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个三姑母生性高傲, 当初她儿子被摆了一道,她又被糊弄着去和郑氏撕破脸皮。依三姑母的性子, 回过神来定是咽不下这口气, 买断原材料还只是开始, 只是先给她个下马威,后面就要散布谣言,再接着就是压价抢顾客,想尽办法让她的铺子客流量减少。
钟予槿虽然根据原身的记忆推断出来三姑母接下来的行动,但也不敢主动出击。原材料其实不是大问题,她早就和张家达成了合作,这店里大部分的用料都是从通过张家买进来的。
张锦言用茶盖拨弄着茶汤上的浮沫,小饮了口烫水,皱着眉头放在杯盘里。“先不要和他们硬抗,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扛不住他们。”
确是如此,钟予槿不慌不忙地给栗子切十字刀,这样煮熟的栗子好剥开,可以用来做栗子蛋黄酥,栗子酥饼。
钟予槿微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杀手锏来,问道,“制糖坊里的那些东西都还好好的吧?”
说起这个,张锦言坐直了身子,“都好好放着呢,没敢让人往外传,就怕人家知道我们有了秘方。”
钟予槿笑了笑,“这能有什么秘方,无非就是把原先的工艺改进了,都是从一根甘蔗里出来的东西。”
虽说这制糖的秘方看起来有那么些古怪,可根据这小姑娘能画出来造糖车图纸的能力,还有如此精湛的糕点手艺,张锦言也慢慢信服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抢占先机,别家有的他也有,若是别家没有的东西他却有,这钱还不是随手一抓。
张锦言指挥着家丁往铺子里搬东西,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清单递给钟予槿,“这都是你要的货,你看看还缺什么不缺,我这几日加快送,不然等大雪封山,就出不来了,要我说今年这雪下得可真是大啊……”
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放满了陶罐,里面装的是饴糖浆,蜂蜜和红糖块。
“用你的方法熬出来的石蜜比先前可好太多了,这黑渣子少,出来的货也多。”
“都齐全了。”钟予槿算好清单上的货物,将钱袋拿出来,按照市价结算给张锦言。
张锦言没有推脱,对待合作伙伴可以讲情义,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我们临州都下如此大的雪,那北边的昌州岂不是更大。这几年昌州的天灾就没断过,夏天不是洪水就是干旱,冬天还有雪灾,我看今年又要出来逃荒了,收成不好,冬天里挖野菜都是难事,困在城里头不如出来找活路。”
听见昌州二字,钟予槿停下手里的动作,
昌州是燕王的封地,说来除去开朝那几位有封地的王,这百年来他是第一个能亲手管理封地的亲王。
其他皇子公主虽然都得了一对尊贵的封号,实际却是没有封地的,最大的恩德也就是能在搬出皇宫在宫外建府,余生做个爱风月爱吟诗的闲散王爷和娇贵的公主,只要安守本分不去参与朝堂之事,就是一生荣华富贵。
可这样的日子只是看着风光,背后却是他们的母妃在后宫中日日夜夜争斗,一步一步琢磨圣意换来的,更有的要用一杯毒酒,一尺白绫献祭自己才能保住怀中的婴孩。
当年先皇靠着朝中重臣扶持才在皇位争斗中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可在他登基后,隐患也随之而来。
从龙之功的臣子不会得了封赏就满足,开始封官加爵,还能对皇帝感恩戴德,到后来便开始偷摸着以下犯上,暗地里为家族谋划,后来野心越来越大,就想着操纵国事,拉帮结派扫除异己,
前朝的争斗常常先从后宫下手,而皇帝也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他要做的就是比下面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们还要缜密些。
