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
太日了,叶轻舟这狗人说走就走,这老赵拽着他聊了一下午乱码七糟的政令,他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他能把生意经聊明白就不错了!
无奈,「长宁侯」祭出高深莫测表情,准备糊弄过去:“圣人心意,如你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呛了口酒,疯狂咳嗽起来。坐他边上的赵大人一愣,连忙伸手扶住他:“侯爷!侯爷怎么了?”
然而「长宁侯」完全没心情搭理他,死死盯着身侧给自己奉酒的丫鬟。这丫鬟身量高挑,姿容甚好,高髻环佩……
叶轻舟端着酒壶,无辜地和他对视:“……”
苏照歌跟在叶轻舟身后:“……”
「长宁侯」:“……”
“赵大人府上卧虎藏龙,没想到还有这种绝世美人。”半晌,长宁侯嗓音微微有点颤抖,赵康成眼睁睁看着那长宁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大小船揽进了自己怀里:“本侯很是心喜,不知可否割爱?”
赵大人懵了一下:“啊?”
赵康成豁然站起来:“不行!”
第62章
王朗出身国公府邸,早年一身纨绔习性,在京城里也算是能横着走的那一等霸道公子,万万想到此时自己身在江南,还披了个长宁侯的皮,想要两个「小姑娘」竟然就有人敢当场驳他的话——政令聊不明白,这种事还演不出来吗?
他当即给那赵大人递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去,飘飘悠悠哼道:“哦?”
这等公子哥儿拿捏这种语气是比自己强。叶轻舟下赞了句好,低垂着眉目,听那赵大人迅速反应过来,找补道:“犬子无礼,都是被下官宠坏了,侯爷不要见怪!两个丫鬟而已,能被侯爷看上是我等的福气——康成,怎可在侯爷面前放肆!快来赔罪!”
赵康成敢站起来喊那一句是一时冲动,满激愤在长宁侯一个「哦」字出口时就被堵了回去。
大船姑娘就算再美也只是一个女人,为此得罪长宁侯不值当,他明白……赵康成咬着牙站起来,走到王朗席位前下拜赔罪,下拜时看到长宁侯怀里的大船姑娘哀哀切切地盯着他……
本以为是两情相许,到底有负美人深恩!赵康成下一痛。
“无妨,”王朗思继续刁难这么个人物,急着想走,作出一副被败了宴饮兴致却又来了其他性质的情状,站起来道:“本侯也有些累了,烦请赵大人……”
赵大人却一拦:“哎呀,这可怎么说呢!侯爷留步,是犬子无礼败了侯爷的兴致,可这宴席还未过半,还有些宾客未到,侯爷这就要走,可叫下官如何是好?”
王朗一扬眉,不耐烦道:“赵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这饭已经吃了有一会儿了,本侯还未怪罪此刻未至的宾客迟来无礼,大人还要本侯在此恭候吗?”
“侯爷言重了,”赵大人却面色一变,凑近悄声道:“侯爷不知,这未来的宾客里有江南大族季家的人……”
江南世家林立,王朗压根不知道这个季家是何方神圣,不过赵大人这话说得很暧昧,好像他俩对什么事照不宣,「长宁侯」闻了这个弦歌就该知什么雅意。
王朗拿捏不准,下意识缓和了脸色。
叶轻舟借着裙子的遮掩踩了王朗一脚,活活把王朗的好脸色又踩了回去,脸色扭曲了一下,苏照歌靠在边上无人的那一侧,一直盯着叶轻舟的脸。叶轻舟面色未动,只是瞳孔一缩,苏照歌当即在王朗手臂上写了个「走」字。
王朗道:“赵大人莫怪,管他是谁,有叫本侯等人的道理。”
赵大人不意他这么不给面子,愣了一下。然而长宁侯到底身份贵重,留了一次不成就法留第二次了,只好陪笑送了长宁侯回房。
按惯例,钦差来江南该下榻在衙门,可赵府盛情,说衙门陈设粗陋,恐怕怠慢,就把长宁侯迎进了自家门里,单收拾了个不小的院子出来。
也所幸是这么个院子。进了门,苏照歌和叶轻舟同时抬头打量院落布局。这院子很大,假山流水都布置的很漂亮,最难得的一点——布景并不繁复,有遮蔽视线的东西,死角很少,很难被暗中窥视。
“堂堂长宁侯!”王朗痛疾首道:“竟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羞愧,羞愧啊!”
“计划需要,有什么好羞愧的。”叶轻舟淡然自若:“少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早年在青楼和花魁赌酒,输了后穿女装狂奔了三条街的人又不是你了?”
苏照歌:“……”
“年少轻狂,我早不做此举了!”王朗拂袖,想有有天理了,这厮仗着自己手握圣安司,竟随意掀人老底!他看向苏照歌,诚恳问道:“苏姑娘,你怎么忍受他的?”
“……”苏照歌感慨:“我听出来了,二位都身怀绝技,不愧是手帕之交。”
“别胡扯了。”他们三个落座,王朗问道:“那个季家是怎么回事,你之前和赵家搭上过什么线吗?”
