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这不是有缘了吗。”叶轻舟道:“我姓岳,山岳的岳,岳小船。”
  苏照歌抬头看了一眼他。
  老婆婆感慨又好奇地看向苏照歌:“那这位姑娘是……”
  叶轻舟道:“是我媳妇。”
  “哎哟,真好啊。”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老婆子,出来帮帮我!”外面撑船的艄公叫了一声,老婆婆连忙答应着出去了。两个人之间又沉寂下来。
  “现下还得请苏姑娘陪我扮演一对夫妻。”叶轻舟道:“在外面行走,总得有个名目,倒也可以说是婢女,但我不愿委屈苏姑娘服侍我。”
  他抬起眼皮看了苏照歌一眼,心想不过就他的观察,苏照歌身手这么漂亮,跳舞也厉害,在流风回雪楼这些年却像是白待,挂了个第一舞姬的名头,其实半分不会服侍人。他们两个这一路下来,倒是他干的杂活更多点。
  苏照歌道:“我都行。”
  “那从此刻开始,我就叫岳小船,是你的夫君。你不要再叫我侯爷,叫我……随便什么都行。你……苏姑娘想起个什么化名?”叶轻舟问道:“苏照歌这名字也没法用,没办法,毕竟苏姑娘也是在京城扬名的人。”
  “阿久。”苏照歌突然道。
  叶轻舟烤火的手一顿。
  苏照歌这两天总在想王朗那句没了下文的“轻舟对你的情分非同寻常……”,刚才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就叫出口了。
  这是一个她在唇齿中厮磨了两世的称呼,初遇不敢大婚不敢夫妻三年不敢,直到今天,终于在这个下雨的夜里,这个小篷船里叫出来了。
  “好。”叶轻舟笑笑:“那我该怎么叫你?”
  苏照歌卡住了,起个化名虽然是简单的事,但她一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她唯一一次能要求叶轻舟按她想要的方式称呼她的机会,就觉得千挑万选,也选不出来了。
  “那我还是叫你卿卿。”叶轻舟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突然道:“卿卿,能不能说说流风回雪楼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从哪里来?”
第52章
  雨声好像大起来了。
  苏照歌和叶轻舟围绕着小火炉而坐,苏照歌也盯着叶轻舟凑在火前的,骨节分明的指掌。
  她很久没有说话,叶轻舟也不着急,也不催她,好像只是问了个他丝毫不在乎的问题。
  “如果不想说……”火苗噼啪一跳,叶轻舟刚想说算了,却听苏照歌道:“我……”
  他们两个同时一停,苏照歌看着叶轻舟,叶轻舟叹了口气:“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苏……卿卿,我很讨厌别人骗我。”
  “我也不知道我从何而来。”苏照歌闭了闭眼。
  只有这一句是撒谎。
  “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一个山谷里面。”苏照歌道:“大约是八岁?十岁?记不清了,左右就是那么大的孩子吧,其实我不知道我今年到底多大。那个山谷里面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会有人固定往山里投放食物,但食物的量很少,为了抢这口吃的,我们彼此厮杀,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我能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躺在几个尸体中间。”
  叶轻舟道:“南疆养蛊是这么养。”
  但她们是人。
  “每过十天,会有人来把存活下来的女孩子带走。请来老师教导武艺,教导不同的才艺。”苏照歌道:“我学跳舞,是因为老师说我的身体适合学跳舞。但其实我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腿抻不开,又累又疼。”
  “这样学习,再过十天。十天后我们回到那个山谷再次彼此为了食物厮杀,如此循环往复。”苏照歌道:“三年算出师,出师的时候会有一场考试,把不知道多少人放到一个很大的,没有丝毫光亮的屋子里……”
  叶轻舟猜到了:“让你们在这种情况下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就算出师。”
  “对,历时一夜。”苏照歌道:“活下来几个算几个,活下来的人就有资格加入流风回雪楼了。活下来的人会彼此切磋争出排名,我在我们那一茬里排名十四。但我现在在流风回雪楼里排名第一。”
  叶轻舟道:“前面的人都死了。”
  “我比她们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苏照歌道:“所以我一直活到现在。”
  叶轻舟道:“卿卿心志坚韧,我实在是佩服。”
  没什么可佩服的。
  那些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我也有过感觉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可我想我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重见天日的机会,我不能死。我前世就死在黑暗里,临死前最后的念头是想见你一面……那些撑不下去的日子里,除了想念你,我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也撑不下来吧。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但我仍想回来,见你一面。
  可你怎么在关外待了那么多年呢?
  苏照歌低着头,没有看到叶轻舟落在她发丝上的目光,那目光很静很沉,仿佛眼底微微蕴着一层光,恰似多年前她看向叶轻舟的那样。
  王朗说人世间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可有些相遇来得太晚。我遇到你的时候,一生已经许给了另一个人,终究有缘无份。这是我对你不起,我的尽头已在眼前,但倘或人有来世,还是想再遇到你。
  真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啊。叶轻舟心想,吃过很多苦吧?走过多少路,才是自己眼前这个厉害姑娘呢?
