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她划拉做了一堆,用裙子兜着走了。
叶轻舟让她做的事——她从未接过这样的生意。
苏照歌和妈妈说自己去长宁侯府服侍,回房却翻出了一身夜行衣套上。说实在的,这东西自从做好,她就没穿过。
她干杀手,号称过手杀,目标可能只是看她路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死了。哪里有场合用得上夜行衣这么大张旗鼓的东西。
没想到第一次用是这种事。
庙堂上的事,她不了解,流风回雪楼的杀手全撤出京城后她也没耳朵听了。叶轻舟说御史台最近就跟吃了药一样盯着骂他,原因全在和国公大公子身上。
说是和国公府想和他结亲,他不同意,那个大公子就不乐意了,就不顺心了,就要联合他爹以前的学生,从他的私德骂到他的穿着。今天看个舞,说他白日宣淫,明天戴个冠,说他过于奢靡,连他衣裳上绣的花样子都要说没有男子气概,总之烦人的很。让苏照歌想个办法把顾明轩解决了。
自然不是让苏照歌杀了的意思,但如果不杀他,苏照歌除了这个也想不出来别的能让顾明轩住手的办法。
说起来顾明轩还挺喜欢她的呢。苏照歌躲在暗巷里,一路跟着前面那个宝蓝色锦袍的俊朗公子,手里掂量着刚置办好的装备——说是圣安司精心准备,可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一块捂了药的手帕子,一个据说怎么也抓不破的麻袋,一根闷棍。长宁侯说让她自己想该怎么解决顾明轩,然而他的意思已经全然交代在这装备上了!
圣安司的消息,顾大公子今夜在望江楼喝酒,他喝完酒后习惯吹吹风走一走,好发散,正好路过一段人少的暗巷。
正巧俊朗公子脸色也不好,可能是喝的有点多了,脸色潮红,正跟身边跟着的幕僚交代道:“明天……让宋大人写折子!就说……还是说叶轻舟那狗……沉湎女色,不堪……大用!”
身边的人连声应是,顾大公子又说:“他……伤了兰卿的心,狗。竟还要来……抢我的照歌!呸!就他那弱柳伤风的样子,他也配!”
苏照歌:“……”
苏照歌悄无声息地出手,没有丝毫声息地将顾明轩身后的跟班拖走,捂了药给捂晕了,随手丢在暗巷角落里。然后自己踩着步子,悄悄跟上了顾明轩。
我两辈子,没干过这么猥琐的事。苏照歌出手如电,突然展开麻袋,兜头将顾明轩套了进去。
顾明轩正走着路,没料到突然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套住了他的头,可酒壮胆色,他立刻下意识挣扎起来:“谁?谁啊?你……”
按说他一个身长七尺的大男人,又借着酒劲,挣扎起来颇有分量,如果来人只是普通家仆,也按不住他。可这个下手的人虽然指掌纤细,却有如铁钳,牢牢按着他,竟挣动不得一分。
然而苏照歌按着他也满头是汗——她以往出手,只奔着要命,过手一刀死就死了,实在没抓过这么活驴一样的「目标」,一时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把这个麻袋拖到旁边暗巷里,拿捏着力道,一棍子敲了上去——
“啊呀!”顾明轩惨叫一声:“你这……”
苏照歌又是一棍,顾明轩连忙改口:“壮士!壮士!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赔礼!我赔钱!我道歉!”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说点什么的?苏照歌又敲了一棒,想了想,一脚踹了上去,放粗了声音,低沉道:“你是不是跟长宁侯过不去了!”
脚下蠕动的麻袋一愣,随即顾明轩暴怒道:“叶轻舟!你是叶轻舟!好啊,堂堂长宁侯,也就会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我不是叶轻舟。”苏照歌闷声,随即问道:“你收不收手?”
