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挺拔如玉山的身影为她屈尊半蹲,微微仰面,缱绻的目光仿佛化成一道线,钻进她的心底去。
“哼。”沈珏似娇似嗔。
她的眸子生得极好,眼型大而圆,里边的瞳仁乌黑浓亮,跟奶猫的眼睛一样,即使生气瞪人,也莫名生出媚意,如春柳撩拨人心。
吃醋便是心底有他的位置,谢澜不禁不恼,反而心情愉悦,笑着与她说明。
“宋锦秋是信国公与长公主的女儿,又被陛下封为端阳郡主,自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珏儿也猜到了,端阳与我母亲同姓,只因信国公是我母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
“那你们的关系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虽然她和谢世子也算得上是表兄妹,但与宋锦秋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玉长的手指屈曲,敲了敲她的脑门,“想什么呢?端阳自小见我如见阎罗,恨不得绕道走。”
他从未有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有记忆以来就是与兵书习武相伴,年少的光阴里不会有人知晓,他多么羡慕自己的二弟,羡慕他可以在母亲的怀里肆意撒娇,羡慕他有沈珏那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青梅。
“原来是这样……”沈珏心底的误会被解开,但她还有一个疑惑尚未得到回答,“那端阳郡主为何专程来找我呢?”
谢澜沉吟,将一封信送到沈珏手上。
“珏儿你不妨看了信,我再与你说明。”
信封很薄,可以摸得出来里面只有一页纸,沈珏拆开,见到信头的“断绝书”三字,目光凝滞。
谢澜握紧了她的左手,思索着待会该如何安慰。
可出乎意料的是,“嘶拉”一声,沈珏连同信封将断绝书一同撕碎。
“世子,我感谢你没有选择隐瞒我,当他们把我像物什一样送出去时,在我心底,他们再也不是我的父母了,而今的断绝书应该是他们为了逃避巡盐御史的怒火,才写出来的吧?”
也许在世人眼中,是沈家长女被逐出家门,被迫断绝父女关系;然则在她心底,她早就将枉为父母的沈从礼与谢氏抛弃。
沈珏把他拉起来,莹润的眼睛弯了弯,“世子,让你担心了,我不会难过的。”
她的乖顺恰是一把软刀,剜得谢澜胸口闷疼。
谢澜恨不得拥她在怀,告诉她不必强颜欢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抱住他,沈珏好似抱住了整个世间,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纤密的睫染上水渍,眼光暗淡。
不过不重要了,抛下满目疮痍的过往,迎接她的是崭新生活。
就如破茧重生的蝴蝶一样。
沈珏不怕沈氏夫妇的断绝关系,唯一害怕担忧的是,她失去名义上的家族,又该以何种身份待在谢澜身边?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她从尘土,变作无根的浮萍,被雨水一打就碎。
该怎么办……?
抱住他劲瘦的腰身的手缓缓收紧,沈珏陷入迷惘。
她仿佛落在一个满是迷雾白烟的地方,无边无际的白色,让她迷失方向。
就在逡逡徘徊时,谢澜就如天上冷月,为她照亮方向。
他说:“珏儿可愿成为信国公的义女,以义表妹的身份嫁给我谢澜?”
收紧的手倏地放开了,沈珏怎么都想不到,明明零落成卑下尘土的她,下一刻却飞上了枝头。
“珏儿,你愿意么?”谢澜松开她,得不到她的回答,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他的意图十分简单,她遮风挡雨的屋檐碎了,他便一砖一瓦为她重筑。
她羽睫一霎,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谢澜手足慌乱地为她擦泪,急急道:“珏儿不哭,我不逼你……”
沈珏却覆上他的手背,侧脸贴进他厚实的掌心,破涕为笑道:“我愿意,只要能和谢世子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
她没有家了,他就给她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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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成了一个孤女,钟鸣鼎食的信国公收养一个孤女做义女,无可非议。
被沈家抛弃后,沈珏并不见悲怆伤心,该吃吃该喝喝,喂喂锦鲤逗逗雪球,日子好不闲适。
但,明日拜访信国公府,也就是未来的义父义母,沈珏惴惴不安,一宿未眠。
她皮肤白皙,一点儿磕碰都能放大,更别谈眼底淡淡的青色,用脂粉怎么遮都遮不住,沈珏快急死了。
好在谢澜按住她的双肩,安慰道:“珏儿如何打扮都是极好看的,一点点青色又算得了什么?”