  “我会毁掉流风回雪楼的。”叶轻舟突然咳嗽了两声,紧了紧披风:“不会很久,你不要急。”
  苏照歌道:“我不急。”
  但流风回雪楼,绝不仅仅是个江湖杀手组织这么简单。
  叶轻舟对所谓江湖上的各个门派也有些了解,所有的门派立足,都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钱。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江湖上几个最有名的门派,要么是背靠商会要么是背靠某一位官员,才得以发展壮大。但即使这样,也没有谁家的手笔说能大到如流风回雪楼这般,遍抓来路不清——八成都是贫苦人家,丢了也没人计较的小女孩。
  苏照歌所说的流风回雪楼培养杀手的每一步,都需要庞大财力作为支撑。但杀手组织通常是纯粹的牟利组织,就像江湖上几个有名的刺客团体,都是几个人彼此搭伙,不会像流风回雪楼这般有这么严明的上下级。
  如果那个楼主的能力庞大到足以支撑如此培养杀手,他为什么要做杀手组织呢?冷酷地说,这几乎有一点……浪费了。
  何况寻常的江湖组织,怎么可能把暗桩铺到京城,铺到圣安司的眼皮子底下而不被发现?
  在所有人身上下毒控制,严明的上下级,远比一般杀手组织要隐秘庞大。叶轻舟心想,听起来其实不像杀手,像是某一种……类似皇家暗卫那样的东西。只是更简洁一点。
  圣安司的前身就是这样,非常相似,叶轻舟看着现在坐在眼前的苏照歌,几乎就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楼主,能撑得起一个流风回雪路,确实算得上是个天纵奇才的人物。然而叶轻舟半生苟活至今,就他平生所见,所有的天才,最后都会败在自己的自傲上。
  他们永远都认为自己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会在最小的,其实最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犯错。
  很多智斗关键点在于双方的情报量,哪一方知道的更多,哪一方更容易赢。流风回雪楼再怎么谨慎,终究在江湖而不在朝堂,大约很多事情是没办法从下往上看的吧。
  天下的钱财,有来有去,但总有规律可循。流风回雪楼的花费简直是个无底洞,而就之前苏照歌所说,流风回雪楼的主子只有楼主一个,流风回雪楼几乎可以算作楼主的私产。而天下能掏得起这笔钱,且有理由掏这个钱的人,总共也就那么些。
  京城所有人的情报都在圣安司的岸头摆着,排除京城,范围就小一圈,北方苦寒,肃帝年间世家东移,几个大城都穷的叮当响,年年税赋都交得哭爹喊娘,知府知州排着队进京来哭……所有账目都能查的清楚明白。
  而层层筛查下去,他查不到这个人具体是谁,查不到流风回雪楼的总部具体在哪,但他却能查清整个中原的乱流。
  鱼米之乡,账目税赋多是一团散沙,官场江湖都乱的要死,没任何一件事能交代明白的。江南之于中原,恰似群玉坊之于京城。在一片没人能理得清头绪的乱局中藏身,多么熟悉,多么露痕迹。
  而他既然能从群玉坊中抓出苏照歌,自然也抓得出流风回雪楼。
  叶轻舟撤了手,对苏照歌笑道:“我和卿卿打个赌,赌流风回雪楼的根基其实就在江南,而你们那个神秘莫测的楼主,保不准现在正在哪个楼头念叨你呢。”
  他这真是神来一笔,完全不知从何而来。苏照歌道:“啊?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轻舟悠悠笑道:“因为我天纵奇才。”
  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苏照歌从前生到今世都是北方人,坐着船顺着城中蜿蜒的小河中飘下,两边都是高而秀丽的白墙黑瓦,不禁有些好奇,扒着船沿向外看。
  进了城,这里的人说话她就听不懂了,灌了一耳朵莺莺燕燕的软语,竟然还有人撑着船卖货,买东西时就直接在船上买。苏照歌看着旁边一条小船满载着菱角撑过,突然嘴馋想吃,结果船家不会说官话,把人家叫停,最后付账的时候怎么也没算明白。
  “&&……”淳朴的船家看着她,疑惑道:“……吗?”
  苏照歌:“……”
  叶轻舟在她身后几乎要笑的呛住。尽情看苏照歌出完了丑,才上前来,拍拍苏照歌的肩膀示意她站到一边去。
  苏照歌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只见叶轻舟好似这块地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样,顺畅地使用了一个她完全听不明白的语言和船家交流了起来。
  苏照歌:“……”
  没两句话的功夫算完了账,叶轻舟拎着菱角回来递给她。苏照歌惊愕道:“你为什么会说江南话?”
