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
“珏儿怎么了?”他字音一顿,略带委屈地说,“可是嫌弃为夫了?”
他又扯到哪里去了?她可没有忘,两人就寝时,她一如既往与他谈论府中事务,提及玉棠宫那一晚时,谢澜顾左右而言他,沈珏追问,迫得他使出美人计。
玉棠宫那一晚,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沈珏咬牙,用尽浑身力气才把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
冷辉下她双目微红,蕴着水晶般莹润的水意,低落伤心道:“夫君可是瞒着珏儿什么?珏儿就这么不让夫君信任么?”
从前只会胆怯弱小的小娘子长大了,懂得以退为进,半是沮丧半是撒娇地“逼问”他。
但谢澜却对她的“逼问”十分受用。
“怎会。”薄茧的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湿润。
见他有所松动,沈珏趁热打铁抱住他劲瘦的腰肢,“那夫君与我说说,春日宴那一晚你到底去了何处好不好?”
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为她摘下来,区区去向又算得了什么?
谢澜一五一十地说出,他设计针对谢璨的事情却是瞒不住。
原来,他提前给面首□□,借面首的手给荣安公主下药,荣安赴宴的途中自觉身体不适,便到偏殿休息,而偏殿里也被下了分量更重的药。
宴席上,沈珏酒醉头晕,引领沈珏到达偏殿的宫女亦是谢澜安排的人,一方面是让谢璨看到,误以为有机可趁,另一方面则是引谢璨去荣安公主所到的殿宇。
再之后的事便如大理寺调查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谢澜不会让谢璨被斩首,他自有办法捞他出来,但荣安公主的态度转变却是谢澜始料未及的。
有精心设计,亦有推波助澜,种种因缘巧合下,最终结出圣上赐婚,公主下嫁的果。
谢澜声如清泉翠玉,在暗夜里缓缓流淌,有种春风已至、冰融于溪的清冽感,“我做这些,只是因为上元节他与你说的话。”
上元节,谢璨不顾沈珏意愿带走她,并意图效仿慕容熙,背乱|伦常。
她不知,在他听她说出的那一刻,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意翻涌。
筹谋布局,让谢璨虽不死但也翻不起浪。
寂静的深夜,沈珏长久的沉默令谢澜心慌意乱,双手想要去握她的柔荑,却不敢动作。
在沙场上十步杀一人,威风凛凛的谢大将军,也有因心上人沉默不言而慌神儿的时刻。
“珏儿,你可是……”害怕我?
他是大渊百年一出的将士之才,仅凭矫健拔萃的身手是不够的,沙场上兵将如棋,战事输赢的关键是将领的谋略。
他本就不是粗莽的将士,而是工于心计,头脑不输军师的大将军。
他将兵书上习得,用于驱逐敌人的计谋,用在同胞血亲上,甚至差点让同胞手足丧命。
珏儿知晓后会如何看他?会不会觉得他残忍无情?会不会……惧怕他。
“我的手上染过许多人的血,该死的,不该死的。你惧怕我也无可厚非。”他说这话时并无多大的表情,语调也轻得像片飘落湖面的鸿羽,却没能漂浮水面而是如石子一样沉底。
劲瘦的腰被细若柳条的手臂挽住,她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侧,紧密贴合,柔柔的嗓音传来,“我怎会怕夫君?我心悦夫君还来不及。”
她的话犹如一点火花,点燃谢澜深寒的眸,“珏儿……”
“夫君是为了我好才去做的。”沈珏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听他安稳的心跳,安全感十足,“夫君是怕我会怨你,把我当做引诱谢璨的诱饵么?我不会怪你的,谢璨突破世俗伦常,他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他忤逆的心还在。”
而下一次她能不能安然脱身都不一定,谢澜不过是提前预料到危机并解决。
“至于下药……”
谢澜的心提拎起来,下药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若非邓唯一而再再而三力荐,他不会选择下药。
他会直接把谢澜揍一顿,扔到荣安公主的床上。
“珏儿其实我……”
“夫君做得很好,他在醉韵楼下过药,夫君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夫君,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才不会怪你呢。”
她用毛茸茸的发顶去蹭他的脖颈,像一只邀宠的奶猫,腰肢一紧,整个人都被提高一截,一仰头就是炙热的亲吻。
他的亲吻热烈而漫长,沈珏忍不住启唇呼吸,温热的舌便顺势滑入,夺取她檀口中的甜蜜。
方才还偃旗息鼓的灼浪席卷而来,四面的帐幔都被点燃,沈珏身处火焰中心,几乎喘不上气。
在她将要窒息之际,谢澜终于饶过她,让她不断吸进来之不易的空气,徒留棱唇摩挲她的唇珠。
手指勾住她的寝衣细带,胸前有夜风裹挟料峭春寒而过,冷得她泛起鸡皮疙瘩。
“夫君……”意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沈珏软糯糯地唤。
她的锁骨胸上残留着前几日的痕迹,身子骨还有点虚。
谢澜收回情不自禁的手,紧紧搂住她,让她平趴在自己的身上,似乎要嵌进去一般。
“好,那珏儿与为夫聊聊天?”