问完她也不等人回答,紧接着又是一顿大棒,顾明轩左右腾挪,先是口出狂言,然后口出秽言,最后口出求饶,苏照歌只做没听到,闷头就是打。
顾明轩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又是愤怒地吼道:“你是谁家的打手!都不等人回答的么!我说我放过他!你听到没有!你停手!”
苏照歌把闷棍一扔,道:“那你记住了,你往后再盯着叶轻舟一次,我打你一次。”
“我操。”王朗站在望江楼角落一侧的房间里,目睹了全部过程,目瞪口呆道:“你让苏姑娘给你去干这事?我真是见识了你了,我真是见识了你了……”
叶轻舟也趴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地看,摇着折扇装大尾巴狼道:“解决了顾明轩,就是解决了御史台。”
王朗道:“不是,你等等,今天不都已经翻了一晚上御史台的把柄,把这事解决了吗?再打顾明轩一顿有什么用?”
“快乐。”叶轻舟一合折扇:“这种活儿不是比杀人有意思多了。我以前总觉得办事是办事,情绪宣泄最要不得,做事要么就要点什么结果,要么就不做。可最后发现,一百种七扭八歪的报复方式,都不如把人堵暗巷里揍一顿,你看,看着是不是心情舒畅。”
王朗:“……”
“而且你想想,这样把顾明轩打一顿,回头顾明轩怎么跟别人说?说「我得罪了长宁侯,长宁侯派人把我堵在暗巷里揍了一顿」?哈哈哈哈哈你看有几个人信他。”叶轻舟愉悦道:“而且今天打完他,他肯定心里不服气,明天回家养好只会更要求御史台疯狂骂我——然后就会发现御史台没人敢理他了,哈哈哈我一想到他被御史台拒之门外的脸色,我能一路笑到江南呢。”
第51章
“昨夜三更时分,和国公携大公子连夜入宫求见圣上,言说有冤要诉。”易听风亦步亦趋跟着叶轻舟,汇报道:“大公子情状悲惨,鼻青脸肿,一身是伤,还给圣上吓了一跳。”
叶轻舟垂首翻着手里的卷宗,问道:“哦?这倒奇了,他们怎么说的?”
“就说自己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侯爷,竟使得侯爷趁夜将大公子拖进暗巷暴打一顿。侯爷是国之柱石,和国公府不敢开罪,只好求圣上主持公道……”易听风似乎也觉得和国公府的说法非常可笑,摇摇头道:“圣上还没说什么,皇后娘娘就先斥责了他们,说这是无稽之谈,街头堵人是地痞无赖,纨绔子弟的行事。侯爷地位尊贵,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随后警告母家,侯爷位列当朝一品侯又兼圣安司提督与太子太傅,地位清贵,切勿因一些无谓的事污蔑侯爷名誉。”
叶轻舟道:“那圣上呢?”
“圣上倒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委婉劝了和国公两句,说姻亲缘分乃是天定,不成就是不成,不必过于执着……”
叶轻舟扶着书架笑了一会儿,评价道:“大公子实在可怜,本侯不与他计较。吩咐人备一份厚礼,以人参药材为主,送到和国公府上,就说是我的心意,给大公子补身。”
易听风点点头:“侯爷仁厚。顾大公子这话说得荒谬,难怪圣上与娘娘不信。昨夜那个时辰侯爷分明正在流风回雪楼为了苏照歌姑娘一掷千金,这也是满京城都看见了的,难道之后倒要抛下温香软玉,就为了去打一顿顾大公子吗?”
叶轻舟大为赞同:“谁说不是呢?”
他随手把手里的卷宗放回地上的书堆里,问道:“关于江南的案卷我们就只有这些了?”
