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刚一进去,热浪扑面而来。流风回雪楼今夜人格外多,鉴花会还没开始,已经有人喝高了,搂着姑娘在人群里高声笑骂,兴致上来随手掏出大把金银珠子乱洒。
  眼看着「钱雨」兜头砸来,躲不开必然被砸满头包,王朗怒骂了一句娘,叶轻舟眼疾手快拽着他躲了一步,错开了那些钱币。
  王朗惊魂未定道:“幸好你手快。”
  叶轻舟道:“你回头还是练练武吧!”
  鸨母挤在人群里完全没注意到低调而来的长宁侯二人,然而在人潮汹涌中却有一声微哑的笑穿透喧闹而来,乍一听来,格外扣人心弦。
  叶轻舟和王朗一起回头,看见苏照歌站在两步外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也不知站了多久。她今日满头珠玉琳琅,乌发如云,在今夜流风回雪楼半是明亮半是靡艳的灯光下,像是微微发着光。
  “侯爷今日……”叶轻舟晚上不穿官服,一身暗绿色绣金线劲装,披风肩部饰以孔雀羽毛,苏照歌挑挑眉,道:“像只大孔雀。”
  叶轻舟松开王朗的衣服,闻言一笑:“来给苏姑娘捧场,不能丑。”
  王朗恨恨想,打情骂俏。
  “二公子安好。”苏照歌又向王朗行礼,王朗垮着脸道:“苏姑娘好薄情,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生分。”
  苏照歌含笑不答,转头为叶轻舟和王朗引路。叶轻舟往常来听曲儿看舞,怕被人认出来麻烦,一直只是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也不订个雅间什么的,有哪坐哪,很是低调,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特意订了流风回雪楼二楼最大的雅间,正对着莲花台,能一眼扫遍整个一楼风貌。
  王朗趴在栏杆上对着苏照歌挥手,转头一看叶轻舟又掏出卷宗看了起来,不禁无语:“你到底来干嘛的?这么用功怎么不回圣安司看你这些东西?”
  “我来给苏姑娘镇场,只要在就得了。”叶轻舟道:“何况苏姑娘必然是压轴,前面的人也没什么看头。”
  他往下扫了一眼,见喧嚣渐渐歇了,一个素衣披发的姑娘抱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上来,刚弹出一个音,他就眼皮一搭:“还没我弹的好呢,倒要放在开场。”
  王朗道:“怎么不挑死你呢?”
  不过他一个断袖,也不是女色中的恶鬼,来风月场所十次有九次是在谈正事(叶轻舟:情报就是你们这种大嘴杈子露出去的),见上来的是个乐人,也就只留个耳朵清赏,问叶轻舟:“你这些纸头看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轻舟道:“御史台各位大人的一些小把柄。”
  王朗疑惑,问道:“都是一些穷酸文人,你看御史台有什么不顺眼的?”
  “他们看我不顺眼还差不多。我在和国公府宴席上没给顾大公子好脸色看,之后他可能反应过来是我故意的,气了个够呛,给御史台递了话让他们追着我打。”叶轻舟道:“年轻人,真是气性大。”
  王朗挑挑眉:“那你这些……”
  “御史台也不是真心对我有什么意见,就是不好拒绝和国公府而已。”叶轻舟理完了最后一张,从容道:“他们自己的屁股也未必多么干净,自己屁股干净的子侄后辈也未必干净,吓唬吓唬就老实了,省得耽误我去江南。”
  王朗道:“真是绝了,你手里几乎握着京城所有人的生平,做什么这么想不开呢?”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皇上斥责了你,也是跟这个有关吗?”