选秀成了掣肘臣子的利器,后宫内的花开了败,败了又开,能在尔虞我诈的皇宫内安稳活下来的皇子公主们,有的是靠母妃一族的荣光,而有的则是经历万般苦痛才苟活下来。
其中就包括淮南王的母亲雁嫔年纪轻轻就染上了重疾,一卷草席裹尸,好在三岁的淮南王被贵妃选中,虽然不被器重,但是能平平安安地成人已经是万幸了。
先皇晚年时,膝下的五位皇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在前朝后宫掀起一层层大浪,更有甚者,意图起兵谋反。
平定叛乱后,为了稳定民心,先皇在朝臣的谏言下立三皇子为太子,但为了平衡各个势力,顺带把下面的皇子公主全都封了个遍。
而燕王能得封地,依靠的是他母亲淑妃,淑妃的母家宇文氏世代从军,在军营里有极高的威望,曾极力扶助先皇登基,又平定叛乱,立下赫赫军功,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再加上立太子一事,宇文氏多有怨言,先皇便破了先例,赐给燕王一块封地。
可这个燕王实在不堪大用,只会管理军队,却不懂得民心,封地里赋税重,民间早有怨言,昌州的土地也不富庶,百姓收成不好,吃不饱饭,来年又没有种子播种,情况一年比一年糟糕,所以才会有南下逃荒的百姓冒着饿死在路上的风险也要来临州求一碗饭。
张锦言自己也种过地,聊起这些事情语气都多了些悲伤,但更多的是无奈,“很多百姓掐一掐地里的麦穗,就知道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了,有的从八月就开始往南边跑,跑得越早日子越好。”
钟予槿皱着眉头,难怪这些天街上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大冬天捧着破碗在路边乞讨。
第35章 中都
从临州去往中都, 一路向北,山野雪林,大雪下过后融化, 过完夜后又是一地白茫茫。灰蒙蒙的天空下, 骏马的鬃毛在烈烈风中混乱飞舞, 马蹄铁踩在黑褐色的土壤上,泥点洒落在谢有尘的披风, 慢慢地化成斑驳的印记。
控制着缰绳的主人丝毫没有松懈, 凌乱雪花从他眼前掠过,眼眸里闪动着莹莹的光,身后是一队紧跟着他的黑甲骑卫,宛如黑鹰伸展翅膀逆风往上。
中都南城门口, 皇帝的内侍官秋禧站在风里张望了许久, 直到午时,昏黄的圆日发着微弱的光,才看见一群黑压压的骑兵从远方奔来,慢慢地逼近。
无奈秋禧等得实在着急, 眼见那队人离得越近, 这心里就越来越慌,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没想到这群骑队的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跟前时, 刹不住的马蹄和嘶鸣声把他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见状急忙围上将他搀扶起来。
谢有尘手腕用力,收紧缰绳, 急匆匆地下马, 仔细瞧了瞧受惊的秋禧, 见他只是踉跄了一下,心中才放心下来,但还是开口提醒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秋禧掌事在外面冻着,也没人跟着照应一下。”
虽然听出来些许的责备,可那些小太监们怎么没料到这骑着大马疾行归京的淮南王殿下说话柔声柔意的,一时间也觉得都怪自己办事不力,不知如何应答,手忙脚乱地将这位上了年纪的内侍官大人安顿在靠椅上。
这位内侍官大人是当今圣上孩童时就跟在身边侍奉的老人,如今派他来为淮南王接风,也足以看出当今圣上对淮南王殿下的情义。
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惊吓,秋禧适才被马冲撞后,心口子不舒坦起来,直到低头看见淮南王染了污泥的袍子,心下记起皇帝对他的叮嘱,顾不得适才被马惊吓后的心慌,连忙起身行礼,“老奴该死,竟在这歇起来了,给淮南王殿下请安,殿下一路赶回中都,想来受了不少颠簸劳苦,陛下特意派老奴为您接风洗尘,再护送您去承安殿。”