易听风躬身:“是。我司搜集情报以京城为主,对下方各地只能说了解,无法详尽,关于江南的一切,侯爷这几日已经全部看完了。如果想要再深,就不是这短短几日就能查到的东西了。如果我跟随侯爷去江南的话……”
“不必。”叶轻舟沉吟了片刻,道:“京城这边得留人守着,尤其是你,最好不要轻易离京。我习惯自己做事,江南那边有咱们的暗桩,已经足够了。我今晚启程,通知江南的人,都警醒些。”
长宁侯府。
苏照歌垂头,沉默地打着包袱,王朗在她身后,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穿着长宁侯的一直放在侯府里吃灰的整套官服。
想来这个王二公子是叶轻舟深信之人,自己的身手他早知道了,苏照歌也就不在他面前掩饰。坦然地擦刀又收拾暗器,流风回雪楼擅长用毒,她那些细碎上都泛着幽蓝墨绿的色泽,苏照歌随手就把它们塞进自己身上各种不起眼的地方。
“苏姑娘偶尔有没有这种感觉,”王朗抖着声音道:“怎么就认识叶轻舟这么个人了呢?”
苏照歌把那些东西藏好,站起来跳了两下,试试它们会不会随便掉出来,闻言回道:“我其实还挺开心认识侯爷的。您抖什么?”
“苏姑娘见谅。”王朗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穿一品的朝服,这朝服剐蹭一下勾破个丝儿都能论罪,更重要的是,苏姑娘知道假扮朝廷一品大员是什么罪名吗?”
这种事叫别人怎么安慰,苏照歌卡壳了一会儿,不知道要回什么,半晌道:“我……相信您可以的。”
想了想,她好奇,又问:“王公子如果真的抗拒,大可以拒绝侯爷啊。”
“没法拒绝。”王朗道:“我信他的判断,也信他的情分。他拿这样大一件事来求我,一定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他也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苏照歌道:“您和侯爷的情分,真是令人羡慕。”
“苏姑娘跟我还您来你去什么。”王朗一挥手:“叫我王朗就行。我跟轻舟有什么情分也比不上你,论起来我本该叫苏姑娘小嫂子的。”
苏照歌道:“……倒也不必。何况王公子——”王朗一挑眉,苏照歌无奈,又换了称谓:“你不是知道我和侯爷之间是怎么回事么。”
“说是这么说。”王朗道:“不过苏姑娘真的没感觉吗?轻舟对你的情分不同寻常啊。”
苏照歌抬头,有点迷惑,心想什么情分?
正想开口再问问,叶轻舟大步从门外迈了进来,一进来看到王朗像个神像一样坐在那儿,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王朗道:“难道不是要一起走,我和苏姑娘都在这里等你呢。”
“当然不是一起走了。”叶轻舟道:“你虽然也算俊朗,但咱们两个同时往人面前一站,谁都能分辨的出哪个才是长宁侯。”
王朗:“……”
叶轻舟道:“你走陆路,中间有仪仗跟着你,近身的人我都打点过了,不必担心。而我和苏姑娘做小船走水路,咱们分头行动。”
王朗悲愤,心想其实是自己想错了吧?这人就是想把自己支走,好单独和苏姑娘下江南去玩吧?
苏照歌毫无所觉,看了看他们两个,背起了包袱,起身跟着叶轻舟走了。
远在千里外的江南某处。
“苏照歌果然不错,竟能唬得叶轻舟带她同下江南。”楼主凭栏远望,随手把手上的纸条撕碎,扔在风里,嗤笑一声:“一个名字而已,叶轻舟真是看不开。”
“不过既然来了江南,也别白白的来了。”楼主道:“圣安司再是手眼通天,终究也只在京城里,江南可不是他的地盘了。”
“楼主想要长宁侯如何?”他身后的阴影中传出来喑哑的声音:“属下看长宁侯是惑于女色之人,如果想要他死,只要下令于苏照歌就可以了。属下看过苏照歌的任务记录,确实不错。”
“唉,那多没意思。”楼主道:“叶轻舟眼见着是废人了,但即使如此,长宁侯,我也要亲手来杀。何况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流风回雪楼擅于用毒,根据苑兰的情报,叶轻舟偏偏早年在关外曾有奇遇,百毒不侵。纯拼身手,苏照歌敌不过他。”
喑哑声音道:“那楼主想要如何?”
