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秋一脸苦相,她才不想沈珏嫂嫂变成母亲的翻版来管教自己,“娘,您怎么在新来的妹妹前老掀我的底啊……”
“你撒娇求饶都没用,不许欺负你珏儿妹妹,可否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会欺负嫂……妹妹呀。”
长公主扬起胳膊,宋锦秋忙不迭改口。
“知道就好。”
时辰也差不多到该歇息的时候,长公主便让沈珏安生休息,临走前还想把聒噪的宋锦秋一同带回,哪想宋锦秋振振有辞地说:“您与妹妹说了这么多话儿,我再与妹妹聊一会儿就好。”
她还保证绝对不会打扰沈珏的休息,才让长公主暂时放过她。
也好,让她们两个义姐妹之间活络活络感情。
沈珏被宋锦秋按坐在梨花凳上,宋锦秋还殷勤地斟茶。
然沈珏却不见她坐下,而是攀着门框看长公主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转脸,宋锦秋挑起秀眉,“嫂嫂,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话音方落,沈珏被茶水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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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悄然洒落银辉,窗口粉白的碗莲里头,两尾游曳的小鱼碰了碰脑袋。
绣帐内,一双玉白的足高高翘起,宋锦秋俯趴在床上,两只胳膊支撑着她的杏脸。
沈珏着素白月色寝衣,被迫睡在床榻里侧,与悠然自得的宋锦秋不同,头一次与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同榻而眠,慌乱与喜悦在心头交织。
宋锦秋是个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即使沈珏应声,她也能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嫂嫂你那么温柔,怎么受得了谢澜表哥的性子的?他对你凶不凶呀?”
凶?谢世子好像不曾对她凶过,沈珏启唇想给谢澜说些好话,但宋锦秋可不给她这个间隙。
宋锦秋噼里啪啦地数落谢澜的缺点,“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听母亲说,小时候我才两三岁,宋姑母让谢澜表哥看好我,你知道他是怎么看管我的吗?”
知晓自己绝没有插嘴的机会,沈珏索性眨眨眼以示回应。
果然,宋锦秋握拳“咚”地捶在葡萄褐被褥上,“他居然拿一条绳子,一头拴住我的脖子,另一头系在他的脚腕,坐在树下看兵书!”
“呜呜呜呜……嫂嫂你说谢澜表哥是不是特别可恶,我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他居然能这么狠心地对我,栓我像栓狗儿一样……”
她钻进沈珏的怀里寻求安慰,沈珏亦拍拍她的脑袋,给予抚慰。
宋锦秋的告状还在继续,“谢澜表哥从小就冷冰冰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管束我们,我们谁都不喜欢与他一起玩,后来我长大一点了,觉得谢澜表哥也不是那么坏,心底想着下次去东街看戏班子演傀儡戏时就叫上他,但没过多久,宋姑母就和卫国公和离了。
自那之后,我们两家的关系渐渐疏远,我再也没有去过卫国公府上玩耍。再后来,谢澜表哥从军,我更是没有与卫国公府接触的机会。
但我爹可不是那么想的,谢澜表哥的累累军功他都看在眼里,他一心只想把我嫁给谢澜表哥。”
抚摸她柔顺脑袋的手一顿,沈珏连呼吸都暂停。
大大咧咧的宋锦秋没有觉察到她的丝毫异样,抱紧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兴高采烈道:“幸好嫂嫂你出现了,谢澜表哥非你不娶!可怜的我才得以喘息,不用嫁给他啦!”
沈珏的呼吸又顺了些。
宋锦秋抬起脑袋,沈珏的仙姿玉貌近在眼前,直击人心,像是见到玉洁的瓷器被人玷染,她满脸痛惜道:“嫂嫂,委屈你了,谢澜表哥那样的脾性也只有你能忍受得了。”
“噗嗤”一下,沈珏忍不住笑出声。
沈珏并非想要扭转谢澜在宋锦秋心里的阎罗形象,只是尽量客观公正地将他们的事一一说出。
落水时奋不顾身的相救,冰天雪地里的雪中送炭,被谢冰诬陷清白时的撑腰,上元花灯的默默守护……太多太多,说到子夜时分,也没能说完。
听完沈珏叙说,宋锦秋直直感慨匪夷所思,嫂嫂嘴里的人真的是谢澜表哥么?情爱的力量居然那么大,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模样。
沈珏说得口干舌燥,下床倒了杯白水润润嗓,端起另一杯新倒的水来到床前,“我说得差不多了,锦秋呢?”