只要他不想着那事,沈珏都依他。
说是聊天,大部分是谢澜在说,沈珏在听。
从城内的金明池到城外的十里桃林,从山上的雾凇到池塘里的新藕……与所爱之人谈天说地,天马行空,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浮生清欢大抵如是。
“……南边传来急报,说是南疆与夜州局势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恐怕再过不久,大渊的安宁又要被打破了。”
“又要打仗了?”沈珏抬起脑袋,清亮的眸如同月光下的猫眼石。
沈家世代从文,鲜少有武将,沈珏对兵马打仗也觉遥远,可现在她的心爱之人是大渊的大将军,若是打仗他必会身先士卒。
大渊的文武百官担心战事的输赢,可她只关心他一人的安危。
说她小家子也好,心思狭窄也罢,若无谢澜,便没有她沈珏,云云世人,她只在乎他一人。
谢澜捏捏她脸颊的软肉,“珏儿放心便好,先不说如今战事未发,即便南疆有乱,大渊兵马众多,圣上不一定会调遣我。”
若沈珏能上朝堂便能知晓,天狼营是大渊的精兵良将,南疆虽小但诡秘奇殊,若真的开打,谢澜势必要挑大旗。
趴在他的胸口,沈珏能看到他低垂的目光,眸光柔和,可强烈的气势亦是凛然不可藏,让人分外安心。
“好……”沈珏抱紧他。
谢澜一笑,像是春阳照在积年不化的雪堆上,吐字轻柔浅缓却不失慑人的气势,“南疆是否有战事未知,但眼下就有一要紧的战斗,迫切需要夫人上阵相助,夫人可愿?”
他煞有介事地语气让沈珏不得不相信,指头指了指自己,惊疑地重复:“真的需要我?”
她一个没有经过训练,弱不禁风的女子能帮得上什么忙?
“是啊,必须要有夫人的参与方可进行。”
沈珏正陷入疑惑不解,清凉之感袭上胸前,却有一只温暖的大掌扣住柳腰。
她恍然领悟谢澜说的是战斗所为何物。
“夫君又在说荤话,害臊……”余下的话儿都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一夜酣战,淋漓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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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短暂,离乱动荡才是现世的必然法则。
大渊与北戎一战,最后以北戎投降臣服为结束。北戎被重创险些亡国,大渊亦伤到元气,需要休养生息,方能恢复到巅峰国力。
雄狮沉睡时,总有恶狼在旁窥伺。
在大渊的浩大版图上,南疆是不值一提的附属小国,毗邻夜州,襄王盘踞夜州数年,不甘当年夺嫡的失败,联合南疆妄图颠覆大渊朝政。
先是以南疆与夜州假意发生战事,骗取大渊中央的信任,调遣兵力支援夜州。支援军队到达夜州的当晚,襄王设宴,将带队将军枭首,夺取虎符兵权。
南疆、夜州、援军三股势力拧成一股绳,由南向北进宫,大渊的山河岌岌可危。
圣上紧急调取精兵锐将,天狼营被委以重任,谢澜重披战甲,带军出征。
午门外,圣上亲临,王宫百官齐集,谢澜率军跪受敕书、敕印。
出征仪毕,谢澜跨上高头大马,他玄色的披风被卷起,衬着身后萧寂的天幕,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百姓夹道相送,天狼士兵整军出发。
城门口,沈珏与其他的将士女眷并肩送行。
她穿一袭玉色罗裙,明丽不失庄重,万千人群中谢澜一眼就望到她。
骏马长嘶,停在沈珏的身前。
她竭尽全力地仰视他,两只眼睛又圆又亮,像清水洗濯的黑曜石,灼灼地望着他,“我把祝捷酒埋在清梧苑的竹林里,等夫君凯旋而归,痛快畅饮。”
“好。”谢澜一口应下,并俯低身。
冷冽肃然的大将军伸手,单臂揽起娇俏的罗裙娘子,于一众将士和百姓面前,吻住他的心爱之人。
人群中爆发出哄闹。
士兵队伍中,谢璨是最低等的步兵,他冷眸瞧着那令世人艳羡的一幕。