  叶轻舟想到几乎要变成爹的皇帝就头痛,道:“算是吧。”
  “那你要不要动作小一点?”王朗皱眉:“怎么说都算是你违背了皇上的意思,文人笔刀锋利,你又要去江南,这中间如果有人挑唆,还不是他们怎么说怎么是,岂非叫你与圣上离心?要我说,走人在即,不得罪这帮人,回来慢慢收拾也有空。”
  “圣上思绪清楚,是重情重义的明君,又总有年少辅佐的情份在。”叶轻舟道:“不愿娶亲,和风尘女子厮混,说起来虽然荒唐不像话,但归根结底只是小事,斥责归斥责,圣上心里不会在意。而我无论再怎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长宁侯府,无后啊。我光棍一个,不结党无后人,御史台能说我有什么狼子野心?无非是些风评上的说法,风评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事圣上不说,心里有数。”
  王朗默了一会儿,琵琶声滴滴答答。他又道:“你和圣上相识于微末,一直是君臣相合,情深意重的典范……你也要顾虑这些事吗?”
  “去你的,情深意重是这么用的?”叶轻舟一哂:“无论什么情份,什么关系,想要长久都需用心保重,哪是随心而动就能行的。友人有友人的方式,夫妻有夫妻的,君臣有君臣的,都是寻常。”
  “说到去江南,你得帮我个忙。”叶轻舟又说:“事成后我有重谢。”
  王朗一摆手:“这话说得见外,咱俩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什么事?”
  “我去江南,是要查江南税赋,粮食,匪患的。”叶轻舟举起两根手指:“但是有两个问题,一是江南官场油滑腐乱,都是老油条,我以正经的钦差身份去,只会看到他们刻意做出的繁华景象,把这层繁华景象扒下来就太麻烦了,二是我赶时间。虽然可以徐徐图之,但那样至少得要两个月。”
  王朗道:“那你不以钦差身份去,你私服去。”
  “天真。”叶轻舟评价道:“官场势力盘根错节,京城是纷乱纠缠之地,江南必然有眼睛在京城盯着,圣上说过要我去查,我这边一在京城里消失,江南那边就得着信了。”
  叶轻舟指节扣了扣桌面:“所以我定的计划是,「长宁侯」要大张旗鼓地去,但是我却要轻装简从,直掏老底。我说去查,但江南官场太庞大太乱,我只要拿到证据证明那是沉疴就好,至于如何啃掉沉疴,什么时候啃掉沉疴,那是圣上的事情。”
  王朗默默喝了口酒。
  王朗道:“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叶轻舟看着他,认真道:“我想让你假扮长宁侯。”
  王朗默了几秒,道:“我们来谈谈重谢的事情。”
  正巧这时改弦,换了两个艳妆女伶上来唱歌,一嗓子吊了老高,满楼登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王朗崩溃道:“你为什么不在圣安司找个人去?”
  “一来京城得留人镇着,二来圣安司的人其实并不熟悉我日常是什么样的,三来,哎,说来算家丑。”叶轻舟诚恳道:“你不晓得,我手下的人办事还行,但说话上没一个长了人嘴的。江南那边都是一些老油条,找个不会说话的去,几句就被人家绕进去了,何况圣安司内部说实在的,成分复杂,不如找个全然的局外人。”
  王朗道:“你知道我的,你让我去跟他们打官腔,更是白费了。”
  “不用打官腔,你是做生意的人,当成去做生意的就行。”叶轻舟道:“你就负责每天和他们吃吃喝喝,摆摆架子,互相吹捧,顺便你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江南商会的内幕,作出一副「长宁侯其实是个酒囊饭袋」的现象就可以了。听起来是不是个好活儿?”
  王朗:“……那你呢?咱们两个分头行动,我去吃饭,你去查证据?不是,我为什么要费劲去套江南商会的内幕?我就不能直接来问你么?”