宋锦秋接过杯子,心虚地挪开眼,“我什么呀?”
坐在床沿,沈珏食指点着下巴思忖道:“母亲说锦秋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却不愿出嫁,除了要嫁的人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愚钝的我还想不出其他缘由。”
“噗——”宋锦秋顿时化身浇花的花洒。
沈珏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擦嘴,自责不已,“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
缓过来的宋锦秋抓住沈珏帮她擦嘴的手,“嫂嫂这么聪明还自谦愚钝,那我岂不是都快笨死了。”
宋锦秋闭上眼,一脸破釜沉舟道:“好吧,我心底是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
说完,她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可我与他门第悬殊,不可能的。”
宋锦秋“吧唧”倒在沈珏的腿上,蜷曲成一团。
沈珏将她压着的发丝一缕缕顺出来,“门第悬殊也不是没有可能呀?你看看我与谢世子,放在一年前,我压根不敢想能与他在一起。”
那个时候,与他并肩而行都是一种无福消受。
“嫂嫂说得有道理。”宋锦秋闷闷作答。
两人促膝长谈,在交换心中的秘密时关系愈加亲密,直到长夜将尽,她们才齐齐睡去。
随遇而安的沈珏在信国公府住了下来,雪球也在第二日被接到府上,宋锦秋对雪球喜爱至极,连睡觉都不舍得放手,若不是担忧被长公主知晓她与沈珏睡在一起,她必定天天赖着不走。
木槿凋零,晚秋已过。
晚饭后,宋锦秋找到沈珏,将她带离信国公府。
两人乘上马车,沈珏问她要到哪里去,宋锦秋神秘兮兮地说:“别急嘛,待会儿嫂嫂就知道啦。”
私底下,宋锦秋还是改不了口,锲而不舍地叫她嫂嫂,沈珏被叫得多,倒也脱敏了。
乌木华盖马车直奔城郊,城外不似城内的万家灯火,黑黢黢的,凋敝的树木都在静悄悄地睡着。
下了马车,沈珏疑惑地看向宋锦秋。
忽然,不远的黑暗处有烟火短促地炸开。
沈珏扭头看去,片刻光亮中,沈珏看清了前方的景况。
初冬,玉兰树的枝叶所剩无几,在枝桠的交错光影下,男子的身影更显高峻,今夜的他没有穿以往的玄色衣裳,而是暗红色鹤氅,手里的焰火棒点亮提灯的灯芯,他提着一盏纱灯朝她走来。
与此同时,玉兰树上的灯盏依次亮起,漫天的焰火在夜幕绽开,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焰火如花,流光似瓣,从天空洒下,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宛若老天洒了一抔碎星。
在这盛世华美的光景下,沈珏方知什么叫做更吹落、星如雨。
袖口的手被握进一处温暖,沈珏微微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眸。
夜色如墨,江上月朦胧,他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目光缱绻且温柔,郑重地问:“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珏儿,嫁给我可好?”
第48章 说亲
山如玉, 玉似君,一见便欢喜。
沈珏的双眸如江上的烟岚,雾蒙蒙的, 她樱唇微启正要答应。
身旁的宋锦秋却出声提醒:“太容易追到手就不会珍惜,嫂嫂你可不能那么快就答应呀!”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谢澜漆眸里的春水转瞬凝成冰棱,直直刺向宋锦秋。
本以为端阳多少开窍了些, 懂得帮他这个做表哥的追一追表嫂。
宋锦秋又是支招, 又是将沈珏带出来, 俨然一副尽心尽力促成他俩的模样, 哪里想到小妮子的坏招在后面。
一招得逞, 宋锦秋也不敢再造次,做得太过分生怕谢澜表哥真会把她捉住一顿收拾。
“嫂嫂, 我先回去啦。”宋锦秋说完就跳上马车, 让车夫驾车回去。
城郊登时寂静下来,只有天幕不断绽放的紫红翠绿的焰火。
杏眸如镜, 倒映的焰火就如万千星河都坠入她的眼。
如星如雨的焰火后,一盏盏华灯从江面冉冉飘起, 沈珏坐在粗壮的玉兰树枝干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格外奇妙。
她犹如踩在暮云之间, 点点烛火自足下升腾, 一盏又一盏直要串连到月宫上去。
