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那寨主没说话,半晌才回了个「明白了」。
  叶轻舟稍稍探出点身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此刻正从自己脚下走过的季犹逢二人,目光冷淡肃杀,仿若杀了二十年猪的屠户看着案板上的一块肉。
  无论是季犹逢还是水寨寨主,都绝想不到长宁侯本人就站在头顶上不到十尺的位置,一路从他们进来,一直盯到他们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82章
  这水寨寨主和季犹逢之间关系有点奇怪。
  贵客既然已经过去了,献艺的人自然继续被小喽啰带着往前走。叶轻舟心想,值得一探。
  他之前在随州城内和赵家打探到的消息只探到季犹逢和寨主是亲家这一步,更深的内情实在挖不出来了。但他之前想,照着水寨在江南的猖獗来看,水寨与季赵二家的联盟该是十分坚固,才能如此牢实地扒着整个江南吸血。
  如今亲身前来这么一看,只是这么短短几句,季犹逢和这寨主的亲家情谊,也是虚假脆弱得很啊。
  叶轻舟向下扫了一眼,突然分神想到给下人们的路这么高,主子们要在下面走,倒是宽敞舒服了,但战术上讲攻敌一般都要抢占高处,如果有人在这水寨高处向低处的主子们发难,底下的人很难有还手防卫的机会,也不知道这规矩是谁设计的。
  活作怪。
  听季犹逢话音里那意思,这水寨寨主之前一直都是不允许那小季夫人有喜的?叶轻舟暗想,这倒也说得过去。
  就跟宫里皇帝怕母舅家厉害的妃子生下孩子一样,这孩子一生,母舅家仗势便可扶持孩子上位,皇帝岂非危险?
  当然,也不是说母舅家势大便一定不忠诚,会做谋朝篡位的逆事,但历代皇帝,有几个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在势大臣子虚无缥缈的忠诚上?
  这道理套在水寨内就更行得通——别说君臣之间还有忠诚道义约束,但凡长点脑子也能看出来季犹逢绝对和忠诚与信义不沾边,倘或条件允许,这边小季夫人把孩子生下来,转头季犹逢把寨主作了,水寨当即改姓季,水匪寨子就是第二个流风回雪楼,全归季家。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寨主却让小季夫人怀孕了……
  按照叶轻舟的想法,有三种可能。第一是这小季夫人已经死了,怀孕是寨主现在安抚季犹逢的一个说辞,但这说辞只能持续到寿宴上,寿宴上小季夫人再不出现绝说不过去。那到时候寨主准备怎么办?第二是小季夫人叛变了,已经彻底和母舅家决裂,她一定以某种方式向寨主表明了态度,所以寨主或许出于对小季夫人的……或许是夫妻恩情,所以她或许真的怀孕了。只是那这个信号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如果皇帝肯让某个母舅家势大的妃子生育,八成是准备对母舅家下手,没什么畏惧了。
  第三种可能是这水寨寨主是个没长脑子的傻子。
  不过既然能在微末时便被季犹逢看重,把这个「嫡亲」妹子嫁给他,不像是没长脑子的样子。
  粗略一看,这寿宴倒是复杂得很啊,想对季犹逢下手的不止他一个,孤身犯险岂他一人?
