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殿下进去,我就去通知主子,保证让人看到这一场好戏……殿下好好享受,这美人风姿定是不同的……”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温然听到那一声“殿下”,最先反应是赵启临,却很快意识到不对。
赵启临刚刚才对她恫吓一番,何必非要现在下手?
那门外的是……六殿下?!
脚步声越发得近了,若是门外的人发现她还有反抗的力气,还不知作出些什么来。
不行,她必须出去。
温然心中有了决断,她立刻走进内室,用枕头被子等物勉强盖出一个人形来,又将床上的帷幔放下。
六皇子赵启寒进来时,先是没看到人,他不满地瞪了一眼身后的内侍,内侍寻了一番,接着指了指内室。
赵启寒迈步进去,看见帷幔之后拢起的人形,轻笑一声:“看来你这药威力确实不错,人都睡着了,只是这样不免少了些滋味。”
内侍笑了两声,躬身道:“那奴才这就去通禀主子。”
赵启寒不耐地摇了摇手,内侍躬身退下,顺便将厢房的门带上。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上锁。
毕竟是要让人来看戏的,若是上了锁,还怎么演完这场戏?
赵启寒迫不及待走向床上的美人,他掀开帷幔,正要掀开被子看一看美人,脖颈后突然刺痛一下。
他意识到不对,正要转身,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直接栽到在床上。
温然握着那梨花簪,她先前让人试过这迷药的威力,如今见人真的晕了,方知自己赌赢了。
她快步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门外并无人守着,应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实情,也避免听到她的呼救声,所以这厢房附近异常安静。
她关上房门,立刻从这院子里抽身出去。
手臂上的疼痛只能带来短暂的清醒,温然走到一半便觉得眼前的视物扭曲起来,她浑身像是被放在炭火中炙烤,意识被灼烧得有些不清醒。
她隐隐觉得自己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回到前面,可是她又能躲去哪里?
她对这琼苑根本不熟悉,若是半路再碰上六殿下的人……
温然狠狠往手臂上的伤口按下去,她企图让自己镇定清醒下来,她还没思考清楚,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我明明瞧着他是走到这边来的,怎么这一会儿就见不到人了?”
“姑娘别急,陆公子肯定就在附近。再者待会儿开宴,陆公子定也是要赴宴的,姑娘不若去前面等?”
“等什么等,我今日非要把话和他陆彦说清楚了。”
那声音有些嚣张,温然听到那声陆彦,迟钝地反应过来前方来人极有可能是安婉儿。
她不能让安婉儿撞见她这副样子。
温然左右看了看,她正行至一片假山附近,当下不作犹豫直接躲进假山中。
安婉儿的脚步声愈近,温然还没寻到一处稳妥的藏身之地。
突然,她手臂被人一拽,整个人被拉进假山的一道缝隙中。
面前人与她贴得极近,温然反手就要把手上的发簪扎进他的脖子上,那人反应也极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反手捂住她的嘴巴,极低声地道:“是我,陆彦。”
陆、彦……
温然觉得耳畔的声音缥缈又不真切,她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目光触及那双幽深凤眸,她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浑身的防备刹那间卸了下去。
忽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温然看着陆彦,她双眼渐渐湿润起来。
小姑娘左臂上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她面颊酡红,双眼湿润又迷离,说不清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陆彦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这副模样,还有她手中已经弹出银针的发簪,他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然。”
陆彦试着去唤怀中的女孩儿,这假山中间的缝隙很窄,她与他靠得很近,她如今很像是靠在他的怀中。
温然从见到陆彦的那一刻就不由放松了防备,那药效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有些不大清醒起来。
听见陆彦那一声语调轻柔的呼唤,她略显茫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道:“你不能这么喊我。”
她如今脑子反应慢,说话也很慢,却还记得“阿然”这样的称呼很亲密,他不能这么喊她。
陆彦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他知道当下也问不出什么来。
但是安婉儿一副找不到他不罢休的架势,如今正站在假山外面急躁地跺脚,吩咐着宫女去找人。
他此刻不能带温然出去。
温然见他不说话了,她眨了眨眼,理智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又或是眼前人给她的莫名信任,她一眨眼,一滴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他们都欺负我,”小姑娘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她的话中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与不甘,偏强忍着没再落泪,“明明我一直在忍让,为什么受欺负的总是我,这不公平。”