一眼未眨,他要深深地刻入眸,记入脑海。
出征仪式,卫国公府前来的人皆是为谢澜送行,他谢璨成了卫国公府的耻辱,无人提及。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洗刷掉耻辱,让父亲、珏儿看到他。
南疆之乱便是最好的契机。
十日后,军队宛若黑龙在山峦间蜿蜒移行,军队日行百里,还需三日就能到达前线。
日暮,将军发令,安营扎寨,明日黎明再启程夜州。
夜幕降临,将士们的吃食是简单的干粮就着热汤,路途艰辛遥远,讲究的是快。
谢璨借口放水出到营帐外,目之所及是莽莽榛榛、杂乱无章的荒野,夜风穿过枝桠呼啸而过,若阴鬼的哭嚎。
当真正地入伍参与到长途跋涉,他愈发想念卫国公府地暖帐温衾。
愈发想念那个人,即使他再也没有资格靠近她。
另一边的营帐,谢澜与副将们商榷战略,星月交相辉映时才将将暂歇。
孤身走入将军营帐之际,他顿足远眺。
皓月当空,葳蕤的野草蛮树身披银霜,不知千万里的京城,她所见的月夜是否与他一样?
兄弟俩不约而同惦念的人正在京中忙忙碌碌。
沈珏打着呵欠,浏览媒人送来的名册。
府里的三娘子谢清已经错过出嫁的年纪了,在她及笄前就订下一门婚事,可未婚夫打马踏青时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大腿,恐怕从此以后都会落下瘸腿的病根。
孙姨娘怎容许亲生的女儿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她不停地给卫国公吹枕边风,最后两家商议,这才退了婚约。
但谢清的出嫁就被耽搁了。
一年后,终于熬过婚约退废的风波,谢清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谢清的婚事本应身为当家主母的柳氏包揽,为庶女择夫、说媒、备嫁妆,可她近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就将此事移交给了沈珏。
柳氏虽然心慵意懒,非必要的事务她不会插手,但她执掌中馈的能力不低,否则也不会以伯府出身,贵居国公府主母之位。
能让她走不开身的事务,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
沈珏半推半就的应下,条件是东市生意红火的胭脂铺,柳氏居然一口答应。
她不免心生疑窦,到底是何等大事,才会缠得她脱不开身,但若要细究下去,精力怕是不够,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于是,每日送往澧兰堂的名册都转送到清梧苑,谢清的未来夫君皆由沈珏把关。
择婿不是一件简单敷衍之事,对方的出身、家底、品性、才貌……样样都有关窍。
更重要的是她同为女子,也知晓嫁人算是女子的第二次出生,关乎后半辈子的幸福。
因此,在择婿一事上她苦心极力,势必要选出意满心足的良人,不能委屈了谢清。
沈珏以己度人,却不代表孙姨娘会领情,她得知柳氏将谢清的婚事推给年纪轻轻的世子妃,气得胸脯鼓鼓,眼睛都要瞪出来。
“她这是在变着法的贬低我们二房啊!”
孙姨娘惨嚎,但任凭她如何在卫国公耳边吹枕边风,卫国公都充耳不闻,甚至在她第三次提起时,数落得她狗血淋头。
“世子妃将来也是要掌管府邸的,你又在瞎担忧什么?”
她担忧什么?她担忧的可多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妃曾经还是府里软弱怕事的沈表姑娘,她怎么放得下心把冰儿的婚姻大事交付给她?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妾是担忧世子妃年纪轻,识人不清。”
“她自该磨练识人的本领,况且最终拍案的还是本公。”说罢,卫国公翻身面向八宝架子床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