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看着他一身酒气的模样,将他从宴会上拉到了一旁,霍四脸上还噙着笑意,笑呵呵地问他:“大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我说?”一面说一面还同宾客们招手,“各位等我片刻,我同我大哥说两句话,待会回来咱们再继续喝。”
看着他一身从边境学来的痞气,霍大只冷着脸道:“你上次要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霍四脸上的笑意瞬时消解,方才的醉意也顷刻不见,目光冷静道:“谁?”
“你得先同我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做出冲动之举。”霍大郎君看着他,神色不定道。
霍四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讽笑:“大哥你莫不是真以为我醉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冲动的纨绔了,大哥尽管同我说就是。”
“姜绥安。”
见他对自己的状态这般肯定,霍大郎君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毫无缓冲地便将那个名字说出。
“他?”霍四皱眉,眼中的表情从震惊到不敢相信再到讽刺,只经历了短短一刻。
霍以恍然笑了一声,似是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细想一番,终于明白了过来,目光沉了下来:“姜绥安。”
“你方才可是答应了我,万万不可冲动行事!”霍大郎君眼见霍四的反应,出声劝阻道。
“大哥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做什么。”霍以冷哼了一声,“难怪我回来之后,流水一般的谢礼送到了姜府,他是一概不收,姜大郎君品行高洁,我原以为,他是因着……”
霍以说着,看了一眼霍大,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
霍大郎君也不追问,只放他回了席间:“你自己心中清楚便好。”
晚了十日,林婳终于同姜桓一同回林家行回门礼,林婳原本是要再往后延一阵子,实在是姜桓的伤口还未好,林婳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不想他跟着奔波一趟。
奈何姜桓非要与她一同回门,林婳无法,只得随他一起来了,一路上十分紧张姜桓的伤处。
马车每每颠簸一次,姜桓身子跟着颤一下,伤处也跟着重重地痛一次,林婳便会担忧地看他一次。
姜桓每每都是不做声的,但林婳听得见他低低的呼吸声音,也知晓他不过是强忍着,心中更是担心。姜桓见状反而是满足地轻笑一声。
林婳原本手搭在姜桓的胳膊上关切地问他,见他陡然笑出来,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姜桓的手轻覆在林婳的手上,马车空间不大,两人离得极近,他能感受到她身上香软的气息,没有抗拒与防备地靠近自己,他低声自语道:“我就是觉得这样真好,真好。”
林婳见他如魔怔了一般,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奇怪。
见姜桓眼中还有温和的笑意,想来也不是需要她关心的样子,她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往后靠了靠,道:“其实你本不必非要来这一趟的,其实上一世……”
林婳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表情懊恼,原本已经打算不再提上一世的事情,偏偏又在这个档口说了出来。
姜桓的目光暗了暗:“上一世的回门礼,他没同你来吗?”
林婳连忙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只是当时的场景实在太叫林婳窘迫,是比他不来更要她难堪。
上一世回门礼之时,林婳与姜桓还如陌生人一般,彼时林婳已经知晓了姜桓的心意,他对这门亲事更多是不情愿与被迫,可他仍是不会在这些规矩上的事情叫林婳难堪。
回门礼那日,姜桓冷淡着陪林婳回到了家中,接受着林家人的拷问与压力,在她的哥哥威胁姜桓一定要对她好时,林婳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那样亲近的话,倘若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和睦一对时听到,与当时听到定然不是一般滋味。
“只是,还不如我一人回来呢。”林婳淡淡道。
正在此时,马车又是一阵颠簸,林婳没坐稳,便要往前倒去,顾及姜桓胸口的伤处,她匆忙伸手支着马车边缘,但姜桓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还没往一旁道倒去的时候,便直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一阵混乱之中,林婳只听见姜桓的闷哼声,不等她坐稳,便又听见他对外面低斥:“怎么回事?”
赶马车的小厮禀报的声音有些哆嗦:“回禀郎君,是、是忠武将军。”
林婳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目光便便了,她下意识往姜桓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深不见底。
“我……”
“你不用下去,我去见他就行了。”姜桓在林婳开口之前道。
林婳只好应下。
姜桓从轿中下来,远远便看见霍以骑着一匹红鬃马,单手握着缰绳,正横在姜府的马车前面。
若非方才驾马车的小厮及时停住,只怕便要撞上。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充满挑衅与敌意的霍以,姜大郎君的目光十分平静,只开口淡淡问他:“忠武将军立下战功回来,不好好的在府中受他人阿谀膜拜,拦我姜府娘子回门的马车是要作甚?”
