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叶轻舟轻轻伸手抚摸上那尸体的脸,可那尸体却突然暴起,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撕咬起来。
  “我……”叶轻舟轻声。
  “你永远找不到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不能见到她了。”黑影笑道:“可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快要死了。”叶轻舟俯下身,拥抱住漆黑的女尸,他轻声细语,声音里甚至也含着些笑,好似在对深爱的情人许诺:“我再也见不到她……”
  “……但你一定陪我上路。”
  夜风寒凉,他突然惊醒了。
  是个梦。叶轻舟靠在屏风上,头痛欲裂。他下午在这里看情报来着,一直到傍晚……没想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满地都是乱滚的情报册子和他随手记下来的东西,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夜色已深,却没人开灯,屋里一片漆黑。叶轻舟按着头,却不想起来,也不想接着看情报,他静静靠在屏风上,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
  “两情相悦。”
  “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你身前身后,我竟都没有为你做到什么。叶轻舟任凭头痛肆虐,丝毫没有叫太医的想法。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么剧烈的疼痛令他心安。
  门扉「吱呀」一响,好像有什么人进来了。叶轻舟坐在一片黑暗的静默里,没有心情管究竟是谁在此刻进来——不如说,此刻就算有谁来给他一刀,他也是无所谓的。
  直到进来的那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红色绣梅花的裙袂,水沉香,依稀是多年前熟悉的家常衣裙,总有人等他等到深夜,备很多他可能不吃的夜宵。父亲嫡母都冷淡,那片红色的裙角是他对「家」最初的概念。
  温暖,被人爱,被惦念。
  叶轻舟静默无声地慢慢抬头,顺着那片裙角向上看去。
  还是十八岁样貌的小姑娘就蹲在他身前。当然了,他今年已经快到而立,而郡主却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他想不出来她长大后的样子。
  他们年少结发,恩情甚重,本该并肩老去的。
  本该。
  岳照歌轻轻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世子爷。”
  这一声出口,仿若洞穿了十年来阴暗幽深的岁月。
  叶轻舟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一下:“……”
  “好吧,您已经是侯爷了。”岳照歌无奈地皱了皱眉,她那么美,那么可爱,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多看看?
  “您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叶轻舟轻声说:“照歌。”
  岳照歌为难地笑了笑。叶轻舟恍惚想起来,是了,她没叫过自己的名字,自己也没叫过她的名字。
  “对不起。”良久,叶轻舟说。
  岳照歌说:“夫妇一体,不问福祸。”
  叶轻舟笑起来,笑着笑着感觉到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去。
  “您该去睡觉了。”岳照歌轻声道:“您的身子熬不住的呀……”
  “不想睡,都是噩梦。”叶轻舟道。
  “苏姑娘不是很好吗?”岳照歌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坐下:“您知道我已经死了。而我是这世上最希望您往下走的人,遇到新的,更好的人……去找她吧,睡个好觉。您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来不及。”
  叶轻舟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头搭在她肩上。当年小郡主总喜欢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他嘴上不说,但其实她每次这么做,他都很窝心。
  “不了。”叶轻舟轻声说:“我这一辈子有过您,很满足。”
  “侯爷?”黑暗中突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叶轻舟和岳照歌一起抬头看去,看到了在流风回雪楼忙了一天刚刚回来的苏照歌。
  苏照歌看着孤身一人坐在屏风前的叶轻舟,疑惑道:“您跟谁说话呢?”
第48章
  四周光线昏沉,只有清冷冷的月光和别院灯火浅浅淡淡地照进来。叶轻舟抬头看着她,目光很婉转,似乎含着很多不尽之意。
  他长得真是好,当年她一眼就陷入张皮相,拼了一生的勇气要嫁给他,及至痛苦过世,舍不得怪他分毫。
  而他样从下向上看来,就好像已经对着谁说尽了自己一生的离合。苏照歌心口微微发烫,情不自禁道:“轻……”
  出声即打破了夜里的寂静,苏照歌清醒过来,如今身份有别,她逾矩了。
  岳照歌回头蹭了蹭叶轻舟的脸:“回答她啊,世子爷。”
  “苏姑娘想怎么称呼我都随意。”叶轻舟感觉喉头哽着一块大石:“我没事,苏姑娘先休息吧。”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要往外走,苏照歌一愣:“侯爷今晚不在里睡吗?”
