没人能来寻你的麻烦。”
“不过大夫说你中了迷药,需得睡上一段时间。只是你睡得太久,若是你再不醒,我可能得去找个大夫再帮你看看。”
林韶乐其实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没去赴宴,永嘉公主也不欲让她知道得更多,所以她当下只是在传话。
温然能从她的话中听出意思来——
所以是永嘉公主出手帮了她,但她分明是见到了陆彦?难道是陆彦请永嘉公主出面帮忙救她?陆彦如何请得动永嘉公主?
温然心中存了太多疑惑,林韶乐知她需得静心好好想一想,没有多留,她让婢女准备了衣裳,又吩咐下人准备些膳食,便先离开。
温然知道自己身处公主府,暂且不必忧虑安危问题,她抱着那杯茶水开始努力回想假山里发生的事。
零碎的片段一点点粘合起来,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具象起来,温然最后想起的画面,是她双手攀着陆彦的脖颈,唇畔从他喉间一路轻薄到他的耳畔,接着是颈后的刺痛。
当那些出格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时,温然猛地一起身,她险些将手中的茶水泼洒到身上。
她瞪圆双眸,心中又慌又乱,方才那些疑惑都抵不过如今她想起的这些荒唐举动给她带来的震憾!
她竟是、竟是亲了陆彦?
她竟然轻薄了陆彦?
这何其荒谬!
温然尚未从那些回忆中缓过神来,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女,侍女站在珠帘外低声道:“温姑娘,陆公子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陆公子,陆彦。
温然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呼吸一滞,那些令她面红耳赤的画面再次涌了过来。
她只差一点便说出那句“不见”。
谁知侍女接着道:“陆公子说是有些事情还需当面说清楚,也该分辩清楚到底是谁的不是。”
只那么一句“不是”,温然脸颊蓦得腾升起一片薄红。
◉ 第23章
风潇雨晦, 及至温然走到附近的凉亭,这风雨之势慢慢减弱,雨落尘土, 目之所及是一片空濛景象。
春末夏初之际,风雨不携凉意, 温然走进亭内, 身后的婢女收了伞,静静守在一旁。
温然望着亭外未歇的风雨,心里充斥着茫然与无措。
她一直以来要求自己谨小慎微,不得有任何逾越出格之矩,她原以为一味的退让忍耐可以换来之后的安然日子。
如今却还是被逼到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而陆彦, 是一个意外。
从最初忆起的慌乱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彦,但正如陆彦说得, 她需要解释清楚。
那么解释清楚之后?
温然一向不愿承认自己心底的想法, 但是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想要一个人来帮她破局。
她若不想入五皇子府, 就必须有一门婚约, 一门能够让那些人都歇了心思的婚约。
只是她不知, 陆彦愿不愿意帮她破局?
他能在琼苑之中助她, 会不会也可以助她逃离如今的困境?
温然自知这样的想法自私, 陆彦有大好前程,他可以为了一时的善心救她,她却实在无法开口, 让他冒着与徐贤妃和五皇子作对的风险帮她。
温然心中思绪交杂, 她一时觉得自己不该利用陆彦, 一时又觉得或许也有一丝曙光可得。
心中天人交战之际, 视线中渐渐出现一抹月白色。
她抬眼看去,细密无尽的烟雨中,身着月白色宽袍的男子执伞而来,他穿过层层雨雾,一步步走近她。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她不由起身,透过雨雾望向亭外的人,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胸腔中那颗心开始躁动地跳动起来。
她此刻似是想逃,又似是不愿逃。
温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站在这亭中,看着陆彦朝她一步步走来,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绘着青竹的执伞收起放在亭角。
那守候在一旁的婢女早已执伞退到远处的长廊上,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温然看着眼前的人,她略显紧张地退了一步。
陆彦神色温和,这让她心绪稍稍松缓一些,然而她余光不小心瞥到他喉间旁的那颗小红痣,刚刚安定的心忽又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温然如雪的面上不由浮起一层薄红,她虽然很是努力将那些回忆从脑海中抹去,但越是这般便越是记得清楚。
她似乎还能记得触碰那里的感觉,带着些凉意……他身体似乎比常人更为冰凉一些,是以她失控之后不由自主攀得更紧。
温然想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她不由往后又退了一步。
一连退了两步,越发显得有些像是不欢迎陆彦。
温然想到这里,她维持冷静站定在原地,微微垂眸,避开能引起她联想的地方,声音尽量平和地道:“今日多谢陆公子帮我,不知我有没有给陆公子添麻烦?”