理智清醒时她知道这不公平,但她能忍住不说,因为她知道抱怨也没有用。
可是如今温然思绪被那药搅得一团乱,她只觉得十分委屈,她勉强压着自己躁动的手指,用最后一根绷着的神经说出这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陆彦不知她的感受,他指尖触碰到温然的眼角,拂去她眼角的泪,声音略低地道:“对不起,我该早些去提亲的。”
陆彦一直在等陆老先生进京,如今徐贤妃出面,他要是上门提亲,必须请出能压住徐贤妃和赵启临的人。
只是如今看着温然满目的委屈,陆彦忽然后悔了,他觉得他应该行动更快些,这样也不会有今日的意外,也不会让阿然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察觉到温然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指。
他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的眼角,像是缓解了面颊上的灼热。
温然本来一直在忍,乍然与这样的凉意触碰,她忍不住像是小猫咪一样蹭了蹭。
理智的弦终于在某一刻崩断,她忍不住伸手探握到陆彦的指尖,一点点地蹭着,凉意触手可得,她渐渐得寸进尺,握住陆彦的手。
温软的女子手心覆盖上来,陆彦终于反应过来,他一瞬间愕然,便在这片刻的怔忪之间,温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离陆彦很近,近到她可以发现陆彦喉间旁边生着一颗很小的红痣,眼前视物摇晃,那颗小红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忍不住去汲取更多的凉意,第一个触碰的地方便是那颗摇摇晃晃的小红痣。
少女动作突然,她柔软的唇贴上来时,陆彦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亲在那颗小红痣上,双手攀到陆彦的脖颈上,只一味去探寻更多的凉意,根本不知自己的动作有多出格。
小姑娘像是变成一只粘人的猫咪,一味要缠着自己的主人撒娇,她被拉开时还不满地哼了哼,复又要凑上去。
陆彦手中银光一闪,温然脖颈后多出一个细小的血滴,她瞬间昏睡过去,倒在陆彦怀中。
假山外面已然安静下来,陆彦静静站了一会儿,他动了动喉结,深吸一口气,最后认命地将怀中的少女抱了起来。
◉ 第22章
惠风和畅, 琼苑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此值春末夏初之际,苑中众人借着这最后一抹春光吟诗作赋弹琴作曲。
偶有人抬眼看向上首坐着的五皇子,今已开宴, 不知六皇子被什么事情缠住,如今还未前来。
但又敢去说一个皇子的不是?
只是那位即将入五皇子府的温家大姑娘呢?怎么也不在此处?
不仅如此, 席上似乎还少了几位姑娘家, 以赵锦儿和安婉儿为首的那些贵女,此刻竟都不在此处。
若是一两个人也便罢了,眼前这情形确实不对。
徐贤妃和安淑妃高坐在上首,二人平起平坐,明面上端是气氛和谐。
此刻两人身侧的大宫女都悄悄离开, 出了园子便吩咐内侍和宫女们去寻人。
尚未等到这两拨人找到六皇子和赵锦儿等人, 先有一个宫女脚步匆匆走到近前,低声在安淑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安淑妃面色一时僵硬到有些难看, 她本就样貌偏凌厉一些, 当下冷了脸,正在作诗的姑娘家被她一吓, 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声音渐消至无。
安淑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很快调整情绪扬起笑容, 缓和面上的神色, 她一边起身一边对徐贤妃道:“贤妃姐姐,妹妹身体有些不适,先去后面歇息片刻, 劳烦姐姐了。”
徐贤妃仿若没察觉安淑妃的失态, “淑妃妹妹可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不必。”安淑妃婉拒这番假情假意的关心, 她步履不缓不慢地走出琼园, 一出园子她面上的笑意顿消,厉声质问身旁的大宫女:“什么内侍,什么同床共枕?!寒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莫不是在蒙骗本宫?!”
“奴婢怎么敢?娘娘还是快些过去瞧瞧。现下赵姑娘和安姑娘她们还在那里。六殿下似乎、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赵姑娘带人进去后,六殿下还曾冲向赵姑娘,险些、险些……”宫女说不下去,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安淑妃觉得眼前一黑,她疾步往前去,待走到后院女眷厢房处,她未及近前,便听见姑娘家的哭泣声,她快步上前进了西厢房,第一眼先是看到坐在明间椅子上低声哭泣的赵锦儿。
赵锦儿鬓发凌乱,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却止不住地抹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淑妃见她身上衣衫完好,暗地里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没出什么丑闻,她又赶忙转身去正屋那边看,一进屋便瞧见赵启寒浑身湿透地坐在屋中,左边脸颊上鲜红的一个巴掌印,他眉眼间压着浓重的戾气,面色阴沉沉的,一副风雨欲来的趋势。
堂堂皇子何曾又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赵启寒是如何也想不通,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一边的?