  她突然想起来在和国公府宴席上,叶轻舟把那个关外杀手按住后也说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关外话,心想叶轻舟这是个什么本事,难不成各地的方言他都会一点吗?
  “当时会说关外话是因为我在关外打了十年仗。”叶轻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活似会读心:“会说江南话是因为我生母是江南歌女,我算半个江南人。”
  “原来如此。”苏照歌沉吟,又突然疑惑问道:“可您……你不是和母亲完全没有相处的机会吗?”
  “有旧情,后来学的呗。”叶轻舟坐下开始扒菱角,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也抬头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母亲没有相处的机会?”
第53章
  苏照歌心头一跳,稳稳接道:“流风回雪楼情报。”
  叶轻舟手头扒菱角的动作一顿:“哦?还有情报系统,能查到朝廷要员头上来,流风回雪楼真是不错。讲讲,那卿卿还知道我什么?”
  苏照歌:“……”
  流风回雪楼确实有情报系统,杀手接到哪一单活儿,便由兰姨将相关的情报整理给下手的人,但杀手是没有随意取阅情报的权力的。而苏照歌没接到过正经刺杀长宁侯的任务,和国公府那次是关外人下手,她只是压阵,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兰姨没跟她提过关于长宁侯的一切。
  所以理论上讲她应该不知道跟叶轻舟有关的一切。可叶轻舟话赶话问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所幸叶轻舟也不知道流风回雪楼内部的细节,她可以硬着头皮往下编。
  “知道您今年二十八岁,十五岁上得封长宁侯世子,十八岁时老长宁侯因病暴毙,您便袭爵。”苏照歌小心翼翼地筛选着「可能被流风回雪楼知道的事」:“十八岁上您去了风雪关参军,十年间大败风雪关,大约也就这些。说您和母亲没机会相处……这是我的猜测,因为早年曾有传闻说长宁侯夫人因为您生母身份缘故不喜您,您又是长子,小时养在嫡母膝下,想必没什么机会见到母亲吧。”
  “原来如此,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和母亲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卿卿思维敏捷。”叶轻舟垂着眸,笑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苏照歌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但下意识认真了起来。叶轻舟多智敏感,思绪奇快,时常会好像天外飞来一句一样,问些莫名其妙的话,等到某一段时间后他就会像突然得到了某些天启一样,把他想知道的事捋的清清楚楚。
  她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却熟悉他的思考方式。
  像是这种问话,当下听来虽然没头没尾,但一定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像设陷阱一样提问,被问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何处,只会顺着他的思路接着往下走,最后透个底儿掉。
  往常看叶轻舟这么对付别人她毫无所觉,但等这样的问话落到自己头上来,苏照歌背后悄无声息地起了一层汗——她发觉自己毫无办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才招致叶轻舟这句问,也就无从防范。如果随口瞎说,八成只会越描越黑。
  叶轻舟这人太会追根究底,不由得她不防范。
  她卡了一会儿,叶轻舟一直低头扒菱角,随手把扒完的递给她吃,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她的回答。
  然而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苏照歌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她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地接过菱角,装作有些疑惑的语气:“不认识吧,我刚才想了想,实在没有见过侯爷的印象。侯爷怎么这么问?”
  叶轻舟随手掬了捧水洗手,眨了眨眼睛道:“因为与卿卿一见如故,总觉得好像在哪里曾有前缘。”
  他情态轻佻,随口说完这么一句,可能是嫌冷,又掀帘子进船舱里面去了,看不出来丝毫不对,苏照歌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太疑神疑鬼了。
  叶轻舟真话假话,试探闲聊混着说,也可能真的就是一句闲聊呢。
  他们认识。
  叶轻舟在船舱里找到了自己的披风,掀开窗帘看水,心里默默想。
  他早年在三皇子手下做暗卫头领,脏活累活都干了一大堆。现今圣安司这几个司长都是他一手□□出来的。当年他和尚且青涩的易听风审过成百上千个俘虏,从这些茅坑里的臭石头嘴里撬情报,有时刑讯无用,他便扮作囚犯与那些俘虏聊天。
  一种话,千种说。他们永远想像不到他们闲聊,说话的方式会流露出多大的破绽。苏照歌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听苏照歌自己亲口说。
  船夫从他窗外路过,叶轻舟随口用江南话问道:“老伯,你知不知道我朝长宁侯是什么时候去的关外啊?”
  听他搭话,船夫停下来,仔细想了想:“长宁侯?啊,那得是长乐一年的事儿了吧?”
  叶轻舟道:“谢谢老伯。”
  苏照歌闻声回头,看叶轻舟探了个头出来跟船夫说话,不知聊了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叽里咕噜的江南话,只感觉到这话语调温温软软,乍听起来很像撒娇,叶轻舟一个当将军的人,说起来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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