他这第一句话,便毫无疑问使得霍以暴怒,他自然知晓今日是林婳回门之日,若非姜桓对林婳这般轻视,又怎会到了今日才陪她回门,若非他一番经营算计,他与林婳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结果。
霍以翻身下马,两步走到姜桓面前,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怒不可遏:“你既这般看轻她,当初就不该招惹她!”
姜桓身子未好,面对的又是在外历练了一番的霍以,自然是毫无反击之力,他却半点儿也不紧张,连咳了几声,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薄红,他淡声道:“谁说我看轻她?”
“倒是霍四郎近日本该在筹办与朝华公主的亲事吧。”姜桓这人身上永远都有一种淡然的气质,哪怕现在眼前攥住他脖子的霍以已经怒不可遏,他却还能悠闲地再添上一把火。
霍以果然被这句话气得不轻。
“住手!”
正在霍以暴怒之时,林婳从马车中出来,将两人已是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上前拦住霍以,看着他道:“松手。”
见她一副全然护着姜桓的样子,霍以愣了片刻,叫她:“婳儿。”
林婳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只是停了片刻,但还是坚定地拦在霍以面前:“请忠武将军放开我的郎君。”
霍以听到这句话之时便没有了再争的必要,他松了手,林婳连忙上前将姜桓扶住,紧张地看着他的伤口,又对一旁的向白道:“扶郎君回马车上。”
向白犹豫地看向姜桓,显然姜桓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林婳下来应对霍以,这会儿向白没有姜桓的命令,也不敢擅自扶着他回去。
“回去!”林婳冷声重复道。
向白只好扶着姜桓回了马车。
待两人回到了马车,看着姜桓虚弱的背影,霍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向林婳,像是在等她给他一个解释。
“他受伤了。”林婳平淡道。
霍以的目光仍是落在她的身上,林婳平静补充道:“是我动的手。”
霍以又是震惊又是心疼:“你们……”
“我们现在是夫妻。”林婳用同方才一样坚定的语气道。
“你可知道他……”霍以皱眉道,又怕当街说出这些事情会影响林婳,他心中莫名带着些不确定。
“我知道。”
霍以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相信。
林婳看着霍以道,“所以我刺了他这一刀,我知道他和朝华公主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很早便知晓他不是好人,所以我不是被他蒙骗,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的,霍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霍以低了低头,握紧了拳头,低声应道。
“对不起。”见他这般反应,林婳心中也十分过意不去。她本要说让他来很自己,可这句话太过诛心,林婳到底还是没有能说出来。
只怕听完了这些,霍以今后也不会再为挂念她这个人了,林婳释然而痛苦地想到。
她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到了马车上,姜桓脸色已经比方才苍白不少,林婳无暇顾及旁的事情,连忙道:“要不还是不去了,先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再说,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姜桓摇了摇头:“不打紧。”
林婳只好作罢,低头从随身带着的药盒总寻缓解痛处的药。
姜府的马车自马路上离去,姜桓侧过身透过随风摇摆的帘子看向窗外,唇角微扬,露出了浅笑。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这姜大郎君对他的新妇还真是用情至深。”距离霍以不远处的一顶华丽马车内, 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感叹中带着几分挑衅。
“朝华公主还真是悠闲, 不好好在公主府内筹备大事, 却在这儿看别人家的恩怨。”霍以冷声道。
“你不也是眼巴巴地赶到了这里?”朝华公主平静反问道,她将霍以的落寞与仇怨尽收眼底,调侃过后, 声音冷了下来,“忠武将军既然答应了我不会做这等出格之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否则,我也不介意换一个人。”
霍以听出她平静语气之中的警告,低下头道:“最后一次。”
朝华公主点头, 远远看着离开两人的马车:“好。”
林婳方才已经将药膏寻见, 虽姜桓强撑着说自己没事,但林婳仍是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之后这才放心。
“你现在这身体,待会儿到了我家中要为难你的人定然更是不少,你要如何扛过他们的拷问?”林婳给他涂抹完了药膏, 将药瓶子重新放回盒中。
姜桓将林婳手中方才沾了药膏的帕子收拾走, 目光落在外面,已经见不到方才那道身影, 淡道:“他算哪门子你家人。”
林婳抿着嘴看他。
不想他还在介意方才霍以的事情, 林婳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方才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今后在他那里,我和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林婳不仅毫不掩饰她对姜桓的偏袒,还告诉他, 她早已知晓姜桓对霍家的所作所为, 霍以或许会恨她, 但那样更好。
“我知道。”姜桓点头,可他在心中觉得,未必。
哪怕知道她和曾经要害自己的人同谋,但依旧对她升不起恨意,这对霍以来说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到了林府之中,林家中人自然是知晓林婳在姜家受了冷遇之事,是以对姜桓自然是没有好脸,不过顾着林婳,才没直接将姜桓赶出门去。
就连之前对姜大郎君十分欣赏的林相这会儿也看着他十分碍眼。
看重后生的才华学识是一种态度,可这后生若变成了自己女儿的夫婿,那便又是另一种态度。
吃饭用茶间,林相与林珣都不免露出对姜桓的敲打与冷待,但这样的态度并未让姜桓退却,他还是一一应对了下来。
林婳原本是有些担心姜桓被为难的,现下见他能应付得过来,自然便不说什么了。
直到午饭过后,林峥手握一把武器要非要同姜桓比骑射作战,林婳才忙站在前头阻止:“二哥哥这是做什么?”
