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城急切道:“你何需担心这个!我,我还没有娶妻……假使你愿意……”
然而还没等他这句誓言发完,门外突然有人来叫,好似是知府家的管家一类:“少爷,老爷叫您去商议接待长宁侯的相关事宜,您快点去吧!”
赵康成一愣,他倒也能拎得清轻重缓急,听闻是正事,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回道:“我马上就去。”
又回身,拉住小船的手:“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吃完饭,就先好好歇一歇。”
小船万分柔情地点了点头。
赵康成交代完便出去了,静听着门外的人都走了,苏照歌才把筷子一放,叹道:“绝了。赵知府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厉害儿子?”
叶轻舟不知从哪抽出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他爹倒是个聪明人物,可惜这赵康成从小养在他那祖母膝下,叫人宠坏了,到了十来岁上还没开蒙,每天就知道钻丫鬟们的裙子。不过也还好,虽然好色,倒也不及安国公那么过分。”
苏照歌没忍住,又道:“您也绝了。”
“这算什么。”叶轻舟一扬眉:“我本事多着呢。长宁侯来随州,必得是知府接待,明天「长宁侯」就到,我们这可不就能和王二汇合了吗?”
苏照歌看着他的裙子,胸,辫子,真情实感问道:“您就准备以这个身份和二公子会和吗?”
“有何不可。”叶轻舟摆摆手:“王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吃完了饭,本来照赵康成的安排,是让小船姐妹去歇息,可不知是后宅哪路神仙从哪儿听了什么信儿,她俩一出门,就看到面前站着两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婆子,面容肃穆,看着她们两个,庄严问道:“你们就是小船和……你叫什么?”
见鬼了,她到现在连姓名还没有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照歌还没想好自己该叫什么,叶轻舟便柔顺福身,活似一个哪家府邸积年的老丫鬟,回道:“回二位妈妈的话,奴家的姐姐叫做大船。”
苏照歌:“……”
见鬼的长宁侯,传说中少年扬名京城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起个名字这么朴实!
那婆子皱了皱眉:“问的是她,又不是你,你抢着说什么话?实在是没规矩,不堪伺候少爷。”
“……”叶轻舟道:“是。”
“还有这个自称,”另一个婆子也皱着眉头道:“说什么“奴家”……妖里妖气,造作的很!跟上,去见老太君。”
苏照歌心想这是个什么发展,她们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吗?怎么好像突然被当成这赵公子的妾室了?现下都要被领去见他们家的老太太了!
赵老太君现年得有七十,架子摆的很大,也不知道对孙子带回来的这两个“姑娘”有什么不满,压根没在屋里接见初冬时节,哪怕是随州天气不冷,地气却是冰冷潮湿的。她叫大小船姐妹跪在院子里等着,办差的丫鬟来来回回,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
“这老太太架子倒很大。”然而叶轻舟是不可能受这个折辱的,盘腿往地上一坐,十足乡野丫头风范,轻声对苏照歌说:“我见皇上也没这么等过。”
苏照歌说:“妹妹,你要是以长宁侯的身份来,现在在这儿跪着的就得是她了。”
“不行啊。”叶轻舟道:“我另有要事。”
苏照歌道:“那这委屈吃得开心吗?”
“还好吧。”叶轻舟弯弯眉眼:“老太太的手段不过如此,不及我嫡母之万一。”
苏照歌奇道:“长宁侯夫人好脸面,哪会在这些地方折辱您?”
叶轻舟哈哈一笑:“姐姐,你没见到而已。”
又是这种熟稔的,好似对当年长宁侯府状态了然在心的语气。
一个婆子掀帘子出来,见他竟然没跪,只是坐在那里,当即横眉立目道:“小船!老太太院里,也敢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叶轻舟懒散扬声道:“回老太太的话,小船腿脚不方便,跪不下去。”
那婆子没想到这刚买回的丫头这么大胆,当下就想走上前来整治一番,然而屋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咳嗽:“桃叶,退下。”
那婆子便只得退下,过了半晌,只见又一个婆子出门来,站在阶上,俯视着她们两个:“老太太有话,要交代给两位姑娘知道。你们两个是大公子买进来的,从此就要一心一意伺候大公子,大公子就是你们的天与地……”
叶轻舟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心想果然名不虚传,这神一般的大公子果然是这老太太溺爱出来的。
他耳力敏锐,早记下了赵康成的脚步声,是以这婆子啰嗦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听到了赵康成的脚步从外廊而来,突然调整姿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唬了那婆子和身边的苏照歌一跳。
苏照歌惊谔地看着他,只见他柔弱万分,弱不胜衣地伏在地上:“奴婢都知道……奴婢都明白……奴婢一定伺候好大公子,绝不叫大公子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
“奶奶!”赵康成一进门就看到小船弱不胜衣地伏在地上,他一向知道自己奶奶的作风,当即怒道:“这是在做什么呢!小船她们两个身子又不好,怎么能这么对待她们两个!”