  叶轻舟:“……”
  叶轻舟认真道:“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告诉你。”
第50章
  宴过中场,前半场只是清倌人献艺,素素淡淡,今夜的客都不是奔着清倌人来的。待到换了灯,艳色衣裳的姑娘上台,楼里立刻起了一片喧嚣声音,姑娘还没站稳,已经有急色的开始往台上扔珠玉首饰了。
  “苏姑娘!苏姑娘!”“苏姑娘可终于肯落地了!”“苏姑娘看看我!我是之前给你……”
  人群在下面大声起哄,王朗愕然道:“苏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叶轻舟捏着酒杯靠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懒散道:“早卖给我了,花牌都挪走了。”
  王朗心想做戏至于到这个份上吗?你俩到底睡没睡?他道:“那苏姑娘提前没跟你通气儿吗?今夜的赏珠宴是竞拍,下半场上台的姑娘都是卖今夜,你看没看见底下砸首饰的?谁出价最高,苏姑娘可就得跟谁走了。”
  叶轻舟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苏照歌完全没管四周的喧闹,她今夜艳妆,踩着鼓点行云流水地上了台亮了相,博得满堂喝彩,却只抬头,看向了二楼叶轻舟的位置。
  叶轻舟也看着她,见她望过来,遥遥向她举了举杯,唇瓣微动。
  “敬苏姑娘。”
  乐师震弦,苏照歌敛眉,甩出三尺长的水袖,满座皆寂,屏住呼吸看这名满京城的舞姬将怎样迈出她下一个舞步。京中再不会有这样的舞蹈,刚柔并济,女子力道精妙,水袖舞于空中蜿若游龙。
  叶轻舟手指扣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打拍子,突然道:“如果没遇到苏姑娘,此刻我会去哪里呢?”
  王朗道:“白问。”
  叶轻舟瞥了他一眼,王朗道:“苏姑娘是京城第一舞姬,而你性好舞乐天天往群玉坊跑,怎么可能遇不到?今天遇不到就明天,明天遇不到就后天,只要你没有死在关外,但凡回京城,总有一天会相遇的。人世间很多相逢乍一看是巧合,但有一些人却是你的命中注定,不容你拒绝,不容你不遇到,这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你不会去第二个地方,今夜你必定会出现在这里叶轻舟有些出神,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归去来边的灯台上吗?不,再早一些。
  也是他和王朗来喝酒,也是苏照歌,依稀是空明月色,只见她水袖漫卷神女踏波,那样哀伤委婉,恰似故人来归。
  她不是故人,可他心里一轻,好像他这些年来冰冷麻木,那一刻却突然感受到了阳光照在他身上。
  “是啊。”有人轻声道:“命中注定。”
  这句话落地,苏照歌最后一个舞步收尽,还未等得满楼掌声,流风回雪楼天顶上突然炸开一团彩花,晶晶亮的粉尘洒下来,像是星辰碎裂后落下来的光屑。苏照歌站在满天碎光中,有个小厮尖声报道:“长宁侯府,赠一千两黄金,为苏姑娘添妆!”
  恍若滚油里泼了瓢冷水,整个流风回雪楼当即炸了锅——一千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把整个流风回雪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虽早有人眼尖看到了苏照歌的花牌挪到了卖身那一侧的墙上,那个扣在花牌上的却还是那个「叶字」,但谁能想到苏姑娘竟得长宁侯爱重至此!
  喧嚣有如海潮,有人在人群中疑惑问:“既然肯花一千两黄金,怎么不直接赎身抬回侯府……”
  叶轻舟垂眸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朗身边的岳照歌,岳照歌趴在栏杆上,没有回头,认真地看着台下起舞的舞姬。
  叶轻舟认真看着她的侧脸,半晌笑了一声:“有道理,可惜我没机会了。”
  不知道到底回的是哪一句。
  王朗哼了一声,苏照歌没料到黄金千两这一茬,面色似乎也有些茫然,但她见过世面,并不为钱财变色,只是盈盈向四方行礼,随即下去了。
  叶轻舟道:“起来,跟我走。”
  王朗酒喝一半儿,看叶轻舟说起就起,以为他是刚买了苏姑娘的今夜,急色,不禁愕然道:“你至不至于,中场就要走,我这……你带我去干嘛?我在边儿上看着?”