向来知晓林峥爱胡闹,但今日,就连从前最能管束他的大哥林大郎君也没出声,反而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
林峥便也不客气的道:“前几日见过了霍四,这小子练得一身的好本事,我便跟着他学了几招,今日见姜大郎君到了,便没忍住想要同你比划比划,不知道你可敢应战?”说着又瞥了一眼林婳,一副对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婳哪想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才他们才在路上见到了霍以,这会儿他又拿霍以来激怒姜桓,这是诚心不要姜桓好过呀。
最后还是林婳一面给林母使眼色,一面好言相劝,才求得林母发话,将林峥这个不懂事的二哥哥赶回了院子。
林相见状顺势叫了姜桓去另一边说话,林母似是看出了什么一般,将姜桓的脸色看了又看,又注意到女儿紧张的态度,便将她叫回了房中。
“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母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在凳子上也坐不安稳的林婳。
林婳还试图蒙混过关,装傻道:“什么……怎么一回事?”
两人都没有打算将他们的事情告诉家中,所以迟迟未能回门的事情只能让姜桓做了坏人,林婳也未提姜桓身上有伤之事,只说他前几日染了小疾。
“自然是你与绥安是怎么一回事?我方才看着他可不像是染了小疾的样子,再说我是最了解你不过,倘若他当真薄待了你,你还能在这儿留了不到一刻钟便念着他?”林母看着眼前这个不叫家中人省心的女儿,往床边一坐,“可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
林婳不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母亲,有些不服输,故意道:“我看见了家中寄过来书信,许是他因为书信缓和了对我的态度,我也便原谅他了呢?”
“你呀。”林母指了指林婳,知道她在说笑,便也不再执着于此事。
只要林婳在姜府中不受欺负,他们也便放心了。
回门一事便在林母的谆谆教诲与两个哥哥的趁机为难中过去。
姜府中却还有一关未过,那日没能奉茶的姜夫人,自打林婳前世认识她以来,便从未对林婳有过好脸色的姜夫人。
回了姜府的第二日一大早,林婳便被下人叫醒,早早地梳妆打扮准备着去给婆母奉茶。
姜桓便在一旁陪着她一起梳妆,眼见林婳分明起得挺早,却在铜镜前磨蹭了许久,簪子换了又换,耳坠一会儿嫌太重,一会儿又嫌轻。
“怕了?”姜桓一针见血问道。
林婳听见姜桓这般说,顿时如同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忙跳了起来反驳:“怎么会?”
姜桓支着下巴坐在一旁端看着她,也不说话。
林婳中气不足地反驳道:“你昨日里与我一同回门都未生怕,我怎么会怕呢?况且前世婆母她虽不待见我,说到底也没有真的为难过我,后来我在府中与她也算是各自相安。”她说着说着便开始了小声嘀咕。
姜桓一字未差地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林婳听见他半晌未说话,才意识到不对劲,转头去看他,发觉他神色有些奇怪,便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提到了上一世。
实在是两世的姜桓本就为同一个人,现下两人又同在姜府之中,林婳不免便会自然地记起从前之事。
自然,从前之事对于这一世的姜桓完全是陌生的,所以他并不喜欢听也属于正常。
林婳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便见姜桓从桌上取了一支白玉并蒂花簪子插在她的发间:“不必怕,有我在,她不会为难你。”
况且,依着姜母的性子,也做不出当着他人面太过分之事。
话已至此,林婳自然也便不再拖延,与姜桓一同到了主院内。
主院的下人去通传了林婳前来请安之事,林婳便与姜桓一同立在堂中候着姜母和姜老先生出来。
姜老先生是先出来的,原本是板着一张脸,待走近了见两人双手交握着并肩而立,这才面色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