他大步迈过来,一把扶起了叶轻舟。苏照歌看得心惊肉跳——她杀手出身,对人体构造实在不能更熟悉了。叶轻舟毕竟是男子,就算脸能易容胸能伪造,可后背的骨头就和女孩子完全是两码事了。
赵康成扶起叶轻舟时也是一顿,卡了半晌没说话,苏照歌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他感叹了一句:“小船!你实在是太瘦了,以前一定过得很不好吧?放心,既然到了我这里,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吃这种苦了……”
苏照歌:“……”
可说呢,不学武的人对人体构造没那么敏感,整个赵家都是文人,怪不得叶轻舟这么大胆,敢男扮女装混进来。
赵康成身边也有信任的人,他叫了一个进来,亲手把小船交到了那心腹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送回去歇息,随即自己一掀帘子进屋,哄他们家老太太去了。
那心腹看起来应该是常做这种事,可还没等她们出门,那老太太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传出来:“不管怎么说买进来时也是丫鬟,你还没抬妾室,没开脸,就这么厚待,府里的规矩可怎么算呢?我不为难她们,但现在总得叫她们做点什么。”
那老太太的声音道:“给她们换身衣服,带她们去……厨房,给那几个媳妇子打打下手。”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可叶轻舟这辈子在关外时条件酷烈,没这么多讲究,很多时候必须得自己做饭,是以厨房的活儿倒还会些,反而是苏照歌,上一世是皇家郡主,这一世是杀手,哪辈子也没自己拿过菜刀,一进厨房人就懵了。
这样的官宦人家,下人们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很是排外,再加上她们两个来路不干不净,赵康成如此厚待,又被叫到赵老太君院子里跪了那么久,消息早传遍了整个赵家后院,厨房的人疏远她们两个,只有一个婆子拎来了一大筐土豆,把她们两个塞到了一个小角落里去让她们处理,就没人再管她们了。
不过这也正好,省的说话不方便。
“我在想这世道,”苏照歌垂首削着手里的土豆,突然一笑:“做男人好看,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头,像您之前那样。但如果做女人好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举起土豆,诙谐道:“只能是这个待遇。”
“第一天,姐姐且忍忍吧。”叶轻舟道:“最多三天时间,我就能套出我要的拿东西在哪了,等咱们回去,肯定不叫你白受这个委屈。”
“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苏照歌道:“如果这辈子只活在一个地方,还没有这么些有意思的事儿呢。话说回来了,您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呀?”
“应该是个账本。”叶轻舟思索着道:“离京前我在圣安司翻了江南这些年来的赋税,发现有点不太对……现在说不好,咱们进城的时候又在城外碰到了水匪。我当时让你看箭,不是觉得水匪偷了江南水军的军备,而是我怀疑水匪和水军私下……你明白吗?”
苏照歌一愣,道:“那咱们来知府家做什么?江南水军归知府管吗?”
“不归知府管。”叶轻舟道:“但军备这件事,和赵家有关。”
第59章
要按赵康成的意思,恨不得将小船姑娘当即抬个妾室迎进府中,奈何老太太对这妖妖调调的「小船」是有一万个看不上,这赵府明日要准备迎接「长宁侯」的宴会,赵康成虽然不成器,也被他老子叫走筹备去了。
“说是要和王二汇合,”苏照歌揉了揉脖子,那老太君看来是挑准了这个时间要来锉磨她们两个,每干完手头上的活儿,总有个横眉立目的老妈子来交代新的,“怎么汇合?明天晚上夜探「长宁侯」寝房?”
更可恨的是叶轻舟这厮想来这辈子也没干过这么多的粗活儿,没干上半个时辰就把手一撂,坐在一边沉思去了,导致苏照歌自己坐在那切了一下午墩,还得替他遮掩着,脖子简直要酸死。
叶轻舟顺手拎起一个土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削起了皮,苏照歌抬眼一瞧,愣了一下——那是她的刀。她身上这种零七八碎的小兵器很多,但都藏在隐蔽地方,这把刀本来是绑在她腕底的,怎么会到叶轻舟手里去的?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奇道:“你怎么……?”
堂堂长宁侯,下个江南要姑娘保护,怎么净长这些开锁偷东西的能耐?
“我多才多艺。”叶轻舟削着土豆,随口道:“半夜去长宁侯的卧房,听起来不奇怪吗?想办法明天混入宴席就好了。”
苏照歌大约能猜到他的想法了,了然道:“赵康成。”
叶轻舟把一朵土豆牡丹花儿放在边上的盘子里,赞许道:“姐姐聪明。”
苏照歌面无表情,把那朵花薅下来扔了。叶轻舟奇道:“人家辛苦削的,怎么不要?”