“杀死一个人,远没有折磨一个人有意思。”楼主道:“叶轻舟想要做什么,我偏偏不要让他做成什么,他信任什么人,我偏偏要让他被什么人背叛,他曾放下什么,我偏偏要让他全都想起来。他喜欢苏照歌,真是太好了,传令给苏照歌,告诉她,她是在流风回雪楼做到了花魁的人,该明白怎么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我给她一个月时间,她如果没法变成长宁侯最爱的人,她也不必想「守忠」的解药了,就留在江南,别回京城了。”
“这……长宁侯虽然看起来对苏照歌意动,但终究她在长宁侯身边,长宁侯又是那么个珠玉锦绣的漂亮人。”喑哑声音迟疑道:“倘或要求过于严苛,她会不会叛变到长宁侯那边去?”
“她不敢。”楼主笑起来:“你怕苏照歌对叶轻舟动心,把我们卖了。可叶轻舟是性情多么狠戾的人啊?当年查到是长宁侯府主母跟咱们透了消息,泄漏了良安郡主行踪,转头就亲手杀了嫡母……其恨意,连坐之心甚至波及到了长宁侯府积年的下人。你知不知道,当年在长宁侯府嫡子叶铭还没出世的时候,他是长宁侯府唯一的子嗣,侯夫人是认真抚养过他的,但等到最后,你看他容得下吗?”
“苏照歌越是对他动心,越是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来路。”楼主笑吟吟道:“守忠是一,身家性命在上。来路不清白是二,天下女子在心上人面前都害怕暴露出自己不好的一面,她更过分了,流风回雪楼的杀手都是些什么东西,她敢跟叶轻舟交代吗?长宁侯容得下她吗?”
他回头,眼瞳深深:“所以她半个字都不敢说。我这一辈子,唯独只研究明白了人心。”
京城地处北方,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很凉了。可一路走水路下来,天气越来越暖软,甚至能看到南方的花还开着。
苏照歌本来穿出着风毛的衣裳,刚启程两天,便把披风一扔,只穿着布裙。她年轻火力壮,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奇怪的是叶轻舟,一直捂着大毛披风坐在船头看水,苏照歌往他身边一站,活似活在两个季节。
“哎!年轻后生!”身后的船篷里钻出来一个老太太,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要不要吃两个枣子?晚上这天看起来要下雨,进来烤火吧。”
苏照歌看了一眼叶轻舟发白的指尖,心想这怕不是缺血,吃点枣挺好。便接道:“好啊大娘,我们马上进去!”
“出了京城,苏姑娘都能做我的主了。”叶轻舟站起来,竟然没太站稳,苏照歌扶了他一把,惊觉他指尖冰凉,叶轻舟却毫不在乎,笑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走吧。”
叶轻舟的计划大约是把王朗伪装的那个「长宁侯」丢给江南官场吃吃喝喝,他自己则伪装成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百姓私下江南。叶轻舟享乐起来千百两黄金随意花出去,要朴素却也能朴素的下来。中间换车换船折腾的很,叶轻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苏照歌不知道他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二十八岁,一流高手,明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底子却似乎日渐虚了下来。
他们今早换的这艘小船,船家是一对老夫妇,常年跑船的人对天气判断很准,他们两个刚进船篷没一会儿,外面就劈劈啪啪下起了雨。
船篷中间点着小火炉,叶轻舟围着披风坐到火炉边上去,伸出手去烤火,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哟,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没见识。”老婆婆给他们洗了点枣端上来,看着他们两个笑道:“我从没见过像你们两个这样漂亮的人!尤其这个后生,哎哟哟好看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呀。”
叶轻舟笑道:“您谬赞。”
“哎哟,文邹邹的,这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哦。”老婆婆坐下了,看着叶轻舟道:“哎,后生,你叫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