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老母鸡护崽崽一样站在谢清与沈珏的前面,大喝:“别过来!你把我姐姐吓到了!”
白滦止步。
谢冰:“你不与我姐姐道歉,不发誓保证以后对她一辈子都好,今儿这件事就别想过去!”
白滦装傻充愣,不承认他家暴谢清一事。
沈珏算是看清了白滦的为人,即便他肯道歉发誓,等她们一走,谢清还会受到一顿毒打。这门婚事是她主持,谢清嫁错人,她有义务帮助谢清。
沈珏抚顺谢清的脊背,“白公子也说是误会,不如这样好了,清儿跟我们回谢家,等误会解除之后的事再说。”
谢冰也觉得此话有理,等他什么时候登门道歉,再把姐姐接回去。
谢清恐惧,一双腿跟泡水的面条一样软,沈珏就与谢冰一左一右搀扶她离去。
等谢清一回谢家,他纳妾、家暴的事就瞒不过去,捅到岳父卫国公和大舅子护国大将军的跟前,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等等,不许走!”白滦急了,伸手要去抓谢清的肩膀,把人拽回来,但他喝了不少酒,酒意上脑,看人都是重影的,那只爪子好死不死落在沈珏肩上。
“砰——”白滦被踹回屋子,撞倒梨木八仙桌,四仰八叉地瘫在地面,绣竹子纹路的衣襟上一个黑黢的脚印煞是明显。
沈珏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门外眼前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身着水波纹银鼠皮大氅,面容冷峻,沉稳威严。
第69章 撑伞
谢澜握住沈珏的手腕, 上上下下仔细查看,担忧的目光又在她方才被白栾碰触的肩膀反复逡巡,“可有伤到你?”
沈珏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 “你怎么来了?”
“酒席上白栾借故离开,我甚是无趣便想着去寻你。”谢澜常年在外征战,战友们喝酒时性子豪爽,牛饮浊酒, 谈天说地, 可白家是书香世家, 喝的是清酒, 嘴里念的是诗词歌赋。比起经营交际, 受人恭维,他更想念自己的妻子。
暖阁里都是女眷, 他派人去暖阁寻妻子, 然而那丫鬟扑了个空,转述谢老太君的话儿说世子妃和谢清散步去了。
谢澜耳力过人, 小厮附耳白栾的话语他听了个清楚。既然谢清遣人请白栾去耳房,珏儿应该也在那儿。
哪知他才寻到耳房, 就见白栾一副誓不罢休, 强行拉扯珏儿的“狠”样。
白滦一个读书人哪有什么狠不狠的, 只不过是他担忧心切罢了。
然而谢澜仍旧不假思索, 抬脚踹过去。
踹完后,谢澜才问:“发生何事了?”
沈珏也没想瞒着他, 长话短说将谢清嫁入府被白栾动不动就抽鞭子, 白栾欲纳怀有身孕的瘦马为妾等等, 悉数说出。
谢清对于这外界人人称颂的大将军,名义上还是自己大哥的人, 从小心生仰慕,但大哥常年在外,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两面,兄弟姊妹之情淡薄如水。
未曾想她认为疏冷的大哥,会听到她受夫家欺辱动怒,会强势撑腰。
谢澜看向地上白栾的目光沉戾如刀,恨那一脚踹得不够重。
沈珏:“我想带谢清回家,从长再议。”
“何须从长再议,今儿就去找白家讨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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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鹿皮皂靴踏入花厅,挺拔身影如同出鞘青锋立在门前,谢澜由内而外展露的肃寒威势压得人透不过气。
“本将军找白侍郎有事相谈。”
白老爷心头蹦跳,恰好宴席将散,留在花厅里的只有白家在上京城的宗亲,便让人退下,留出空间。
“大将军有何事?”
卫国公近来病情加重,府医叮嘱卧榻休养,柳氏也以照顾之名缺席。白老爷设宴的本意就是攀亲护国大将军,亲家没来,姻侄来了就行。眼下谢澜称呼客套,他琢磨不出其间意思,也不敢以姻侄相称。
谢澜并未多言,只让人撩起谢清的云袖,青紫相加的淤痕斑驳,触之不忍。
白老爷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结结巴巴道:“这、这……”
沈珏:“白老爷亲眼所见,谢清嫁给白五郎受到委屈,我们娘家人也无法坐视不理,今儿我们就要把谢清接回家。”
语罢,也不管白老爷作何反应,让谢冰带谢清出府上马车。
沈珏和谢澜走在后,谢澜临出门前,道了一句,“望白老爷好自为之。”
白老爷脑中一片浆糊,但属实是被谢澜的肃容骇到,谢清胳膊的伤从何而来只有她的丈夫最清楚,白老爷赶紧让人将白滦召来。
白滦结结实实挨了谢澜一脚,当堂晕厥,醒来后还没缓过气又被抬到花厅。
暖阁白家主母那儿也不安生,谢老太君莫名被谢大将军请回,又听闻花厅出事,她也匆匆赶来。
三人齐聚一堂,在白老爷的逼问下白滦还不肯说实话,只再三推诿是谢清自己摔的。
白家主母自知篓子捅大,全盘托出。
白老爷听完,怒火直冲脑门,给了白家主母与白滦两个大耳掴,他是当真生气,平常握笔舞文弄墨的人竟也会动手。
“你当真是糊涂!那瘦马肚子的孩子焉能与谢家女子比!”
