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番来,就是为了送糕点吗?”温然问道。
陆彦摇头:“并非如此。明晚东市有一场花灯节,若是温姑娘愿意,可否陪在下一同前往?”
若是从前这样的要求自然不能应,可今时不同往日,温然不知该不该应,她怕父亲或秦氏不应,毕竟这亲事才刚刚定下来。
“你放心,到时安宁郡主会来接你。”
有林韶乐帮忙,自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然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她也爱热闹,只是从前避着风头,才不甚爱出门。
如今有陆彦在,她莫名变得更胆大了一些。
陆彦见她应下,准备离开,温然对着他道:“陆公子慢走。”
又是一声“陆公子”。
陆彦眉梢动了动,他看向温然,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道:“你从前不是这么唤我的,这未免有些生疏。”
“啊?”温然茫然道。
陆彦补充:“你从前都是唤我陆彦哥哥,我觉得这样很好。”
陆、彦、哥、哥?
温然动了动唇,发觉这四个字实在太难连在一起喊出来。
他竟觉得这样很好?
未免、未免太过亲密了些。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
◉ 第26章
温然几次启唇, 也没能唤出那句“陆彦哥哥”。
她有些怀疑地道:“我从前当真是这么唤你的?”
陆彦温和笑道:“自是如此,不急,你慢慢来, 我可以等。”
陆彦不会逼着温然当下就唤出那声“陆彦哥哥”,他本意也不在此。
温然看着他离开, 她在回去的路上又在心里重复几次“陆彦哥哥”这称呼。
诚然, 这称呼其实并没有过分亲密。
大抵是如今他和她关系转变得太快,她一时无法适应。
温然回到春雪院,她刚跨进院子,便得了仆人的通禀,说是温秉丞来了。
今日发生这样的事, 温然早猜到父亲会来。
她将如意花糕交给苏因拿着, 收敛起面上的喜意,将那抹真心实意的笑意减轻减淡。
温秉丞来了不到半刻钟, 他此刻坐在正屋明间的主位上, 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烦,方要出言让人去将温然寻回来, 一抬头便看见着一身青碧色衣衫的姑娘家走了进来。
温秉丞有一瞬的晃神。
温然逆着日光走进来, 刹那间温秉丞仿佛看到故人迎面朝他走来, 她嫣然而笑, 清丽面庞上似蒙着一层轻轻的雾, 看不透辨不清。
温秉丞在刹那错愕之后,猛地捏紧椅子的扶手。
温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她上前行礼道:“父亲安康。”
一句话唤回温秉丞的神智, 温秉丞从虚妄的幻影中回过神来, 他看清面前的人, 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而后语气微严地问道:“你去何处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比起昨日的慈爱形象,此刻的温秉丞才像是温然印象中的父亲形象。
温然垂首不紧不慢地回答:“回父亲的话,女儿去西边的园子散了散心,回来得稍迟些,让父亲久等了,是女儿的过错。”
温然一上来就道歉,将温秉丞剩下要责问的话堵了回去。
温秉丞面上不见笑意,他审视着温然道:“今日永嘉公主和陆老先生来为陆彦提亲,你是否已知晓?”他不放过温然面上的一丝表情,企图看出些不对来。
陆彦今日陡然来提亲,属实打他个措手不及。
温秉丞不能不疑心。
温然略作羞怯地点了点头:“女儿已知晓,父亲能应允此事,女儿心中甚为感激。女儿原以为会……未曾料到还有这样的转机。”
小女儿家掩不住喜悦这是很正常的事,温然作出惊喜的模样来,她半低着头,温秉丞分辨不出她话的真假。
“你当真不知今日之事?你与那陆彦先前是否有联系,不然他今日为何会突然来提亲,我先前怎么没听说你与她……”
温秉丞最多听说过温明妍对陆彦有意,是以今日陆彦上门,他还以为是向温明妍提亲,谁知竟会如此。
温秉丞试探的话还没说完,温然错愕抬头看向他,她双眸立时泛起雾气,委屈地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女儿与外男私下有接触吗?女儿是与陆公子见过几面,但绝没有出格之举,父亲刚才的话是在怀疑女儿吗?”