“你又不干活,又玩这些花儿,你今天干好了,我明天就得跟上。”苏照歌咬牙切齿道:“我能削就不错了!别让我多干!”
“圣安司要是有你这么懒的人,我这提督也不用干了。”
“提督都这么懒,指望底下能有什么勤快人?”苏照歌额头青筋暴起,道:“妹妹快去找赵公子卖笑去吧,等会儿要是那老太太再发下来一筐白菜,你就走不了了。”
叶轻舟拖了个长调子:“就这么让我去呀?那赵公子要是占我便宜怎么办呀?”
苏照歌面无表情道:“那就杀了。”
叶轻舟起身去了,叹息道:“好凶的姐姐。”
是夜。
逗苏姑娘玩是一回事,可半夜来找赵康成,那色批会做什么用脚也能想的出来。叶轻舟挑了挑烛火,吹了口气。
圣安司多奇药,叶轻舟顺手揣了好一袋子走,手头这瓶用在烛火里,可以迷惑人的心智,加以诱导,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刚把烛火拨暗,房门一响,那赵康成回来了。
叶轻舟抽了手,施施然靠在烛火下。那脚步声渐近,赵康成没想到房里有人,走近了一看,发现竟然是今天带回来的此生真爱,一想到美人夜会代表了什么,不禁意动神摇道:“小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为什么来找赵公子,”叶轻舟道:“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第60章
二更了,叶轻舟还没回来。
苏照歌倒确实不担心赵康成能对叶轻舟做什么——简直是开玩笑一样。但明天呢就是正经宴席,要是宴席开始之前接不上头,那就有意思了。叶轻舟思路有如野马,不提前通气儿谁能想得到他要做什么。
苏照歌自认不算笨,但她也知道自己脑子好只体现在办差上,最好是听命办事,实在不是个当统帅的料子。
赵府下人睡觉是大通铺,所有人都挤在一起。但是深宅大院,仆役排外,何况「大船」这种不明不白的裙带关系,更不招人待见,苏照歌被排到了最靠近门口的小角落里,没人挨着她,又阴冷又钻风,边上是「小船」姑娘的铺。
苏照歌悄无声息地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床铺又看了一眼整个下人卧房,赵府下人规矩算不上好,都睡得七扭八歪的,衣裙凌乱,露出白生生的腿和胸脯来。
叶轻舟就算回来,要是睡在这里也真是一个恐怖场景。苏照歌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心想这要去哪找他,赵康成卧房?
……不会看到更可怕的场面吧。
“姐姐好兴致,出来看月亮吗?”谁知刚迈出一步,头顶传来个清朗声音,苏照歌一愣,抬头去看,只看见房檐下垂下一片霜色的衣袂。
苏照歌跳上房顶,只见叶轻舟懒洋洋躺在上面,见她上来,问道:“出来找我?”
“明日就是宴席了,总得提前商量一下。”苏照歌心想如果自己说是惦记他才出来的也太奇怪了,还真担心这手段奇多的长宁侯被那赵康成占什么便宜吗?
“我和赵康成说想见见世面,求他明天叫我们上宴席服侍,端茶递水。”苏照歌看清叶轻舟手里转着一个小瓶子。顺着她的目光,叶轻舟一哂,道:“一种□□改成的迷香,能让人产生自己和心爱的人共度春宵的幻觉,是一个圣安司的安装改制的。我有一次因此香得见一位端方的大人与一张被子情深意重了一夜,那场景真是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天才之作。可惜没用上。”
怪不得去的时候那么有恃无恐……你可真是不拘小节。苏照歌心想圣安司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都有。又道:“怎么,小船姑娘深夜自荐枕席,赵康成倒要做正人君子了吗?”
“我明明是去问话的,怎么叫你一说这么猥琐。”叶轻舟挑眉:“他当然算不上正人君子,急色的要死。临门一脚突然收住,我看是有什么毛病。这香我差点就泼出去了,差点坏事。”
苏照歌默默,心想赵康成有隐疾,自然不想在心仪女子面前暴露,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叶轻舟这香一出,明天可不是要露馅儿。
“半夜三更去了一趟,就是为了明天能上席面吗?”苏照歌道:“您这色相出卖的有点亏啊。”
“自然不是了。”叶轻舟道:“自然还有别的打算。”
“怎么讲?”
“不是很想告诉你。”
苏照歌一愣。自从她旗帜鲜明地跳反以来叶轻舟一直对她非常信任,几乎没什么不能说的,闲起来几乎每一步都可以掰开了揉碎了讲一讲,还是第一次明白表达出了封闭信息的态度。
可要是真的不想说,大可以随便把话题岔开,她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明了长宁侯的态度,难道还会不依不饶地往下问吗?偏偏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几乎有点像撒娇。
苏照歌迟疑道:“你……您的意思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倒也不是。”叶轻舟突然回头,凑过来,感叹道:“卿卿有事瞒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