  叶轻舟道:“你控控脑子里的水,快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
  王朗感觉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看叶轻舟确实不像是邀请他去看活春宫的样子,只好站起来跟着走了。
  “哎哟照歌!我的好女儿!”一下后台,流风回雪楼新上的妈妈立刻满面喜色的迎上来:“真给妈妈争气,一千两黄金啊!都能在通云端置办个院子了!”
  苏照歌应付道:“妈妈谬赞了。”
  她抬眼一扫,除了妈妈满面喜色,整个后台等着上台的姑娘们却都面色复杂,有几个看着她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听得这一声,妈妈立刻回头骂上了,说什么「有本事你们也挣个一千两黄金」「小蹄子们没出息」之类的话。
  今夜赏珠宴,姑娘们都憋着劲儿想在今夜博个彩,不指望被哪位贵客一下看中抬回家去,至少今夜这样的场合,身价都能提上一提,然而有苏照歌一千两黄金,后面的人再怎么出彩也是差了一层。
  今夜的主角还不是她,流风回雪楼卯足了劲儿,今夜其实是想推一个新买进来的西域女子。苏照歌向左侧看去,那里坐着个乌发碧眼的绝色美人,这瞳色中原少见,乍一看像只猫。可她却实在美丽,艳光逼人,与中原的美截然不同。
  她亦大胆,不像中原的姑娘,不肯多露一寸肌肤。而她上身只着一件单薄抹胸,缀以无数珠玉,珠玉下大片肌肤白的晃眼,腰细却丰满,足下□□,指尖上染着猩红色的蔻丹。
  今夜重头戏本该是拍卖她的初夜,按流风回雪楼的规矩,这钱楼里和她各一半,可有苏照歌风光在前,她的价格就不太好抬了。有几个小姑娘凑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言谈间目光飘向她,苏照歌耳力奇佳,已经听出了那是在讲她坏话。
  而西域美人照单全收,无论听到什么都爽朗地笑着点头,小声说「好」。乍一看还以为那些小姑娘在和她说明天去吃什么,其回复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苏照歌心想:这状告的,这西域人听懂了吗?
  不过她没空哦和这帮人在这裹缠了,叶轻舟交代给了她件事去办,不日便要去江南,只有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了她跟妈妈交代了两句,转头就要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微微沙哑,咬字也很奇怪的:“……苏。”
  今夜这里的姑娘除了她没人姓苏,苏照歌茫然地回头,想知道是谁在叫自己,却看到那西域美人看着她,似乎只从坏话中学到了她的名字,知道那个「苏照歌」是在说她。她伸出手,手指交扣,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苏照歌:“嗯?”
  “……苏。”西域美人认真说,她官话确实说得不利索,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用力,但因这用力却透出一股格外真诚的意味:“跳舞,美。”
  她身边那两个凑着说小话的姑娘听这话音知道自己这点话是白说了,脸往下一拉。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这么直接地夸她。苏照歌一愣,回道:“啊……谢谢。”
  她生平第一次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舞姬身份虽然只是掩饰,但为此她下了很多年的苦功,跳出来却总是取乐于人,别人欣赏她的舞,总是从她的舞迈进到她的身体,夸赞之词也就显得轻浮。
  可眼前这个西域人却……也不知怎么的,给人一种格外真诚的感觉。太奇怪了,明明只是三个字而已啊。
  此时虽然仓促,但苏照歌突然满头摸了摸,最后把头上的钗环一股脑全卸了下来。这是今早叶轻舟派人送到长宁侯府让她留下的,那人讲究忒多,左看不上她的裙子右看不上她的首饰,送来让她替换的都是顶尖货色。
  苏照歌在卸下来的钗环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找了支赤金嵌宝步摇出来,她拿着那根步摇大步走过去,往西域美人头上一插。
  “……”西域美人脑门上顶着个硕大的步摇,苏照歌满意地端详了两秒,挥挥手:“行,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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