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果然没有回头,他大跨步进了沐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温然的目光。
陆彦从沐间出来时,温然正坐在铜镜前,似乎正在无聊得摆弄首饰。
陆彦摆了摆手,一直守在屋内的婢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走到温然身后,目光先是注意到桌上的一盒口脂。
“这是你今日用的口脂吗?”陆彦问道。
温然看向那盒口脂,她点了点头:“嗯,怕要补妆,所以带过来了。”
温然说着想起身,陆彦的手却穿过她的肩头,将那盒口脂打开,他的指腹沾染了些许嫣红的口脂。
温然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正要询问,却见陆彦的手指靠近,他指腹上的艳红口脂落在了她唇畔上。
铜镜不高,温然看不到陆彦的表情,透过铜镜,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缓慢移动,一点点将口脂在她唇畔上重新抹匀。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陆彦手指移开,温然抬眸望向他,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心尖一颤,启唇唤道:“陆……”
刚说出一个字,陆彦俯身,轻易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脚步平稳,看不出一丝急切,唯有眼中的神色泄露些许他的心思。
他把小姑娘放在床榻上,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久久凝望着怀中的少女,半晌才声音低哑地问道:“阿然,你会后悔吗?”
温然一怔,之前一直是她在害怕陆彦有一日会后悔,但她从未想过,陆彦也会问她这样的话。
他也害怕她会后悔吗?
但他为什么要害怕?
“不会。”温然轻柔地答道,她紧张地攥住陆彦的衣袖,又坚定地重复道:“陆彦,我不会后悔,我们已经夫妻了。”
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陆彦俯身攫取少女唇上的口脂,一如他先前所想,抹开揉碎这抹红色。
温然被逼得面红颈赤,恍惚间她想着,陆彦喝得酒还是太多了,她似乎也被熏得晕晕然。
以至于陆彦哄她时,她迷糊间就唤出了那三个字——
“彦哥哥。”
大抵,这才是他最开始想让她唤出的称呼吧。
◉ 第38章
晨光熹微, 燃了一夜的红烛悄然熄灭。
垂落的红色床幔随着少女翻身的动作轻微飘扬起来,温然感受到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她习惯性地翻身, 却撞到一个人的怀中,她迷糊地摸了摸, 掌心隔着衣衫触碰到坚实的肌理。
温然手指一顿, 她睁开眼抬眸看去,陆彦的正脸映入她眼中。
她此刻躺在他怀中,陆彦的臂膀还搭在她的腰上,他们的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近到她轻微的呼吸都能扬起他鬓角的发丝。
温然放缓了呼吸, 昨夜的种种涌入她脑海中, 她一时觉得面红耳热,虽说如今她与陆彦已是夫妻, 但乍然如此亲密, 她还是有些羞赧与不自在。
她睡在里侧,如今倒不好轻易动作起身, 温然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她打算翻个身背对陆彦, 她刚有动作, 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紧, 将她更紧的禁锢在怀中。
温然抬头去看,陆彦还是闭着眼,眼睫都不曾有一丝的颤动, 像是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
她松了一口气, 伸手试探地挪开陆彦的手臂, 外面天光渐亮, 她想着不如动作轻些地起身,也好过陆彦待会儿醒来,与他正面相对的尴尬。
这一次很顺利,她挪开陆彦的手臂时,陆彦没有反应。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从被窝里挪出来,陆彦也没有反应。
她起身正要朝着床尾的方向去,腰上忽然一紧,她整个人顺着那股力道扑向陆彦怀中,而刚刚还睡不醒的人这会儿已经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怎么,阿然打算像上次醉酒后一样悄悄逃跑吗?”
昔日之言再被重复,两人关系却今非昔比,温然还是下意识答出上次的借口:“我怕打扰你睡觉,想先起身,你莫要误会。”
小姑娘声音有些哑,不似昨夜初时的清泠,现下看着冷静,却躲避他的目光,耳尖悄悄红了起来。
陆彦看了一眼她红透的耳垂,余光瞥到她宽松的衣领处,一抹红痕半露不露,红色的寝衣衬得她肌肤莹白细嫩,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手指微动便能触碰她腰间的肌肤。
陆彦眼眸一沉,他松开手臂,起身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刻,道:“现在时辰还早,你若还困便再睡一会儿,不必急着起来。”
他刚刚还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现下却不再多言,坐到床沿边开始穿鞋。
温然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上次她醉酒醒来的情形,他这么轻易罢休,反倒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难道,是她显得太过生疏了?所以他不高兴了吗?