陆彦听见“麻烦”两字,他目光微动,没有答话。
赵启寒的那些事情算不得麻烦。
若要说麻烦,也不是没有。
他是第一次让人靠得那么近……
陆彦敛眸不语,温然试探地抬头朝他看去,视线相触,她看到他眼中是一片宁静的温和,像是在疏散她心中的局促与不安。
温然眨了眨眼,目露不解,她不明白他沉默的瞬间在想什么。
难道是觉得她在假山里的举动给他带去了困扰?
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然想到这里,眸色稍稍暗了下来。
陆彦注视着她,她的一举一动,神色间的每一点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小姑娘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想法,唯一泄露在外的是神情上些微的低落。
“没有。”陆彦声音清润地回道。
温然心绪稍缓,她知陆彦这回答有安慰她的成分,但他愿意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是非常介意她先前失控之下的举动?
她该如何继续说,该主动提及她的错误吗?
温然心中纠结,她踌躇不前时,陆彦上前两步。
陆彦肩宽腿长,他跨出两步,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温然离他更近,他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她面前似乎再更进一步,就能将她整个人拢在他的领地中。
过于亲近的距离,会更加给人一种紧迫和不安感。
若是眼前之人并非是陆彦,温然此刻应当已经后退,但她刚刚已经退了两步,现下她看着陆彦,没有再退。
如今这情形,仿佛只要她上前一步,就能抓住她所期盼的曙光。
“陆公子……”温然试探唤他,她小小上前一步,似乎要主动跨出那一步。
在她出声之时,陆彦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玉佩,他在温然迟疑的停顿间,将那枚玉佩递到她面前,眸光含着轻暖的笑意,他声音清润且明晰地问她:“温姑娘,你可愿试试在下?”
温然一怔,她垂眸看向那枚玉佩,羊脂白玉上雕刻着热烈盛放的芍药花。
男子赠女子芍药,其意不言而喻。
那玉佩真真切切,不是幻影。
温然怔愣地看着那芍药玉佩,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彦,竟主动开口?
他当真愿意?
温然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从前习惯性靠自己解决问题,哪怕今日真的起了那样的念头,她也决定自己先跨出一步。
而此刻,陆彦先她一步走向她,先她一步开口,仿佛只要她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即可。
只要接过这枚玉佩,她眼前的困境也许就能化解。
“陆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如今是什么情境,你当真清楚吗?”
温然看向陆彦的双眸,她想,若是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迟疑,她或许就不会接过这芍药玉佩。
但是没有。
陆彦双眸清明,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温然在担心什么。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温姑娘,你今时之忧,亦是我今时之忧。你我都不愿由他人摆弄命运,既如此,何不携手走出此番困境?
“温姑娘不必多虑,陆某既然敢开口,心中必已有万全之策,我定不会负了姑娘的信任。”
陆彦所谓之忧,是他与安婉儿之事。
文宁侯意欲效仿荣安王逼婚,奈何陆彦绝不松口,安婉儿屡次被拒,才会在琼苑赏花宴上,追着他要表明情意分说清楚。
陆彦不欲与她多言,避开她之时却意外撞见温然闯进假山。
他如今直言自己之忧,便是让温然不再那么歉疚。
温然不喜欢欠旁人,陆彦是第一个,她一而再再而三欠了恩情,不知该如何偿还之人。
所以今时今日,她会忧虑,会不希望牵连陆彦。
陆彦的话,便是来斩断她的犹豫,让她全然没有负担地接受。
“可是,为什么是我?”温然心中还有犹疑,“陆公子若是选别人,或许之后的路不会很难走。”
与她定亲,不仅仅是与文宁侯府作对,更是明晃晃与五皇子作对。
他之后的仕途,还能顺利吗?