这是朝堂的事,苏照歌听不懂,端杯喝茶想缓一缓,想到叶轻舟回王朗的话,却先问了她一句:“苏姑娘听说过季家吗?”
“什么印象,”苏照歌想了想,迟疑道:“是商号?”
刚到随州的时候她和叶轻舟在天桥下卖艺,路过随州城最大的一条街,那条街上店铺林立,不少铺子门口挂着一个写着“季”的牌子。还不止一类,有酒铺,肉铺,胭脂水粉铺……
如果说的是这个那也奇了,就算这季家是江南豪商,归根结底也只是商人,怎么能和赵府攀上关系?还值得赵大人在筵席上好像藏了什么事儿似的留了长宁侯一句。
“这个季家啊?”王朗反应过来了:“那我好像有点印象,前几年和他们家做过生意。”
叶轻舟扫了王朗一眼,说什么,默认了就是这个季,依旧认真盯着苏照歌:“苏姑娘再仔细想想,从前从听过这个姓氏吗?”
这种话问第二次意味就不一样了,叶轻舟这人长得好,什么架子,平素不说话也带三分笑,所以他一把脸放下来就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苏照歌再次仔仔细细把记忆翻了一遍,摇头:“确实印象了。”
她自被放出来就在京城活动,江南的商人和她能有什么交集?
叶轻舟不置可否,又看了王朗一眼。王朗道:“我对他家的印象也不比苏姑娘多到哪去,就是早年曾做过两回生意才有印象,什么深交,后来关系也断了。他家从商品格不错,价格公道,不黑。但那两回只是进了点货,牵扯到的钱不多,都是底下人办的,具体细节递到我眼前来。”
叶轻舟一笑,指节叩了叩桌面:“季家——是盘踞江南几代的豪族,早年确实是从商起家,但后来嘛……暂且不提别的,他家名声好来头大,怎么后来就不和他们做生意了?哪年彻底断的路?”
“当年我们两家偏重不同,我主要做绸缎和玉石,他家偏重粮食,一直都是他们家先递手,后来他们家撤了也就联系了,大约是……长乐三年?”
长乐三年。叶轻舟想,真巧,王朗发现一直在背后帮他的人是自己,写了封信发来关外也是长乐三年。
自己也刻意隐藏什么,自那年后渐渐大家都知道王朗背靠长宁侯府了。就从那年起,季家和王朗断了往来。
理由是这个吗?
“不过就算这么说,季家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王朗被问了两句后更茫然了,和苏照歌满头雾水地对视了一下。
“季家势大,不过有意思的不是我和季家有什么关系,有意思的是赵大人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叶轻舟抻了抻腰:“哎,赵家老太太姓季。”
啊?苏照歌瞬间想到自己这两天削的土豆,顺嘴问道:“姻亲?你怎么知道的?”
叶轻舟瞟了她一眼。
“季家姻亲不止如此,京城里,朝内六品以上二品以下,六部内有不少人家都和季家或远或近结过亲,我能数出来的有三十七家。江南是他们地盘儿,这个数只会多不会少。”叶轻舟道:“对他家得谨慎,你刚到随州,不要轻举妄动。姓赵的应该不会轻易放你出去,会拉着你吃吃喝喝,只管跟着他吃就是了,如果他再提起这个季家格外留些,他们聊什么就跟着聊什么,糊弄过去就好。”
王朗先点头,突然又怒道:“我能聊什么!那姓赵的拉着我聊什么圣人意,我怎么知道!你倒交代我点能说的猛料啊!”
“怎么就被人家带走了?”叶轻舟一挑眉,奇道:“你是长宁侯,你不想聊的东西就避开,姓赵的但凡有几分眼色也就明白了,随意聊你想聊的东西就是了。”
王朗道:“不是你说江南官场复杂,须得步步小吗?”
“步步小不在这上头,也不在你。”叶轻舟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做好一个难伺候的侯爷,只要你不触及到他们的秘密,所有人都得奉承着你来,大可随意些。”
等把林林总总这些事交代明白,已经过了二更。长宁侯这院子大,三个人分房也睡得开,终于不用再挤大通铺了。
三更时突然下起雨来,雨滴哗啦啦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苏照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俯身穿鞋,准备出门。
夜里下雨,风有点凉,这屋子里也不放把伞什么的。苏照歌披了斗篷,轻手轻脚推开屋门,却见一个同样披着披风的人坐在对面廊下望天,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那人眉眼很清晰,正是叶轻舟,垂着眸坐在廊下,神色有点倦。
苏照歌面色有点僵:“雨夜寒凉,这个时辰了,侯爷怎么不休息?”
“前几日又是「轻舟」又是「阿久」的叫个完,又突然叫上「侯爷」了,这是怪我呢。”叶轻舟换了个姿势,倦倦地拄脸:“我不是半夜来监视你的。夜雨敲窗,睡不安稳,出来透透气。”
叶轻舟确实有睡不好的毛病,自从重逢以来苏照歌就见他睡过几个好觉,这人好像靠晒太阳活着。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迟疑了一瞬,问道:“侯……你好像总是睡不好,等此间事了,回去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她称呼变得很快,叶轻舟弯了弯眼角,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
“这不是太医能治的毛病。”隔着雨幕,叶轻舟望着她的眼眸,笑道:“不必担我,苏姑娘且去吧。”
苏照歌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回身,疑惑道:“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吗?”