后面的小太监识相地端出净手的物件,
弯下腰伸出双手递过去,谢有尘接过手帕,随意地擦拭了几下,看着面前对他恭恭敬敬的内侍官,“既是皇兄特意安排,那就有劳掌事带路了。”
离开皇城太久,久到现在看见这位内侍官都有些恍惚,明明小时候还常常在皇宫里和其他皇子们捉弄他,现在他已满头银发。久到他记不清他的父皇何时驾崩,他的皇兄何时登上帝位,这几年若不是还有书信往来,他都要忘他谢氏皇族的身份。
进入中都,换乘了马车,天子脚下的都城自有一幅天下之尊的气势,高阔楼宇,齐整街巷,两旁的街道也清扫得干干净净,融下来的雪水顺着屋檐角滴答滴答。
宽敞的马车内,上好的金丝木炭在炉子里烧着红光,连日奔波在路上,现在他才得空掀起衣角拍打着早已干涸的泥点。
马车驶进中都皇宫,谢有尘察觉到喧闹的街道慢慢肃静下来,便掀开车帘,红色的宫墙被屋檐上滴落的雪水染成红褐色,一条条水印弯弯扭扭地在墙上攀爬,金色的砖瓦在稀薄的日光下显不出什么尊贵的光芒。
承安殿内,宣帝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可他的心思却呆不住,时不时往珠帘那边频繁张望,殿内燃起的香料叫人心烦意乱,等厌烦时他又起身叹气。
内侍禀道,“陛下,淮南王殿下现已在外面候着了。”
宣帝掀开珠帘,急急地说道:“快让他进来。”
“臣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谢有尘先在殿门口俯身行了大礼。
数年未见,皇帝想起五年前他送这个弟弟出宫时,他还只是个愣头小子,如今再见他已经气质不凡,眼神也更加沉稳,只是两人的关系从兄弟变成了君臣,兄弟情义怕是淡了不少。
但分别数年相聚的喜悦冲淡了隔阂,宣帝皱着眉头摆手道,“行什么大礼,这么多年没见,你我就不要管这些烦人的礼数了,快来坐下歇息。”
谢有尘笑道,“陛下当年登基时,臣弟未曾归来跪拜,今日正好补上,陛下就让我补完这个礼,省得史官们给我添上一笔。”
几番寒暄,宣帝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待侍女送上热茶点心,上好的御茶香气直冲,谢有尘也忍不住多品了些。
喝够茶,宣帝也不拐弯抹角,淮南王当初离开皇城去往骊山书院学艺,一直都是避开朝堂之事的。
但这次宣帝下令将他召回,是要吩咐他一些事情的。
“你在宫外,这些事情想必比我清楚,如今燕王在他的封地上把政事弄得乌烟瘴气,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这次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同我说说燕王近年来的行径,再有想让你管一些朝廷上的事。”
正说着,殿外传来几声吵闹,宣帝扬声,“何人在喧哗?”
秋禧将人带过来,是一个刚进承安殿没多久的小太监,进门先直愣愣地跪下,回道,“是慈安宫的曹掌事前来说太后娘娘下懿旨,等淮南王拜见陛下后,请淮南王前去慈安宫叙话。”
话音一落,适才还兴致勃勃的皇帝脸色瞬时不悦起来,但这种情绪稍转即逝,脸上重回天子的威严,“你让他去回母后,淮南王一路舟车劳顿,精神欠佳,稍作休息后自会去探望。”
小太监听见这话抬头看了眼淮南王,有些发愁地想该怎么回殿外那个狗仗人势的曹掌事。
谢有尘一直默然不语,看着太监恹恹地退后,忽然在他踏出殿外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先站住。”
小太监听见这声就差跪在地上对着谢有尘哐哐磕头了,谁不知道自新皇登基后,这中都皇城都是慈安太后说了算的,圣上都要事事问过太后才能下旨。
今日淮南王回宫,先拜见皇帝,已经让慈安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十分不满了,皇帝和淮南王才说了不到半刻钟的话,就派人来唤。
不知情的都道是太后娘娘对淮南王殿下格外疼爱,其实多想想就知道太后不过是想再抓住一个傀儡而已。