  不知道是为了做戏还是为了什么,叶轻舟一直和她睡在一间房里,中间以屏风作为隔断。虽说同处一室,乍一看很是亲密,但谁也不曾有过逾矩之举。而此时夜色已深,叶轻舟没说自己要哪里,苏照歌却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是想要离开。
  不仅仅是今夜不在里住了样的离开。苏照歌说不上自己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心里一紧。
  “留下,世子爷。”岳照歌有点着急地站起来拦在他面前:“至少睡个好觉。”
  叶轻舟摆摆手,笑着对苏照歌说:“苏姑娘自便,我换个地方。”
  留不下了。叶轻舟想,睡不睡个好觉,往不往前走,没必要了。
  他凝视着面前岳照歌脸,像着了魔一样。
  自然不是故人魂灵入梦,来劝他珍惜眼前人。即使是现在他也能冷静地意识到,面前的郡主是他在痛苦之下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而眼前的郡主所说的一切,自然也不可能是郡主本人的心意。眼前郡主的所言所行,是基于他对郡主的了解,设想出的她可能会说的话。
  所以。
  眼前的她说夫妇一体,不问福祸。
  不是郡主如此想,而是他害怕郡主恨他。
  幻觉说遇到新的,更好的人……也不是郡主如此希望,而是他想往前走了。
  而此刻幻觉让他留下……则是因为他想留下。他对苏照歌动心了,他想在苏照歌身边,睡个好觉。
  他一生思维敏捷,被万人称赞,曾辅佐英主,也曾大破敌军,太明白,所以骗不了自己。
  可是血仇厚誓在上,怎么能呢?
  苏照歌愣愣地看着叶轻舟远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了门,往来劳作的下人们还没睡。见叶轻舟出来,便有两个婢女上前为他提灯照亮前路。叶轻舟和苏照歌同住已经有一段时间,婢女们拿不准侯爷今夜突然独身出来是想哪里,便问道:“侯爷今夜在何处安歇?”
  岳照歌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叶轻舟低声道:“回……清宁轩。”
  侍女一愣——清宁轩据说是侯爷早年居处,但在侯府里是个禁地,早被封上了。但她不敢多说,只是低眉敛目,往前领路了。
  清晨。
  苏照歌绕过屏风,发现本来放在那里的,叶轻舟的床铺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收拾走了。
  苏照歌垂眸:“……”
  她眼前掠过很多画面——夜半点起来的灯,叶轻舟顺着床沿垂下来的一只手,险伶伶的腕骨;满地乱滚的酒瓶,他落满月色的两肩,回头时映在屏风上的剪影;窝在被褥里死活不肯起来,懒洋洋抓着他那本「话本子」……
  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照歌想。
  “苏姑娘早。”叶轻舟懒洋洋道。
  苏照歌猛一回头,看见了倚在门框上的叶轻舟,不禁一愣。
  他今日难得精神。穿了圣安司提督的官袍——圣安司有职的人服饰华丽,皇帝知道长宁侯好姿容,特赐提督锦衣蟒袍以示荣宠,蓝底金绣,袖口被护腕收紧,勒出他昨天被苏照歌惦记了一夜的手腕。
  苏照歌目光落在他腰间,心想,带了刀。
  自重逢开始,叶轻舟一直像个已经在养老了的闲散侯爷,状态很松散,出门别提戴刀,衣裳都要拣松快的穿,偶尔出手,也就是那把墨玉折扇顶一下。苏照歌曾好奇问过他,既然爱俏,提督官服通体遍绣,又漂亮又威风,怎么不见穿?叶轻舟说虽然好看,但太闹眼睛,看着就累。
  苏照歌本来已经对昨天发生了什么想了一百单八种惨剧,却没想到叶轻舟今天早上一出现么精精神神的,丝毫看不出来不对。
  苏照歌顿了顿,道:“侯爷今日……”
  “好颜色。”叶轻舟接上,笑道:“苏姑娘也会句话了。”
  苏照歌挑挑眉,心想臭不要脸。叶轻舟道:“我听说苏姑娘今天下午要在流风回雪楼登台献舞,特约朋友订了雅座观赏。想来流风回雪楼的首饰物件不衬苏姑娘美貌,就叫金玉阁的人带了点东西过来,苏姑娘等会记得挑。”
  “侯爷不在侯府吗?”苏照歌疑道:“您要哪里?”
  “进宫。”叶轻舟挑挑眉:“不比苏姑娘是个闲散人儿,我可还有活计压身呢。”
  之前天天赖床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么积极……苏照歌默。
  叶轻舟交代完了便走,皇帝给他挂了个太子太傅的名头,倒不指望他教什么,只是彰显荣宠,太子自然有官拜内阁的大儒教导,他点功夫,风花雪月尚可,文章策论那就是在难为他了。所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皇帝倒不跟他计较,只让他照月给太子描字帖练。
  只是偶尔也得露个面。
  叶轻舟想,敌暗我明,不能露出丝毫痕迹,他不能疯癫,不能动作太大,一切都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太子温顺,倒不难教。倒是他爹,烦人得很。
  给太子下了课,皇帝听说叶轻舟进了宫,便派了身边的内侍把他揪御书房面圣,叶轻舟刚行完礼,就见皇帝冷哼了一声,将一大叠奏折丢在了他面前。
  叶轻舟一顿,没起身:“……”
  他打眼一扫,发现都是御史台的弹劾折子。
  “我听说和国公前日设宴款待你,本来是有结亲相看的意思,席间你却收用了一个风尘女子。京城里喧嚣四起,御史台递了我十七八本折子,说是「长宁侯风流浪荡,沉迷女色,私德不修,恐不堪大用。」你怎么想?”皇帝亮剑了。
  叶轻舟垂下眼眸,做了个「忍辱负重情深意重」脸:“臣无可辩驳。”
  皇帝:“顾小姐有什么不好?之前我和你说续弦,你说你思念良安,不愿另娶,好我由着你。现在呢,顾小姐不行,风尘女子就行了!你还要不要名声!”