“因为,你我曾相识。”陆彦轻声道。
这句话消散在风雨中,又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温然耳边。
她心中已有猜测,但先前多番顾虑,始终没有开口问出的话,在此刻有了答案。
陆彦微微露出右手腕,腕间红绳露出,他指了指温然腰间的玉佩,清浅笑道:“其实温姑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是吗?这枚梨花玉佩是我当年亲手所刻,温姑娘以红绳回赠,这些事情温姑娘忘了,可是我记着。”
“我记着你曾予我的曙光,所以如今我想做你的曙光。”
“无论此番决定会带来多少艰险,我陆彦此生不悔。”
男子清润的声音坚定且明晰地散落在雨中,亦散落在温然的耳畔。
温然仿佛在那双漆黑的深眸中看到难以言说的情意,不知是对少时的她,还是如今的她。
他将一切道出,向她许诺,静静等着她的回复。
她觉得难以言说的话,最后一句都不需她道出。
这道曙光,主动迎向了她。
温然静默片刻,她指尖微动,右手缓缓抬起,触碰到陆彦冰凉的掌心。
这一次没有隔着手帕,是真切的肌肤相触。
这触感冰凉又清晰,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口,斩断她心中所有的犹豫。
温然接过那枚芍药玉佩。
玉佩落进掌心,似还带着他的体温。
温然轻声道:“好。”
无尽雨雾中,陆彦执伞欲离。
温然看着他的背影,她几番犹豫,最后小跑着追上他。
她站在他的伞下,鬓发微湿,她从腰间取下那绣青竹纹样的荷包,递到陆彦面前:“这是我亲手绣的,或许有些女孩子气,还望陆公子不要嫌弃。”
回礼,亦是应允。
私下相赠荷包确实出格,但她今日做下的出格之事也不止这一件了。
旁人都以为她乖巧听话,实不知她其实叛逆得很。
她宁愿冒着风险去尝试一次,也不愿还没挣扎就认命。
陆彦垂眸看向那荷包,说着女孩子气,但因着纹样是松竹,便是男子戴也无妨。
陆彦接过那荷包,眼前少女双眸明亮,他迎着她的目光道:“阿然,等我,我很快便去提亲。莫要担心,无人能相阻。”
◉ 第24章
翌日午后, 温然回到温府。
彼时琼苑赏花宴的事情已经传至宫中,安淑妃在屋中找到那有问题的药炉,与徐贤妃据理力争, 因着实在查找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最后安淑妃让那内侍顶了罪责, 杖毙内侍。
建元帝下令斥责了六皇子, 责他行事荒唐,罚俸一年且令他闭门思过一月,但是明面上的理由自不是皇子与内侍厮混这等荒唐理由。
温然只得知六皇子被圣上斥责的消息,至于为何被斥责她是一概不知。
温然隐隐觉得和昨日她在琼苑的事有关,永嘉公主不将这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对外也是借故说她身体不适才提前离席。
她在公主府住了一日多, 午后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到温府,秦氏召她过去说了会儿话。
昨日徐贤妃话里话外, 不外乎是要让温然入府, 秦氏小心应承着,不想回来时却没见到温然, 还是公主府的侍女提前与她说了一句, 她才能安心在席面上待到结束。
此番温然回府, 秦氏虽则心中有疑虑, 也试探问了问, 但见温然说得也是那套说辞,便不再探问下去。
温秉丞那边得知温然是去了公主府休息,也没有追究这件事。
他从秦氏那边得知徐贤妃的意思——是要等正妃入府, 温然才能入皇子府。
如此一来, 温然与五皇子之事算是摆到明面上了。
日暮时分, 天地间只剩下最后一缕残阳。
温秉丞罕见地踏入春雪院。
温然起身去迎, 向他行礼。
“坐吧。”温秉丞难得来这春雪院一趟,面上神色亦是温和得很,端出一副慈父模样,一开始的话多是关心温然近日身体如何,问着问着话题便转移到琼苑赏花宴之上。
温然隐瞒了五皇子与她见过一面的事情,她不应话,一味装作听不懂温秉丞话中的意思。
“在为父看来,五皇子和徐贤妃的意思,是要你入府侍奉五殿下,你可明白?”温秉丞不得不直言道。
温然作出一副愕然模样:“父亲这话什么意思?那我与纪家的亲事……”
秦氏之前与温然私下说的话,温秉丞是一概不知。
是以今日他是来试探温然对这门亲事的态度,若她不愿,他自是要劝上一劝。
温然如今的神情,也应证了他心里的猜测——他这个长女看着乖顺,但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像她的母亲,骨子里的性子犟得很,不打碎她最后一丝念想,她绝不会放弃。
“你与纪家的婚事本就是私下底商议的,没有凭证。为父听说,纪家已经在与蓝家商议定亲了,他们两家有多年的交情,又是青梅竹马,确为佳配。”
纪家为着尽快撇清与温然的关系,所以才急急忙忙给纪谨言议亲,还将消息放出去,无非就是表明态度。
若是寻常人家的父亲,见纪家如此行事,当会有几分气愤。
温然看向温秉丞,在她父亲眼中,她看不到一丝愤怒,今日这番话无非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可是……女儿不想入皇子府。”温然第二次在温秉丞面前表现出这么明显不愿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