夜风寒凉,谢澜解下鹤氅拢在她双肩, 沈珏的注意力都被华灯吸引, 等回过神时, 满身都沾染了熟悉的冷梅香。
自见到她,他唇角的弧度就没有落下来过。
如初雪一般, 喜悦落在沈珏清丽的眉眼,她多么庆幸能遇到他。
身披宽大鹤氅的小娘子向他凑近,似乎要倾入他的怀,担忧她重心不稳跌落,谢澜两掌虚握她的纤腰。
“世子。”她果然生了一把好嗓,声线又软又糯,尾音带着一丝颤儿,像一把钩子钩动人心。
月夜下的疏影横斜,她白皙的肤色莹莹泛光,就像这百年茁壮的玉兰树孕育出的精灵,一颦一笑皆娇软撩人。
谢澜的目光完全被她所攫取,喉结无声滑动,“珏儿……”
她说:“珏儿喜欢世子,想嫁给世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小娘子用柔嫩堵住他的薄唇。
她的唇若初熟的蜜桃尖儿,又软又甜,引诱谢澜忍不住去品尝。
温度渐渐攀升,沈珏恍若一瞬从冷冷立冬到了炎炎夏日,浓烈的梅香与男性纯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有片刻的恍惚,唇上的吸吮令她逐渐招架不住。
“唔……!”沈珏手心打滑,险些掉了下去。
幸好腰间的大掌牢牢稳住她。
月色极美,华灯熠熠,谢澜为自己选的地方生出懊悔,沈珏却扑哧一笑,直至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变成大笑。
在她欣然的欢笑中,谢澜亦跟着笑了起来。
“嘭——”一簇极为绚丽的焰火在空中盛开。
沈珏笑得乏了,便倒在谢澜的怀里继续看焰火。
直到遇见他,她才知倘若有一个人真正地喜欢自己,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他会扫清所有的艰难险阻,即使两人之间横跨万水千山,他亦能不顾一切奔赴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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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宋锦秋自己的话儿来说,就是谢澜在她别出心裁的招式下,成功抱得美人归。
沈珏答应了谢澜的求婚,两人的婚事也被提上议程。
“你们负责情投意合,剩下的就是我们长辈的事儿了。”长公主日以继夜地盼望自家女儿能风光大嫁,碰上这么个机会,她当仁不让。
第二日就拿上礼物,写好拜帖,去卫国公府说亲。
卫国公府,前阵子谢澜与谢璨兄弟相争之事闹得阖府不安宁,柳氏送走了沈家的表姑娘后喘息未定,自己的娘家昌平伯府又闹出幺蛾子。
以柳氏的出身,绝对够不上卫国公府的门楣,高居国公夫人之位,除了成为续弦,她没有其他选择。
自成为卫国公的续弦后,娘家出的事,她没有一次不帮忙收拾烂摊子。
柳氏不仅要掌管偌大的卫国公府,还要时时刻刻关照昌平伯府,心挂两头。
就在这屋漏偏逢连夜雨之际,信国公府的拜帖送到柳氏手上。
她暗中讶异,自宋氏与卫国公和离后,信国公与卫国公两家基本上断绝往来,宋氏也成了卫国公的一块儿心病,府里的老人绝口不提。
而今,对方怎么突然登门造访了?
摸不清信国公的来意,柳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柳氏迎接长公主到花厅时,私底下派人给卫国公传消息。
与终日忧虑的柳氏不同,长公主一无娘家的烦心,二无后宅争斗的提心吊胆,比起柳氏来,她更过得是惬意日子。
柳氏转了转小指的花枝镶红玉金驱,“长公主近来可好?”
长公主抿一口茶,慢悠悠地回她:“倒也不错。”
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同胞姐姐,下嫁给信国公后为人处世洒脱自由,面对区区伯府出身的柳氏压根不需要耗费心思,虚与委蛇。
她索性敞开了怀,开门见山道:“也不瞒夫人,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说亲。”
“说亲?”柳氏蹙眉,信国公府上只有端阳郡主一根独苗,而卫国公府适婚的男子也只有谢澜与谢璨。
就不知她说的是哪门亲了,但看样子,长公主是看不上吊儿郎当的谢璨。
“谢澜侄儿年过弱冠,好不容易从北境回来,身边也没有个红袖添香的,孤孤单单成什么样了?恰好本宫新收的义女与他情投意合,本宫就想着与夫人一起撮合撮合这对有情人。”
义女?情投意合?
柳氏警铃大作,“竟不曾听闻长公主新收了一个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