  这个小季夫人值得一探,看看她到底还活没活着,到底有没有真的怀孕。
  不过……叶轻舟想起来寨主那句似乎有些惆怅的“我终究是……心疼他的。”
  季犹逢是个没娶过亲的孤人,叶轻舟自己却是成过亲的。同为男人,叶轻舟又是千百玲珑心思,敏感之处不足为外人道。总觉得寨主叹息出来的那一句不像是一句伪装,倒有些真情真意在。
  献艺的人被带到广场边上的耳房处,门口与后窗处各站着一个守卫。叶轻舟抬头看了看,发现这与砖瓦房不同,抬头望去是满木质的天花板,不是瓦片,很难从顶上走了。何况水寨四面开阔,在房顶上走,难保不被别人发现。
  他的目光落到后窗处的守卫处:“……”
  缩在他前面低声哭泣的是个姑娘,云髻高耸,插着几根簪子。叶轻舟转头看了一眼,悄悄伸手拔了一支。
  他掂量着那簪子试了试手感,指尖用了点内力,将簪头捏尖,在此刻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苏照歌。
  和国公府那次……好像就是这样的吧。一个主家举办寿宴,请了一群心怀叵测的人来献艺,她倒了自己的毒酒,杀了想害自己的人。她用的东西,也是这样一根金簪。叶轻舟垂眸。
  可惜未必会再见了。
  他其实始终没太清楚自己对苏照歌算是什么心。他这么些年来,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女子只有两个,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她。可对苏姑娘的这份心意,却又与当年对待郡主不太一样。
  郡主之于他是妻子,是爱人,是家人,是责任。最重要的,郡主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让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至亲的一个人。生母早逝,父亲冷淡,嫡母中途变心。只有郡主,始终如一,柔弱却又坚定地爱着他。他只要回头,郡主永远都在,所以他习惯了不回头,习惯了永远扶着他后背的一只柔软无力的手。
  郡主走了,他痛彻心扉,如同自己的一手一足被生生夺走。痛失挚爱是这样的吗?
  他其实本来是很沉默的性格,不太喜欢笑也不太喜欢逗趣,少年时常被三殿下批评木讷清冷,不招人喜欢,或许正因为这样郡主才总是不开心,因为自己实在不是个会讨女孩欢心的人。只会用心,却总觉得自己用心的不是地方,可那难道就不算用心了吗?他偶尔也会委屈,想自己都已经这样努力,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后来郡主走了,原来人没有失去到那个程度,真的不会开窍。
  他在漫长的余生中思索郡主到底喜欢什么?其实那已经没意义了,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反复思索自己当年曾经怎样做的时候郡主笑了,说怎样的话,怎么笑,做什么动作,有什么举动她有过开心的样子?原来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他不自禁地反复模仿那些不经意地举措,花了十年,便如同匠人雕刻木偶,一刀一刀把自己雕成如今这个样子。
  回京后总有人传长宁侯是风流浪荡子,他听了不觉得冒犯,只是觉得有趣,想这其实是郡主会喜欢的样子吧?真是传言诚不虚,小姑娘都喜欢风流浪荡的。
  这能算□□吗?
  苏姑娘却又不同了,苏姑娘比郡主泼辣得多也生猛得多——他不禁露出个笑来,想起苏照歌好几次把他按在一张桌子上或者一张床上亲——可真是个野丫头。
  郡主走后他总觉得世界像是褪了色的,做什么都嫌没意思,苏姑娘太辣太鲜活,虽然有点笨……但她是活泼泼地一抹亮色,泼进自己灰色的余生里。他自然对苏姑娘有一些想法,可人都说男人爱一个女人,会有克制不住的占有欲,什么都无法阻挡他得到这个女人。郡主已经走了那么些年,当年那个许下的誓言也已经如飞灰散去。如果想将苏姑娘纳入怀中,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他这一生走到如今,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然而他看着苏姑娘,却没有这种心情。那么这个阻碍是郡主吗?是当年那个爱穿红裙子,在下雪的高楼上给他弹琴,如今已经骨枯黄土的小郡主吗?他希望苏姑娘将来过得很好,她那么活泼泼一个小姑娘……又一身的好武艺,去哪里不好呢?哪里见不到一个好人呢?在他身边只会慢慢枯萎吧。
  好比郡主当年就慢慢枯萎了。
  而这又算是爱吗?