温然记得成婚前,秦氏交代过她,对待夫君不可像是对待旁人一样,要自然亲密些。
秦氏:“你一向看着柔婉,旁人不亲近你,自也不清楚你真实的脾性,但枕榻之侧的人不同,日后你与他便是最亲近的人,你不能时刻端着,要试着敞开心扉去接受他,与他培养出夫妻之情。”
“母亲瞧着陆彦也不像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但凡事不好说定。日子还长,你与他有了夫妻之情,你在陆府的生活才能更安顺,将来若生了什么变故,他也会顾念着你,你与他才能走得更长久。”
温然明白秦氏的意思,她要与陆彦培养出感情,若是将来陆彦有了喜欢的人,她也能坐稳陆夫人的位置,便像是秦氏一般,哪怕父亲有了妾室,但无论是孟姨娘还是柳姨娘,都越不过秦氏去。
温然想了一通,陆彦穿好了鞋正要起身,突然小姑娘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陆彦转身回眸,只见小姑娘已经坐了起来,她没有意识到寝衣的松散,一双水润润的杏眸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陆彦垂眸,将视线放在她的手指上,音色寻常地问道:“怎么了?”
陆彦不看她,他很少会躲避她的目光。
温然当下更加确定他有问题,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试探问道:“你是生气了吗?”
“生气?”陆彦一怔,他不懂小姑娘的思路,抬眸看向她:“何出此言?”
温然见他看向自己,鼓足勇气道:“你若不是生气,怎么会突然就不与我说话了?是不是……我待你太生疏了?我只是,只是还不太习惯,毕竟从前都是我一个人,现在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我有些不适应。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快习惯的。你若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也可以直言。我们说过的,要相互坦诚。”
小姑娘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倒了出来,陆彦将这番话从头到尾品了一遍,总算明白症结在哪里——
他刚刚情绪转变过快,让温然误会了。
陆彦实在哭笑不得。
他神情松缓露了笑意,温然心里一松,接着问道:“所以,你刚刚是在生气吗?”
陆彦抚了抚额,他现在可算是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了,若是刚刚不招惹小姑娘,也不会引来这一通误会。
陆彦:“不是,我不是生气。”
温然:“那是因为什么?你分明就是突然不想理我了。”
陆彦叹了口气,他倾身靠近温然,伸手帮她将松散的衣领稍稍整理一下,在她耳边甚是无奈地道:“阿然,你要明白,我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什么?”
温然没明白,陆彦与她对视,她在他眼中看到与昨夜相似的目光,仿若幽深不见底的深潭,引人沦陷。
刹那间,温然明白陆彦的意思,血气方刚这四个字的含义此刻分明,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冲到头顶,脸颊瞬时烧红起来。
她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寝衣,这一夜过去,身上的寝衣凌乱,连腰间的系带都不知何时松了,更别说那有些低的衣领,她刚刚起身那么急,根本没顾着整理……
所以陆彦刚刚突然不理她,又不肯看她,是因为……
温然对上那双深藏笑意的凤眸,她迅疾松开陆彦的衣角,一掀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小姑娘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你快走吧。”
陆彦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起身道:“好,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出去。”
陆彦动作很快,他穿好衣裳便去了侧间洗漱,温然隐隐约约能听到些侧间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直到脚步声渐远,整个内室都安静下来。
她掀开被子,探头看去,陆彦果真出去了,没有留下来逗她。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羞得慌,她从未想过,成婚第一日,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乌龙来。
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她还能更丢脸吗?!