谢清归家的第二日一早,就收到白滦的书信,信中说他色令智昏,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纳妾,那瘦马以及瘦马的孩子他自会处置,望谢清能原谅他,回归白家,两人继续过日子。
谢冰一听,秀眉一竖,“姐姐你别听他的,男人的嘴最不可信,万不能三言两语就被他哄回去。”
书信寄出两日,谢清都没有回复,白滦知此计不成,就亲自登门请罪迎妻回家。
谢冰两手叉腰站在府门前,“我姐姐不想见你,你也别想进来,再不走我就派人扔你去大街上丢人现眼。”
白滦身为读书人,虽无一职半官,但讲究文人面子,他怕谢冰当真能做出此事。
第四日,白滦打了自己的脸,昨日还讲究文人风骨,今日就抛弃气节,负荆请罪。
只因白老爷说,他哄不回谢清,白家都要遭殃。在性命面前,风骨气节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他真有傲骨,又岂会食言而肥、同流合污?
卫国公府的大街人来人往,白滦往门前一跪,丢掉脸皮,大喊“求清儿原谅”“清儿跟为夫回家”云云。
白家一连数日的动向谢清焉能不知?见到平日风雅倜傥的夫君,屈膝卑躬跪在地上,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谢冰赶紧捂住谢清的眼儿,“姐姐你可别被他的苦肉计骗了,你挨他那么多顿鞭子,他就算是把膝盖跪碎也是应得的!你就看看吧,他心不诚,坚持不了几天。”
沈珏从头到尾看下来,感慨谢冰终于长脑子了,说的句句话都戳中她的心坎。
果不其然,白滦跪了三日,第四日就不见踪影,又使出最开始的书信伎俩。
谢冰一脸如我所料,“姐姐你看,他就不是你的良人!”
谢清与他一面结缘,嫁给他不到一年,用了仅仅七日看清他的嘴脸。
“我明白了,我想同他和离,亲手了结这段孽缘,此生再无交集。”
沈珏拿出一早拟好的和离书,谢清笔尖颤抖,终究是写下名字。
和离毕竟事关两家,这几日的动静也传到澧兰堂和归燕堂。
谢老太君听说谢清要和离,大为震惊,“你们把婚姻当作儿戏?想嫁就嫁,想和离就和离?”
谢清的婚事是沈珏主持,如今出了事,她自然要责问沈珏,“世子妃你也是,不劝清儿好好过日子,非要闹得难堪,和离做什么?”
谢清唏嘘流涕,说不出半句话。
沈珏神色恭敬却坚毅,“白五郎实非良人,清儿当初执意嫁给他,如今认清他的真面目,趁着两人还未有孩子,和离才是最好的解脱之法。”
谢老太君观点与她相悖,“女子出嫁便要尽心伺候夫君,万事以夫为尊,倘若有错,问题也出在自己身上,不反省己身,去找夫家的错处,动不动就要闹和离,德言容功都忘了不成?何况白五郎已经答应承诺不纳妾,那孩子也会处理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番话说下来,倒成了谢清的不是。
“祖母,珏儿不那么认为,清儿为时未晚,和离才是王道。”
谢老太君:“和离过的女子便是掉价,又怎么能嫁得出去?”
沈珏反驳:“当今皇后亦是二嫁,与彼时还是洛王的圣人互相扶持,圣人继位立刻下旨封后。和离过的女子并非一无是处,否则如何能母仪天下?”
“你、你……”谢老太君指向她的手指头哆哆嗦嗦。
“我认为大嫂说的对,明明都是白滦的错,为何要怨姐姐?当今皇后都和离二嫁过,和离过的女子不照样过得很好吗?”
谢清双目噙着晶莹,哭眼抹泪,“祖母,我执意要和离,一如当初执意要嫁,您就成全我吧,和离后哪怕是出家为尼,也比陷在后院,日日被他欺辱好。”
谢老太君抚着胸口,痛心疾首地扭过脸,“我老了也管不你们了。”
谢清站身行礼,“多谢祖母成全。”
天色灰白,冷风大作,摇得枯枝乱晃,似要有什么从天上落下来。
一行三人离开归雁堂,宽阔的庭院中央谢冰停步,叫住前面的沈珏。
“大嫂,姐姐和离的事多亏有你。”
沈珏莞尔一笑,“现在你怎么叫我一声大嫂了?”要知道沈珏成婚后,谢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连声世子妃都不愿意说出口。
谢冰咬住下唇,颇难为情,“以前是我不好,学着二哥欺负你,还被周瑶那厮欺骗,针对你,一切的一切都怪我,你非但不计前嫌还替我姐姐说话,我叫你一声大嫂又怎么了?”