  他当年不明白自己到底爱不爱郡主,正如今天同样不明白自己爱不爱苏姑娘,也如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十年来,到底在坚持什么。
  人活一世,总是有这许许多多的想不明白,所幸他或许就要死在今日,或许就死在不远的将来,不必再总是克制不住的思考这些事,与郡主的团聚之日,想必也不远了吧。
  苏姑娘该去看属于她自己的,更好的花。
  “这位壮士,我想问一下。”叶轻舟蹭到后窗跟前,轻声问:“寿宴是什么时候开始?”
  后窗的守卫吊着个脸,语气奇臭道:“臭拉琴的,和你什么关系?老实儿等着去!”
  叶轻舟熟门熟路递上去两块碎银子:“壮士,这是小的私藏的钱……你看,小的就想知道寿宴几时开始,好安安心……”
  那守卫没成想这拉琴的还能藏下钱,一把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叶轻舟两眼,才哼了一声:“你们这心呐,怎么也是安不了的。难道还以为……哼,告诉你也无妨,夫人寿宴全寨大贺,准备酒菜是个大活儿,还有两个时辰开宴。”
  叶轻舟「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么说来,咱们寨主和夫人很恩爱了?”
  “嘿,你这臭拉琴的跟谁在这「咱们寨主」?”那守卫横眉立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这不是拉琴吗。”叶轻舟嘿嘿一笑:“手艺人,老毛病了,问问场合,问问关系,好选支漂亮曲子,也叫贵客听得开心。要是寨主和夫人感情好呢,小的就拉个什么「鸾凤和鸣」,「白头偕老」的曲子,要是寨主和夫人感情一般呢,小的也就老老实实的,拉个清平调,贺寿曲得了。寨主听得开心,大家也都开心嘛。”
  “倒也是挺有道理的。”那守卫想了想,似乎觉得有趣:“你这拉琴的也算有点脑子,哪里人啊?”
  “随州人。”叶轻舟一口江南乡音如假包换:“您还没告诉我呢。”
  “咱们寨主和夫人啊,”那守卫侧头,想了想道:“你倒是可以拉个什么什么和鸣,什么什么偕老的曲子。前几年寨主和夫人还一般,今年开始可真是感情不错,那寨主可宠着夫人了,你看夫人有喜的时候还大赏全寨上下了呢。”
  “哟,夫人有喜了啊,恭喜恭喜。”叶轻舟挑挑眉,道:“大哥……夫人美吗?今天穿什么衣裳啊?”
  “你这臭拉琴的……”那守卫一听他问,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笑容来:“夫人当然美了!你是随州人,那你肯定知道季家吧?夫人就姓季,季家的女人,可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那还有不美的?那胸脯,那腰条,那脸蛋!我今早还见着夫人了呢,她那皮肤,白啊,穿紫色,可绝了!”
  真的怀孕了,还活着,今天白天还有人见过。
  没死。叶轻舟点头陪笑,突然出手,那守卫似乎意犹未尽,还想跟他讲点什么,却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多了一支金簪,金簪深深没入他咽喉,堵住了喷涌而出的血液。
  叶轻舟轻轻接下他,从后窗处悄悄翻了出去。
  “江湖规矩,觊觎大嫂该三刀六洞。”叶轻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替你们寨主给你个痛快。”
  他动作奇快,把尸体放好,又扒了尸体的外裳和草编盔甲套在自己身上,再把头发揪乱,歪歪扭扭大大方方地从后窗处走了出来。
  这里离广场很近了,叶轻舟放眼望去,发现时间正好,那寨主刚把季犹逢安顿好,似乎是有什么事,准备要走。
  叶轻舟悄悄缀上了寨主。
第83章
  那寨主大步流星在前面走,叶轻舟缀在他不远不近处。
  季犹逢身材颀长,轻袍缓带下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肌肉,他的功夫不弱,但应该也更偏向于精巧毒辣,与苏照歌异曲同工,整个流风回雪楼从上到下都是一个路子。
  但这个水寨寨主则明显不是,他几乎不像个「江南人」,身高接近九尺,一身几乎要爆开的肌肉,乃是一个熊一样的壮汉。哪怕是关外顶着风雪吃牛羊长大的关外人,也少有像他这么魁梧的。如果他披上铁甲,在战场上相遇,绝对是难缠的对手。