小姑娘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算是平复了心情,但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了,她躺了一会儿,说服自己接受刚刚的乌龙,便起身洗漱。
今晨要去给陆先生请安,陆彦没有亲人,陆青铭算是他唯一的长辈,如今这陆宅也是陆青铭从前在京中的住处。
下人布置好早膳后,陆彦从书房回到正屋,温然与他坐在邻近的位置,她低头用膳,一副专心吃饭其他都不关注的模样。
陆彦将她爱吃的汤包放到她近前,提醒道:“慢慢吃,别急。”
他刚提醒完,快速进食的小姑娘就被呛了一下,止不住地咳嗽。
陆彦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倒了杯温茶递过去:“喝点茶压一下。”
温然咳了一会儿,饮完茶方才好一些,她一抬头便对上陆彦关切的目光,她抚了抚胸口,柔声道:“我没事了,你继续用膳吧。”
“怎么会突然呛到,是因为我突然和你说话,你被我吓到了?”陆彦问道。
温然摇头否认:“不是,只是意外,你莫要多想。”
她没有撒谎,她呛到确实是意外,只是因为先前的乌龙,她现在或多或少有些拘谨。
“好,那继续用膳吧。”
陆彦不多追问,用完早膳后,二人便一起去了陆青铭的院子请安。
陆青铭接了温然的茶,给了她一个丰厚的红封,二人陪着陆青铭说了一会儿话,陆青铭没有多留他们,他想着这两人刚刚成婚,要多给他们小夫妻一些相处时间。
从陆先生的院子出来,温然与陆彦并肩而行。
秋风穿廊而过,两人不说话,静静走着,一时好像比成婚前还要疏远陌生些。
温然觉得这样不太对,她想了想,借着回门之礼这件事开口与陆彦交谈,说话间回到崧院,却见院子里有人正等候着。
苏合上前道:“夫人,这是府中的李管家。”
李管家上前向陆彦与温然行礼,他面向温然垂首道:“从前都是老奴管理府中诸事,如今夫人既已进府,这库房钥匙还有一应账本,都是要交给夫人的。夫人若有什么吩咐,也尽管告知老奴,老奴绝不推诿。”
李管家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奉上几把库房钥匙,还有摞起来的一叠账本。
温然诧异看向陆彦,陆彦接过那串库房钥匙,却是直接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我身家不多,还要劳烦夫人照管一二。”
陆彦的意思很明确,这是要把管家之权交给她。
虽说陆府如今人少,她嫁过来接过管家之权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温然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秦氏说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陆彦是否看重她,若是看重,定会很快将管家之权交给她。
但温然没想过是这么快。
温然握住那串钥匙,她没有推拒:“好,你既信我,我定将府中诸事打理妥善,绝不让你为此操心。”
小姑娘一脸郑重,仿佛接过去的钥匙有千金重。
陆彦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别紧张,放轻松,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成婚第一日,我就给了夫人很大的压力。”
他如今一口一个夫人,倒是习惯得很。
温然还不能习惯地唤出那句“夫君”,虽然昨夜被他哄着也唤了几次,但那不一样。
“我在家中也帮母亲打理过一些内宅事务,不会有很大压力,你放心。”温然解释道。
陆彦点头应好,李管家适时上前解说府中诸事,陆彦陪着温然听了一会儿,宋棋进来说是有公务,他便起身去了书房。
温然大概了解陆府内宅诸事,其实与温府并无太大不同,只是陆府人少,正经主子只有三位,是以事务较温府还简单些。
温然让婢女帮忙把账本搬去了书房,崧院正房五间,陆彦让人将最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给温然做了书房。
书房摆设雅致,笔墨纸砚皆齐备,连桌椅的高度都是温然最习惯的高度,后面的书架更是放了许多她喜欢的古籍。
温然发现其中还有一些手抄的古籍册子,是她曾在云济寺那小书阁中看到的古籍,那些古籍不宜取出,陆彦便安排人誊抄副本放在此处。
临窗摆置着一方棋桌,棋罐里的棋子触手生温,似是暖玉做成。
推开窗户,可见院中葱翠树木之景,这些常青树便是在秋日也不会叶落枯黄。
这书房虽与温然在春雪院的书房有些不同,但又处处合她的心意,便是放在百宝阁上的那些小玩意,也符合她的爱好。
温然环顾整个书房,待人是否上心,便是从这些细微处观之。
这些年,她许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如此用心对待的感觉了。
她心中触动,但也不免害怕。
不曾拥有最好,一旦拥有便会害怕失去,而那份害怕会致使一个人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
她不想变成那般。
秦氏说,她要与陆彦培养出感情,但若真有了感情,又怎么甘心看到夫君另喜他人呢?
这很矛盾。
秦氏:“是啊,很矛盾,但是现实便是这般。若真到了那一日,哭哭啼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与夫君有感情,将来才能把主母的位置坐得更稳,亦或你身后有别的仰仗。”
秦氏虽与兄长不睦,但宣阳侯府始终是她的娘家,这是她的仰仗。
而她,没有这样的仰仗。
温然沉默地看向窗台上的月季,那是陆彦求亲那日送予她的,她看得出神,连陆彦何时走到她身后都不知。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温然回神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四处走一走,我对这里还不熟悉呢。”
账本的事先不急,她现在更想了解一下陆府。
“我与你一起,我这三日休沐,你想去何处我陪你。”陆彦温和笑道,他握住温然的手,带她往外走。
他们最先到了陆彦的书房,温然有些错愕,一时犹豫未进。
在温府,温秉丞的书房是不能随便进的,温秉丞不在府中时,秦氏都不会擅自进他的书房。
显然陆彦不这么想。
他见温然犹豫,牵着她的手,带温然进了他的书房:“这是我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夫人若想了解我,自然先从这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