有谢澜的抚慰在前,怕耽误了时辰在后,沈珏也不能继续拾掇,登上马车前往信国公府。
一路上,谢澜好心劝慰,让她不必太过紧张。
沈珏亦认真听取,但胸口的心脏依旧跳得欢实。
砰砰砰的心跳伴随她抵达信国公府。
天色已晚,暮色渐深。厚重的府门打开,檐角的宫灯随秋风晃动,煌煌的烛火照亮高大的府邸,即使是仲秋夜幕,依旧能领略到信国公府的富丽轩敞。
仆人在前方引路,沈珏本欲落后谢澜两步,却被他拽住小手,并肩同行。
走在府中方知信国公府的广阔堂皇,随处可见移步换景的假山泉水,沿着抄手游廊行走,一边是嶙峋山石,另一边则是清澈的湖泊池塘,前几天的秋霜还未融化,玉兰花凋零,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与挺拔的修竹檀栾。
一个玉红色的身影在主堂的廊檐下伸头探脑,看见来人,朝里屋大声喊:“嫂嫂来啦。”
浮光霭霭,暮色溶溶,玄衣玉冠的谢澜与玉簪螺髻的沈珏相携而来,宛若一对儿玉作的璧人。
第47章 求婚
沈珏耳垂泛红, 两只胳膊都不知该怎么放。
“贫嘴,你的性子该收收了。”长公主把宋锦秋叫进来,点了点她的鼻子。
宋锦秋从善如流地挽着她的胳膊, 半个身子都倾向她,热闹又亲昵。
主堂内,信国公与长公主坐在上首。
沈珏微微抬眼,打量将要与之一同生活一段时间的义父义母。
信国公身着深赭色常服, 他已至不惑, 面容却不见半丝衰老, 整个人仪表堂堂, 颇有文人风骨。
长公主面如银盘, 保养很是得当,像个刚刚出阁的新嫁娘, 可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出清芳贵郁的气度。
煌煌烛火滑过沈珏纤密浓翘的羽睫, 映出她的拘束不安。
“信国公安康,长公主安康。”沈珏蹲身行礼, 高度、姿势都恰到好处。
长公主面露慈爱,倒真是一个温顺乖巧、端方有礼的娘子。
见自家娘亲的视线黏在未来嫂嫂上挪都挪不开, 宋锦秋凑在她的耳边低声细语:“女儿就说, 嫂嫂长得可好看了, 对吧?”
长公主嗔她一眼, 拍拍手背让她坐好。
这时,谢澜已行礼结束。
信国公:“不必多礼, 上座。”
仆人奉上庐山云雾茶, 谢澜与信国公寒暄, 说着说着便说到沈珏身上。
对于沈珏的身世信国公夫妇早已从谢澜处得知,如今旧事重提无非是找些话儿说, 不至于冷场。
对于这个新来的义女,他们同样是心怀惴惴,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她嫌烦。
信国公认义女,虽无收养之名,却有收养之实,该有的礼数一个都没落下。
仆人捧上一个木匣,信国公示意沈珏打开看看。
沈珏犹疑着看了身边的谢澜一眼,见他面露鼓励,这才缓缓打开。
木匣里有一叠纸,然则沈珏看清上面的字,那些并非普通的纸张。
“这里都是几处房产和商铺,瓷器铺一间、脂粉铺三间、食店五间、再添一个青州的避暑别庄,悉数赠予珏儿你,望你以后能傍身。”
沈珏大脑全然一片空白,信国公所赠之礼,已然是京中一个富庶人家全部的家底,就算放在偏僻乡下,也是富甲一方的乡绅,怎么说赠就赠?
“我、珏儿……”沈珏受宠若惊,有些语无伦次,“珏儿无功不受禄,这些太贵重了……”
长公主劝道:“你能认我们为义父义母,那些只是见面礼,以后对你还会更好,你就收下吧。”
宋锦秋走下来拉住她的手,顺便神气十足地朝谢澜扬了扬下巴,紧跟着对沈珏说:“我可希望自己能有个姐姐妹妹了,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我有的你也要有。”
信国公夫妇慈祥和蔼的笑容,宋锦秋的赤忱相待,谢澜的默然鼓励……一样样撞戳着沈珏心脏最柔软的一部分。
她向宋锦秋道了声“好”,随后从芭蕉纹圈椅上直起身,来到主堂中央屈膝跪下。
宋锦秋惊呼:“嫂嫂!”