先皇膝下一共五位皇子,只有当今圣上是太后所生,而淮南王殿下因其母妃早亡,从小被养在贵妃膝下,名义上算是太后的另一个儿子。
宣帝虽是太后亲生,可慈安太后只顾她的母族韩氏的荣光,韩氏一族在京中权势滔天,甚至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皇帝对此早有不满,这五年来,慈安宫和承安殿的两个主子明着暗着斗了许多回。
宣帝想收回太后手里的权力,可太后和韩氏怎会愿意,说到底,太后不会管亲生与不亲生,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皇帝,是一个能让她们韩氏一族享世代荣华富贵的工具。
今年皇帝却忽然召回在外云游数年的淮南王,而太后也对淮南王忽然示好,早在淮南王殿下归京前就命人重新修缮淮南王府。
在皇宫里小心翼翼存活的奴才们慢慢觉出些不对劲来,这太后和皇帝是把箭头瞄在了淮南王殿下身上,这时候谁要是不小心撞上去了,便是活不到明年春天了。
谢有尘垂眼,语气里带了些安慰,“皇兄,臣弟五年未曾在母后身边尽孝过一次,如今母后专门派人来请,想必是太过思念我这个不孝子,若是再不去,岂不是辜负了母后的恩情,成了忘恩负义之辈,臣弟多谢皇兄的关怀,这舟车劳顿之苦臣弟还是受得住。”
听见这番话,宣帝无可奈何地甩了衣袖,“淮南王既如此说了,那就先去慈安宫看望母后吧,剩下的事待明日商议。”
去往慈安宫的路上,慈安宫的掌事曹顺祥就和话匣子一样在谢有尘身边问来问去,他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宫婢奴才看见他都是急忙让路,再加上刚在承安殿前那般嚣张了一回,这走起路来格外起劲,恨不得嚷嚷整个皇宫都知道在他身边的是淮南王殿下。
“殿下这几年云游四海,一回宫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远远看去这身上有种世外高人的仙气,骊山书院的先生们果真名不虚传,将殿下教养得如此得体。”
拍完马屁,他又开始套近乎,“恕奴才多嘴,从前殿下还在贵妃娘娘身边的时候,我曾有幸见过殿下几次,那时候的贵妃娘娘……”
谢有尘猛然顿下脚步,弯起眉眼笑了笑,柔声说道,“曹掌事,从前是从前,如今只有太后娘娘,而我也只是淮南王,你可不要只记得前尘旧事,忘了现时。”
看见这位淮南王殿下笑意盈盈地停下脚步,但他却丝毫不觉得有多少温和之意,只觉着脊背发凉,好似这人的眼睛背后藏着数把锋利的剑,冷得吓人,曹顺祥不敢再多嘴了,只管带路。
第36章 慈安
日暮时分, 慈安宫里的宫灯慢慢燃起来,灯火通明,有宫婢们在低头忙碌地擦拭着花盆里的花, 无数盏烛火的照耀下, 片片花瓣闪烁着光芒。
谢有尘站在庭院里猛然瞧见这寒冬腊月里还开得格外茂盛的红玫瑰, 有些诧异地上前查看。
原来是用红宝石雕刻的花朵,怪不得寒冬腊月里还能开得这般艳丽, 他微微叹气, 在权势的压迫下,假花都能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
太监总管曹顺祥总喜欢扯紧下半张脸皮,笑起来的时候分外诡异,拉着纤细的嗓音低眉道:“太后娘娘, 淮南王殿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用玛瑙和珍珠串联起来的串串珠帘遮挡住了内室的华贵, 香炉里的香料熏得室内无比馨香,韩氏从榻上撑起身体,悠悠道,“快让他进来吧。”
谢有尘在侍女的带领下进了内殿, 隔着层层珠帘, 他站停后才掀开衣服下摆,跪道, “儿臣不孝,一别数年今日才来拜见母后, 这些年儿臣每日祈愿母后身体康健, 日日顺心顺意。可儿臣心中依然愧疚不已,这些年甚少在母后身旁侍候, 养育之恩连半分都未能报答, 还请母后降罪。”
韩氏柔声唤道, “既然一别数年未见,如今再见就不要说这些事情了,快快起来,哀家与淮南王五年未见,先不要讲这些虚礼,快坐近些,让哀家好好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