小丫头即便道歉,也是傲娇嘴硬。
沈珏乌溜溜的猫眼转动,“谁说我不计前嫌了?”
谢冰:“你不原谅我也成,我会努力做好,争取早日得你谅解!”
沈珏笑了笑,没应声。
谢清一双眼睛湿漉漉、红彤彤,她这几日差不多都是以泪洗面,一腔深情错付,岂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只期盼光阴这个最好的疗伤圣药,催人忘却、催人清醒,“我也要感谢大嫂,大嫂为我办曲水流觞,筛选夫郎,怪我眼瞎看上一个表里不一的负心汉。”
“好了我都知道了,快回去吧。”沈珏拍了拍两姊妹的肩,催促她们回院子。
清梧苑和她们的居所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从归燕堂一出去就分道扬镳。沈珏独行到一半,灰蒙蒙的天空飘落细雪。
谢老太君召唤她们小辈前去事出突然,沈珏便没让青棠碧云跟随,独自前往。清梧苑清幽,仆人们洒扫也规定了时辰,如今雪落四下无人,她打算趁落雪转大前奔回去。
珍珠缠花枝绣鞋还未踏出长廊,就见转角处有一渊渟岳峙的人含笑看过来。
沈珏扬起灿烂的笑,提裙奔过去。
谢澜从天狼营赶回清梧苑,不见沈珏身影,询问下人才知她去到归燕堂,心知谢老太君定是为了谢清和离之事才找她,“祖母有没有为难你?”
沈珏摇首,“还好,谢清和谢冰都有帮我说话。”
剑眉挑了挑,谢澜不可思议,“谢冰娇蛮,性子与谢璨最像,谢清倒还好端庄恬静,没想到她们也都被你收服了。”
“收服?”
“对啊,她们对你心服口服。”谢澜抬指在她挺翘的鼻背刮过,又解下自己身上的银灰狐裘披在她肩,哪怕仅有不到十丈的距离,他都不愿让她受冻。
之前谢冰受人挑拨,设计诬陷沈珏,他虽然能惩罚躯壳,却不能管束谢冰的心,而今和离一事能让谢冰谢清站在沈珏身边,他怎不欣慰?
走到长廊出口,外面细雪变鹅毛大雪,沈珏拿过谢澜手上的孟宗竹油纸伞撑开,她不急回去,伸出手接住雪沫。
“雪尘寒凉,我感受过,因此目之所及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沈珏高高举起伞柄,牵住他的手,就要向清梧苑行去。
手背一暖,掌心的伞柄消失,转移到谢澜手中。
他反握住她的柔荑,珍重道:“我亦然。”
第70章 花海
和离书送到白家, 白滦再是不情不愿,在护国大将军的坐镇下,只得签署名字。
在白老爷的一声嗟叹中, 谢清与白滦的一段孽缘也算尘埃落定。
光阴如川河,奔流不息,转眼又到新岁。沈珏去年张罗过新岁事务,今年更是驾轻就熟, 操办得比上次还好。
和离的谢清回到卫国公府, 一家子团团圆圆地坐在八仙桌上吃年夜饭, 与往年似乎没什么不同。
冬去春来, 转眼冰雪消融, 青岁将至。
三月,天清气朗, 练武场上一藏蓝、一玄色的身影交织, 不时响起“欻欻”的破空声。
两杆长枪交错,枪尖与枪身碰撞, 犹如擂鼓震震,两息间已交手十数次。两人身影不断闪动, 险象环生。
谢澜手中枪如出海白龙, 直刺卫国公面门。身着藏蓝色窄袖对襟衫子的卫国公本应后腰塌下躲开一击, 然胸口猛然一悸, 他只好横枪于前。
枪如白龙转刺为挑,“砰”地一声, 挑落卫国公手中红缨枪。
谢澜收势, 一手把住卫国公的手臂, 忧急道,“父亲!”
战场上枪在人在, 枪失命丧,父亲怎会……
卫国公摆开他的承托,“无妨。”
他捡起红缨枪放回兵器架,朝谢澜摆摆手,仿佛能挥去谢澜眼里的忧心忡忡,“我老了。”
“父亲正值壮年。”
卫国公正是知天命之年,怎么算的上是年老?但触及他斑白的两鬓,安慰的话儿堵在嗓子眼。
谢澜走到长随前拿起汗巾,递给卫国公。这般动作他做过上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