他原先以为这屋中睡着的是那位姓温的美人,兴致高昂地掀开被子却被人背后下了毒手,害他不明不白地晕了过去。
清醒之时,他还没睁开眼,先是听见一声略显尖利的叫声,当时他脑子一片混沌,眼前景象扭曲似恶鬼索命,他挥舞着与眼前的恶鬼撕扯起来,却被人猛地扇了一个巴掌,片刻清醒后又混沌起来,最后一头栽进外面的水缸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今生从未有过如此奇耻大辱!
先是被人扇了巴掌,最后还被外面一缸污水染了满身,当下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安淑妃倒吸一口凉气,她现下终于有些相信宫女说的话——
一炷香前,赵锦儿与安婉儿等人走到附近赏花,赵锦儿言腿脚酸痛转身要去近处的女眷厢房歇息。
安婉儿等人一同跟了过去,赵锦儿推门而入,起先她们以为这厢房中无人,赵锦儿迈步进了内室,待她看清内室床上的情形,陡然尖叫了一声。
她立时捂住嘴巴想要遮掩,奈何安婉儿等人进来得太快,几个姑娘家往里一探看,只见内室床上六皇子和一名内侍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六皇子的胳膊甚至还搂着那内侍的肩膀,两人言行亲密,睡得昏天黑地。
赵启寒最先被吵醒,那些姑娘家见情形不对,立时便退了出去。
赵锦儿留下来本是想要问询一番,只是她还没开口,赵启寒便像是恶狗扑食一般朝她冲了过去,将她鬓发扯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赵锦儿慌乱之下直接扇了赵启寒一巴掌,赵启寒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混沌之中,他冲到外面最后一头栽进荷花缸中,才终于清醒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待到有人反应过来后,立刻便跑着去通知前面的主子。
安淑妃还没来得及处理当下的事情,徐贤妃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带着人走进这处热闹的院子。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赵锦儿的母亲荣安王妃。
赵锦儿一见到自己的母亲,立刻便扑上去哭了起来——她那时也是真的慌了,怕赵启寒发疯之下作出什么来,这才扇了赵启寒一巴掌。
待到事后,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事情有多荒唐!
那么多人看着,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明明计划好的,为何最后躺在床上不是温然?
赵锦儿心中存疑,赵启寒心中亦是在回顾这件事。
他比赵锦儿想得深,也更容易怀疑一个人。
今日会如此苦心算计他的,除了赵启临,还有何人?
“淑妃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六皇子身上怎么全湿透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徐贤妃赶至此处,面露关切地问道。
安淑妃与她斗了那么多年,自知她和善面孔下隐藏的虚伪阴暗,她冷眼看向徐贤妃,心中认定今日之事必定与徐贤妃母子有关。
真是下作,竟利用这种手段来害她的儿子!
这笔账她记下了,日子还长,她必定会讨要回来。
两位娘娘前后脚离席,赴宴的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席上唯有永嘉公主赵端宁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花茶,仿佛全然不知后院厢房处的闹剧。
赵端宁不涉储位之争,这种热闹场合她也无意参与。
只是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人,免不了要惹得一身麻烦,且让她们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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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刚过,外面淅淅沥沥落了一场雨。
雨声透过窗棂传进来,入耳渐渐变得清晰,温然从最初的混沌中慢慢清醒过来,她一睁眼,入目是陌生的紫色帐顶。
她瞬时清醒过来,当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掀开被子朝自己身上看过去。
她身上穿着中衣,原先穿的那身藕荷色衣裙不知去了何处,温然心中一慌,掀了被子就要起身往外走。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掀了珠帘走进来,与温然撞了个正佚䅿面。
“郡、郡主?”温然脚步一顿,她错愕地看向眼前之人,刚刚慌乱无措的情绪缓了下来。
“对啊,是我。”林韶乐抬脚走向旁边的桌子,她一边倒茶一边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来,先喝口茶。”
林韶乐说着将倒满的茶杯递了过去,温然接过茶水先是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烟雨蒙蒙,天色看起来很是昏暗,她一时分辨不清时辰。
“现在应该已经申时了吧。”林韶乐替她解惑。
温然再次惊愕地看向她,她不可置信地问道:“申时?”
她与秦氏是辰时赴宴,如今竟已申时了?这几个时辰她竟是完全睡了过去?
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昏迷前分明见到了陆彦,她和他一起躲在假山中,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记得有些不大清楚。
温然刚醒,那些记忆零碎得很,她更加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