上首的信国公夫妇亦是面露惊色,信国公侧目谢澜,谢澜摇了摇头,让他勿动。
沈珏心知,这一个崭新温暖的家是谢世子给予她的,她不但不会恃宠而骄,反而从心底里决定,要将义父义母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孝敬尊崇。
她双眸盛满星辉般的诚挚,“珏儿半辈子寄人篱下、漂泊无人,只求有一个温暖的家,但珏儿的家早就荡然无存,而今能遇到信国公与长公主,成为你们的义女,是珏儿三生有幸。”
说完,她行了一个大礼。
长公主本就心软,知晓她的经历后本就伤心难受,如今见她如此懂事乖巧,一双美目忍不住泛出泪光。
“好了好了。”信国公最是敬爱他的夫人,抚顺她的后背,不住地安慰,“女儿如此懂事感恩,是我们的幸事啊,大好的日子就别哭了啊。”
长公主瞪他一眼,犟嘴道:“我才没有哭呢。”拿出绣帕擦拭眼角,“只是眼睛里进灰罢了。”
“好好好,为夫给夫人吹吹灰。”两个人之间仿佛没有隔着一张楠木小方桌,信国公俯身就要替她吹灰。
宋锦秋朝沈珏吐了吐舌,她早就习惯父母之间时不时的秀恩爱了。
“咳咳咳……”谢澜握拳捂唇轻咳。
意识到有人还在场,长公主拍开信国公扒开自己眼皮的手,“小辈们还在呢,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是是是。”信国公正了正衣襟,端端稳稳地坐好。
一瞧娇滴滴的义女还跪在地上,信国公赶紧让人起来。
沈珏被宋锦秋搀起身,又被她像护送精致瓷器一样送回去。
宋锦秋两手搭在沈珏瘦削的双肩上,说出与初见一样的话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沈珏方知那一日,宋锦秋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她不仅会是宋锦秋的嫂嫂,还会成为宋锦秋的义姊。
真好啊,她有家了,也拥有了相配的身份,能与心悦的人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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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国公府鲜少有今日这般热热闹闹的日子,一家子团坐在一起用饭,虽然性子内敛的沈珏还有些拘束,但一顿饭下来,能她渐渐不再束手束脚。
沈珏成了信国公府上的二娘子,合该是住在信国公府,饭后长公主便带她去后院的住所。
走进小院,沈珏就被院子里的花木景致所惊喜,桃树、梨树、榴花……无论是春夏秋天,四季更替中多姿多彩的景色不会缺席。
信国公夫妇定是打听了解过她的喜好,所以才搜罗来如此多的魏紫姚黄。
就连主屋也是铺了厚厚的栽绒毯,薰炉袅袅,鼻间充斥名贵的意可香。
长公主挽住沈珏的手臂,将手腕上一个缠枝宝相花镯子取下来递进她掌心,“珏儿你是个好姑娘,吃了这么多苦也着实令本宫心疼,日后你和锦秋一样都是我心尖尖上的女儿。”
那手镯是和田紫玉,水头油润、毫无棉絮,拿在手里的温润质感更是非同一般。
沈珏压根不敢收,“长公主的心意珏儿感受到了,这镯子太过贵重,还是算了吧……”
“还叫得这么生疏?”
被她一点,沈珏意识到自己的笨嘴拙舌,连忙改口歉意道:“母亲。”
长公主玉面一板,“哼,得罚。”
啊?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心,又慌忙失律地乱蹦。
“罚你把本宫的手镯好好戴上。”长公主说一不二,拽住她纤细的皓腕,将玉镯捋了进去。
沈珏切切实实感受到,信国公夫妇与谢世子必定是关系亲近的亲戚。不然怎么会连“惩罚”都那么异曲同工?
“嫂嫂我来找你啦。”院子里宋锦秋人未至声先到。
她大步流星地踏进来,玉红色的裙裾巍巍荡荡,一见到长公主,不禁诧道:“呀,母亲您也在。”
长公主无奈地白了她一眼,耳提面命道:“说了多少次,改改你没大没小的性子,珏儿还未出嫁,年纪又比你小,你该叫她妹妹。”
“锦秋比我还大?”沈珏不可思议。
长公主:“是啊,锦秋今年十八,早过了嫁人的年纪,本宫和她爹多少次劝婚,她都不愿意,甚至闹得离家出走。”
沈珏大吃一惊,老实说,宋锦秋除了身量比她高,无论是个性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是大她三岁的模样。
“她啊就是这个样子,珏儿你虽然年纪不比她大,但除了年纪,其他都比锦秋要成熟稳重,以后她要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就直言教导她,可千万别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