「长宁侯」终于抵达江南,跟在「长宁侯」身边的苏姑娘自然也得去那个「楼主」那儿复命,别的不提,她身上的毒还得照月拿解药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轻舟道:“什么需要问的。”又说:“但有一句要嘱咐的,我不怕别人算计,如果情况危急,望苏姑娘千万珍重己身……别像上次,受着伤回来。”
叶轻舟说这句话时有看她,这话头尾,语调也懒洋洋的。可这声音落在她耳中却叫人里一轻,好像叶轻舟半夜不睡觉出来吹风,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
“我……”苏照歌挠了挠头,有点迟钝,她其实太明白叶轻舟是什么意思,但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该回点什么:“我知道了。”
“你明白个鬼。”叶轻舟一看她表情就想笑:“你是个傻姑娘。”
第63章
她大概本来是想悄悄摸摸地走,拿雨具动静大,怕吵醒别人,所以只披了个戴帽子的披风。到底是年轻姑娘,不晓得保养,老来都是伤病。
叶轻舟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苏照歌看她房门口。苏照歌低头,看到门边静静立着一把伞,她出来时被叶轻舟吓了一跳,都没注意到。
还是十七股紫竹,画了一枝很婉约的梅,是叶轻舟的手法。苏照歌心里一动,想回头问叶轻舟是什么意思,不过话到嘴边,看着叶轻舟淡然如远山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能问什么呢?她并非无知无觉,叶轻舟如何待她,难道她半分感受不到吗?可她二人之情却又似乎只像这暗夜中被默默准备好的伞,幽微贴心,终究没人挑破,不能见光。
就算自己问些什么,叶轻舟大概也只会说些什么夜雨寒凉,苏姑娘小心身子的话。他们各自怀着未说破的理由,都是早做了决定的人。
苏照歌低低道:“多谢侯爷。”便转身出去了。
叶轻舟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后。他拄着脸,突然漫声道:“薄幸萧郎憔悴甚,此身终负卿卿……”
雨声甚大,苏照歌想必是听不到。然而长廊对过木门轰然洞开,王朗身着中衣,愤怒地抻了个头出来:“你们俩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们两个轧姘头的不睡,竟然还打扰他,要不要脸了?
“就是为了把你吵醒。”叶轻舟无情道:“过来,交代点事。”
王朗骂骂咧咧地扯了件外裳穿上,踢踢踏踏地走过来问:“你又想怎么的?”
“等到三年之后。”叶轻舟道:“你能不能照顾着点苏姑娘?”
“你有病啊?”王朗万万没想到自己是被半夜叫起来听遗言的,还是这种托付嫂子一般的遗言:“我照顾什么?犯得上我照顾吗?你怎么又提这个?”
“这是□□惯,早年在端王府做暗卫后来在圣安司都是一样的,每回办差都得提前交代好话,越早说越好,省得阵前事变,没时间交代。”叶轻舟淡淡道:“就算不提这个,我去日已定,也该早说清楚。”
“你满嘴喷什么粪,你早年天天回家和郡主交代遗言?郡主怎么不把你打死呢?”王朗总想着叶轻舟的病或许有转圜余地,他也一直派人在查,是以每次看到叶轻舟这副死出就气不打一处来,加之半夜被吵醒,难免起床气,说话当即不客气,狠戳叶轻舟痛处。
“这种话哪能和家眷说。”叶轻舟垂眸,浑似王朗在他耳边放了个屁,半分没在乎。
他十五岁和郡主结发,那年景终究少年心浅,满腔孤狠,对自己的生死满不在乎,也很难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对另一个人是重要的,每次生死关头,心下总是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可交代的?
后来生死关头倒想起她的脸,只是没办法说了。
王朗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露出个「我倒要听听你放什么屁」脸。
“照歌心性纯粹,不是个聪明人。”他在苏照歌跟前总是有礼有节的叫「苏姑娘」,背后倒放肆起来:“喜欢上谁也不知道留一手,全然奉上自己。吃苦自己咽了,也不知道拿出来卖个乖。日后要是遇见的是良人还好说,如果遇上个混蛋,要吃大亏。”
她其实颇有点小聪明,只是在关键关头总是犯傻。就比如说和国公府那次,她倒能在宴席上敷衍过去,可之后如果自己没找到她,她孤零零地死在那里,尸体大约要等到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中间这腔深情与付出不见天日就腐烂了。他又上哪里知道呢?
再比方说这次进赵府,她竟然想自己上□□?叶轻舟一直看她那花魁的位子大概是狠命跳舞得来的,半分不会伺候人,一路从京城过来,茶水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节甚至是叶轻舟伺候她,哪里是个能□□的料子?何况一个姑娘家家,如果赵康成真的想做点什么,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