温秉丞从未见过温然如此,他印象中的长女进退有度,面对弟妹们的胡闹也惯是能容忍。
如今这般,仿佛是被他的疑心给逼哭了。
温秉丞本来还有许多试探的话,见此便是不好再说出来了。
事已至此,他问再多也于事无补。
永嘉公主和陆老先生这两位,他实在开罪不起,便是连五皇子也有意拉拢永嘉公主,他更不能得罪。
“为父没有这个意思……罢了,你便当为父刚刚什么都没说。”温秉丞起身道,他放弃继续探问的想法。
温然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在温秉丞即将离开时,她声音略带哽咽地问道:“女儿能与陆公子定亲,父亲是不开心?父亲昨日明明说,不希望女儿低人一等受委屈……”
温然重复温秉丞昨日的话。
温秉丞脚下一顿,他转身看向温然,面上表情和缓许多:“父亲怎会不开心?你莫要多想,你能与陆彦定亲,本就是喜事。陆彦年轻有为,品性上佳,与你乃是良配。”
温然听见那句“良配”,她目色清冷,口中却顺着温秉丞的话道:“是女儿多想了,今日能得此转机,许是父亲当年应允母亲的话灵验了,母亲在天之灵也保佑着女儿能幸福安康顺心如意地过完一生。”
一句“在天之灵”,温然这句“母亲”自不是指秦氏。
刚回温府时,温然会在温秉丞面前偶尔问及生母之事。
只是她很快发现温秉丞并不喜她提及生母。
每当她提及之时,父亲神色都会变得很复杂,看不出是怀念还是嫌恶,可若是嫌恶,又缘何要寻与她生母长相相似的柳姨娘入府?
但若说是怀念,那表情也不像。
今日温秉丞也是第一次发现,他这个长女有时候说话也会让人难受得很,似乎句句都能踩在他不喜欢的点上。
偏偏看她的模样,似也不是有心。
温秉丞随意应道:“或许吧。”话说完转身离开。
温秉丞走到外头,他被那刺目的阳光一晃眼睛,又想起方才片刻的错觉。
他其实甚少在温然的身上看到简月的影子,或许是这个女儿被养在闺中太过端庄持敬,不似简月性子那么明快爽朗。
只是如今他才察觉,其实她们很相似。
温然今日着那一身青碧色衣衫走进来,便如当年的简月。
当初简月给这个未出生的孩子选了这个“然”字,本就是希望她能身处任何逆境都能柳暗花明迎来转机。
今日倒像是应验了当初她的期冀。
他曾答应过简月,要让这个孩子幸福安顺的过完一生,也曾将这些话告知温然。
若非今日温然提及,他或许不会再记起。
当初他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但人是会变的,当初他觉得重要的人,不代表会一直重要,也许还会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温秉丞走远,温然抬眸,她眼中雾气渐散,神色变得冷清起来。
与陆彦定亲的喜悦,终于在此刻缓慢散去。
人是会变得。
这一点温然在温秉丞身上体会得尤其深刻。
她无法全然信任一人,也是因此。
她面对家人尚且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尚且不能全盘信任,又如何将心完全交托给一个陌生人?
所以守住此心,不动感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
每逢春去东临之时,东市都会举办几日的花灯节。
先前因为温老夫人故去,温然守孝一年,再未去过这种热闹场合。
林韶乐许是怕她尴尬,约了沈盈一起来府中接她。
温秉丞和秦氏自没有不应的道理,三个姑娘家一起前往东市。
沈盈未曾料到,温然与陆彦当真能成,她路上忍不住好奇问了问。
林韶乐也是个半知情的,在她添油加醋之下,全然成了陆彦心仪她良久,这才迫不及待上门提亲,还特意搬出永嘉公主和陆老先生这两座大山。
这与陆彦明面上的说辞倒是一致。
“当初我便觉得陆彦待你不同,你还不信,这回儿可信了?”沈盈调侃地道。
温然实在不好解释,毕竟琼苑赏花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索性不理沈盈与林韶乐的调侃,最后实在受不了便伸手捂住沈盈的嘴巴,佯装生气道:“不许再说了,不然小心我把你丢下马车去。”
“好,我不说了,不过你如此害羞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可见陆彦在你心中也是不同的。”沈盈笑着道。
温然闻言一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感觉到热意,这才发觉自己当真脸红了。
只是因为她们拿陆彦调侃她?
她从前可不会如此。
越临近东市的长兴街,车马越发难行。
长街上人潮如织,华灯流彩熠熠。
三人一起下了马车朝长街上走去,眼前一片喧哗热闹的盛景,林韶乐费尽力气挤进一个面具摊子,挑了三个面具走回来。
“你们挑一个,我要这个老虎。”
林韶乐脸盘圆圆的,偏生选了最凶的老虎面具,还剩下一个猫咪和狐狸面具,沈盈喜欢猫咪,温然就选了狐狸面具。
三个姑娘家戴上各色的面具,前来搭讪的男子果然变少了许多。
温然与她们走走逛逛,想着今日沈盈和林韶乐都在,陆彦也许不会出现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便有一戴着狐狸面具的蓝衣公子走到她面前,他手中拿着一束芍药花,一双凤眸含笑地看着她道:“姑娘可愿收下在下的这束花?”