  叶轻舟虽自知武功卓绝,但他也自知自己其实也偏于精巧,暗杀出色,如果在开阔平地对上这样硬功出色的壮汉未必有优势,何况对面人多,他又身体衰落并非全盛状态,这水寨里上上下下零零总总,光从一路过来看到的影影绰绰的火把看,守卫就不下上千人。
  是以他提了一万分的谨慎,并没有跟的太紧。
  只不过这附近到底是开阔地界,即使长宁侯轻功卓绝也没法全然把自己藏匿在暗影处,时不时便要借身上这水匪装扮糊弄过去。
  也不知是他好运还是怎么的,每次糊弄过去都十分简单,来拦下他的人大多粗蠢无脑,随便混两句便能过关,不来探不知道,一来探便觉得这水寨的防卫真是徒有其表,没有一个关口是严防死守卡紧了的。
  与其说是好运,不如说是极大的蹊跷。
  能混过来自然是好,可这混过来的也太轻松了。甚至就是那个被他杀了的后窗守卫,也实在是太差劲了一些,竟然就能这么随意简单地跟俘虏聊上,神经不敏感之处简直令他震惊。
  设想如果他落草为寇,神经想必常年绷着,设宴这么大的场面必然是严防死守,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之处,何况要请的人是季犹逢这种危险人物。防卫怎么会疏漏至此?
  就算是流风回雪楼的人也远没有这么疏忽,来水寨之前叶轻舟对这水寨有许多设想,做了许多准备,却没想到真的混进来,走到哪里都是这么轻松。
  但他却并没有放下心来,正因想不开,心头疑云反而更深,格外在意了起来。
  自然可以说是匪类不堪,没有治下的能力。可这寨主看上去却不像无能的人。当年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季犹逢能把嫡小姐嫁给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扶持一个蠢货上台?他扶持蠢货有瘾吗?季犹逢可是在这上面吃过亏的人啊。
  实在是太奇怪了。
  “哎!你!”
  眼瞧着寨主在视线尽头进了个华丽房间,叶轻舟正思索着,刚想跟上去,前面转角处有个小头目打扮的人突然叫住他。
  叶轻舟回神,露出个十分谄媚地笑:“您有什么吩咐?”
  “你在这儿瞎晃什么呢?你是哪一部的人?”那头目疑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特别被调过来的,”叶轻舟头不抬眼不睁地瞎扯:“您没见过小的很正常。”
  这是第二点奇怪之处。
  这一路过来被突然拦下盘问的人不止他一个,叶轻舟观察到有四个小水匪被不同的头目拦下,问了同一个问题:你是生面孔,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小水匪便回答:小的是今天被当家的吩咐调到这里伺候的。
  那些小头目们便不多做纠缠,竟然也不疑惑。试想如果是圣安司有人在圣安司衙门深处见到莫名其妙的生面孔,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过?
  当然这水寨人多,假设这水寨上下有两千人,人没法记住两千张脸,这倒正常。可这种庞大的寨子,人数众多,本该大家各司其职,至少彼此职位相邻的人该彼此脸熟,怎么会出现这种大宴当天,宴席周围的守卫互相对不上脸的情况?
  还说是寨主特意吩咐……是他特意吩咐把不相熟的人在今天集中在广场周围,那他这么吩咐是为什么?
  这自然是防卫漏洞,可寨主也不可能想到今日会有长宁侯这样一个杀手摸进他的水寨想要干掉季犹逢。他何必留这样的口子?如果他也想对季犹逢下手,也该在广场周围广布亲信好行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果然那叫住他的小头目并未起疑,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还在这儿瞎晃什么!干活儿去!当家的吩咐,今日要喝到尽兴,把所有的酒坛都堆到广场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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