  叶轻舟心想,爹。
  “你看看御史台怎么说的!骂你旁的,我也不论了,还有说你违犯圣意,恃宠而骄,与我离心的!”皇帝拍着桌子:“你叫我怎么想!你以为御史台的嘴那么好堵的!”
  叶轻舟道:“圣上……”
  “入了冬还要江南,就几天的事了,到时御史台就拿事做文章,又是一堆麻烦事。”皇帝道:“我懒得骂你,你回,把那烟花女子处理了。”
  叶轻舟不答,俯身磕了个头,没有抬起身子,也没有说话。
  静默持续了两三秒,叶轻舟些年来虽然有时荒唐,但遇到正事的时候从不含糊,皇帝一愣,问道:“怎么?”
  “臣当日与陛下说不愿续弦,那是因为臣还没遇到对的人。”叶轻舟看着面前的地板,平稳道:“臣……想要往前走了,我是真心喜欢她。”
  皇帝冷笑道:“烟花女子,你是真有出息。你知不知道和国公府代表什么,一个烟花女子又代表什么?”
  叶轻舟道:“照歌胜过所有一切,臣眼中看不到其他。”
  简直是一粒蒸不熟嚼不烂的铜豌豆,皇帝酝酿了一口气准备接着骂他,突然听到个名字,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照歌?照歌不是……”
  他反应过来了:“那烟花女子名唤照歌。”
  叶轻舟不答,皇帝静了一会儿,道:“你是真有点傻。烟花女子与我朝郡主同名,理应避讳,给她换个名字。”
  “不仅仅是因为名字,她……她很多地方很熟悉,让我想起郡主……我几乎怀疑她是郡主的……”叶轻舟顿了顿,颤抖着声音:“我真心喜爱她,圣上,我舍不得。我知道规矩森严,但我……我不会娶她的。”
  皇帝不可置信道:“你在想什么?你糊涂了!就算有轮回转世一事,照歌十年前过世,到今年也才十岁!你可别告诉我,你那个烟花女子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叶轻舟默然:“……”
  他随口胡说,万万没想到皇帝思维么发散。
  看他默然不语,真是左看右看都在女人事上没出息。半晌,皇帝喘了口气,冷冷道:“好我管不了你,御史台的事你自己解决,你自己好自为之。”
  叶轻舟心想,太好了,终于解脱了。但他哀切道:“多谢圣上隆恩。”
  皇帝看着他就烦:“快滚。”
第49章
  是日,流风回雪楼遍发花笺,邀请满京贵客来参加「赏珠宴」,据说是新进了个明珠美玉般的绝色美人。一进群玉坊,就能看见整条街上都挂着绣有「流风回雪」花样的红绸,红绸下坠各色散碎宝石,夜色下,满地都是碎光。
  王朗啧啧赞叹道:“看看,这才是京城第一青楼的手笔。这彩晕锦虽然不算上等货色,但也有五两一匹的价,这么铺满一条街,少说八百两银子是有了。”
  “不过对她们来说应该也不算多,寻常青楼一夜入账多说几百两,流风回雪楼手上却握着好几个花魁姑娘,京城里有名的几个清倌人也都在,她们一夜的流水撑到三千两我看是问题不大。轻舟,你给苏姑娘花过多少钱?”
  叶轻舟低头认真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王朗道:“什么毛病呢,叫人出来玩,自己在旁边办公务,你是出来寒碜我来了?”
  叶轻舟连头都没抬:“一千三百两。”
  王朗:“什么?”
  “流风回雪楼昨夜进账。”叶轻舟随手抽出一张单子递给他:“你好奇的话这是流风回雪楼这个月的收支,自己上一边去看,王老板,我不是找你出来玩,我是要找你出来干苦力的,你先看着,不要打扰我。”
  王朗:“……”
  王朗劈手把那张单子夺过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的什么苦力?”
  叶轻舟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烦他,王朗只得低头看了起来。然而他越看越疑惑,他是从商的人,熟悉账目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手指,就这份账单来看,流风回雪楼虽然进账不少,却远远赶不上一直以来的排场,甚至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
  “怪不得她们突然要办什么「赏珠宴」……原来如此。我听说她们今晚留了个绝色美人要拍卖初夜,应该是想借此大赚一笔,借此再宣扬名声。”王朗疑惑道:“可她们一直以来的钱从哪来的呢?没听说流风回雪楼有什么幕后东家啊。”
  有没有又有什么所谓——哪个东家这么冤大头,不指望铺子挣钱,天天搭钱做赔本生意?
  马车一停,到地方了。叶轻舟把卷宗一合,拎着下车,随口道:“流风回雪楼来钱的路子不止这一条。走吧,咱们先去看看苏姑娘。”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