温然听出陆彦的声音,她看向那双熟悉的眼睛,心念微动。
不知是夜晚太过迷离,还是她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很好看,温然下意识去接那束芍药。
指尖相碰时,她才察觉她竟是没有一丝的犹疑。
上次纪谨言送她花,她有过犹疑,也是因为那片刻的犹疑,她最终没有接到那花。
这次换成陆彦,她却没有犹豫。
难道真如沈盈所说,陆彦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温然心中思绪复杂,那束芍药却已经落进她手中。
陆彦上前一步,声音清越道:“阿然,陪我去泛舟可好?”
他觉得“陆公子”这样的称呼生疏,自也不会继续唤她“温姑娘”。
阿然这样的称呼,甚好。
作者有话说:
兔年大吉。
◉ 第27章
月光洒向温暖喧嚣的人间。
长街上熙熙攘攘, 灯笼映照出的光线迷离又朦胧,将四周景象幻化得有些不真实,唯有手中微凉的花枝和眼前人含笑的双眸, 真实到让人无法逃避。
温然第四次从陆彦口中听到“阿然”这两个字。
第一次是在云济寺的桃林中,她仓皇而离。
第二次是在琼苑的假山中, 她已经中药, 却还是绷着理智的弦,提醒他不能这么唤自己。
第三次是在永嘉公主府,他如此唤她,答应她一定会来提亲。
这是第四次,如今她与他的关系虽然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 但她不必再担心这样的称呼会带来什么困扰或有什么不妥。
温然有时觉得很奇怪。
她一直想要后退, 想要离陆彦远一点。
但是冥冥之中,他们总是靠得更近。
便如当下, 温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应下陆彦的这句邀约, 离她近些的林韶乐忽然伸手在她后腰处推了一下。
温然猝不及防往前一跌,陆彦及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腕, 温然将将站稳, 便听见陆彦在她耳边沉着嗓音似笑非笑道:“阿然这是应了?”
才没有。
温然小声嘀咕了一声, 她回头瞪了一眼林韶乐, 林韶乐眨着眼睛笑了笑, 眼睛中满是促狭。
沈盈见温然恼起来,她不但不解围,手中团扇遥遥一指, 指向稍远处的一处花灯:“郡主, 我瞧那家的花灯不错, 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好, 今夜沈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买,本郡主买单。”林韶乐说得豪情万丈,一副千金只换美人一笑的架势。
林韶乐今日本就是为成人之美,沈盈刚那么打眼一瞧,自也无意挡在人家未婚小夫妻中间,是以当下两人十分有默契。
她们说说笑往前走去,将温然丢在原地。
温然一时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她略显无措地站在陆彦身前,目光垂落间看到他腰间系着的荷包,荷包上面绣着青竹纹样,正是她那日亲手赠予他的。
温然忽而想到那枚芍药玉佩,她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荷包,孰不知这动作也被陆彦看在眼中。
少女腰间系着月白色的衿带,细腰不盈一握。
荷包在她腰间垂坠着,却是不见往日的梨花玉佩,自也没有系着那枚他亲手雕刻的芍药玉佩。
毕竟他们才刚刚定亲,这玉佩若真戴出来也不好解释。
温然握了握荷包,心里莫名放心下来,眼前的青竹荷包也在提醒她——今日之结果,是她所期盼的,她不该再像从前一样躲着陆彦,也没有必要。
他们如今可是未婚夫妻,一起泛舟游湖也是自然。
“今夜人多,陆……”温然一顿,她此刻抬眸看着陆彦,这一个“陆”字刚刚冒出来,陆彦神情微微一变,他双眸微眯。
温然心里一虚,她默默将“公子”两个字咽了回去,话音一转,带着些生疏与不自然地道:“陆、彦?”
她到底是唤不出后面“哥哥”两个字。
直呼其名,已是她作出的最大努力。
陆彦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他注意到温然耳边被风吹散的鬓发。
“如此尚可,待到你我成婚后,便也不必纠结称呼的问题了。”陆彦一边说,一边伸手将那缕松散的鬓发挽到温然耳后。
今夜的风带着些许燥意。
陆彦手指从温然耳旁划过,带着些许让人不能忽视的凉意。
像是冷热骤然相撞,温然心跳霎时变得更快了些。
上一次陆彦在云济寺桃林中,似也是下意识地触碰她的眉眼,彼时她慌乱离去,但今时不同往日。
温然没有后退,她感觉到陆彦食指触碰到她的耳垂,似是无意,转瞬即离。
他收回手,依旧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温然握紧手中的芍药花,她顺着陆彦的话问道:“为何成婚后就不必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