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免免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还穿着西装,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衬衣,领口系到顶,显得斯文禁欲。
沈助理体贴地带上了门。
祁免免抓着他的领口坐在他腿上,没睡够似的,懒懒把身子靠在他身上:“我刚刚做了个梦。”
季淮初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去关网页,顺便“嗯”了声:“什么梦?”
“梦见你被我关在很大的宫殿里,你后来要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很生气,想让我放过你。”
季淮初微微蹙眉,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最近的每句话都像是要把他往外推。
但祁免免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于是他问:“然后你怎么做了?”
“然后我把你的腿打断了,告诉你你只有我了。”
季淮初嗤笑一声:“黑色幽默?”
“是今日说法。坏蛋是没有心的,小心被人骗。”
季淮初抬手,摸了摸她的胸口:“让我瞧瞧到底有没有。”
祁免免忍不住笑起来。
*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都送她去上班,再接她回来。
祁免免每天都有新体悟。
季淮初好像有点习惯了她的奇言怪语。
她说剧组的女二情感非常的饱满,不是在挑剔就是在谄媚,情绪转变之迅速让人叹为观止,但在演戏上却没有天赋,那股尖酸刻薄的劲儿,怎么都演不出来,以至于导演忍不住说:“你别端着,照你平时来就行。”
她听出了讽刺,情绪立马就出来了。
祁免免有时候会忍不住去观察那些情绪反应特别大的人,好奇别人的身体构造是不是不一样,所以季淮初甚至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还是真诚夸赞。
她演反派2号,一个冷漠无情有点病态偏执的女人,她认为毁灭即拯救,她希望所有人都去死。
祁免免接得角色大多都是这种。
公司有意为之,觉得这样的话,和她现实里的性格也是有点像的,将来哪怕被扒私生活,也不会有幻灭的感觉。
她并不是一个会给自己立人设的人,她装都懒得装。
不过更多的原因是祁免免自己愿意拍。
“其实她拍过一次感情剧的。”
祁免免去拍戏了,秦可莉来探班的时候看到了等候的季淮初,她一直都熟知这位的存在,但却没有真正面对面过,于是便过来打了个招呼,她手里拿着问编剧要来的剧本,季淮初拿过去看了一眼,评价:没给她请过表演老师吗?
他以为她拍戏单一是业务能力跟不上,其实不然,相反她身上有一股别人都没有的灵气,她的塑造能力非常强,演戏很有层次感,对于非科班出身,能准确表达出导演希望达到的效果,甚至常常让人眼前一亮,她确实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
她曾经是有过火的苗头的,秦可莉迅速给她接了一个大女主的戏,但她去剧组不到半天就被导演现场换人了。
“她入不了戏,所有的正向人物她都把握不住,导演让她表演一下看到爱人由惊到喜的转变,她那眼神活像要把爱人杀人抛尸。”秦可莉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匪夷所思,她的演技受过很多人的夸赞,但似乎仅局限于反面人物,越疯越怪越变态她演得越得心应手。
季淮初沉默,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她什么契机开始拍戏的?”
“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导演去她们系取景,特邀演员放鸽子,征调临时演员的时候正好看中她,她那天演一个精神错乱的画师,就三句台词,没一个人能演出来,她一下子就拿捏住了。后来制片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又邀请过她一回。再后来她就签到光谱了,她自己找来的,说挺喜欢拍戏。当然,她不是来找我,来找的我们老板,我们老板把她分给我带的时候,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你对她很有耐心。”季淮初评价。
秦可莉笑了笑:“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有点怕她,我没耐心也不行啊,她发起火来没分寸,我招架不住。我有时候觉得我被她PUA了,她把我折磨得要死,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有点可怜,总之就是……又爱又恨吧!”
季淮初微微挑眉。
巧了,他也是。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和我们老板身上都是伤,我还以为他们两个打了一架。”秦可莉突然说了句。
第18章
祁免免是个很难琢磨的人, 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根本无从揣测。
结婚的时候两方是进行过财产公证的, 她名下的动产不动产很多,一些是父母留给她的,一些却来历不明,他表示过疑问, 祁免免只是笑了笑,无所谓地回答:“放心, 合法的。”
他没再追问。
她似乎有过朋友,但转头就会抛诸脑后。
至于她为何想当个艺人, 连他都不知道。
每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事, 总有种恍惚的、不真切的感觉。
不过季淮初很快就见到了光谱的老板。
很巧合, 剧组换拍摄场地那天, 祁免免拖着季淮初去片场闲逛, 光谱的老板沈凌风作为最大投资人来视察工作。
迎面撞到一起,沈凌风主动打了招呼:“哟,祁老板!”
祁免免抬头, 没什么兴致地“嗯了声:“沈老板。”
他约摸只有二三十岁, 长得斯文周正, 看起来却脾气并不太好。
但很难让季淮初相信他和祁免免初次见面浑身都是伤的场景。
祁免免不大想理他,他却兴致勃追问:“这就是你那位?”
祁免免这才介绍了一句:“我老公, 这位光谱娱乐的老板沈凌风。”
沈凌风冲季淮初伸手:“你好,久仰。”
季家不大染指娱乐相关产业,因此和这位娱乐公司的老板应该谈不上有交集, 更称不上久仰,他抬手一握, 却微微沉肃:“你好。”
沈凌风大约看出了他的疑虑,笑了笑:“她说你失忆了,看来是真的。”
季淮初并不答话,只是无声打量他片刻。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直觉,他觉得沈凌风对自己有敌意。
“大学时候,我们见过面的。”
祁免免突然冷下脸:“够了。”
她拉着季淮初,离开了人群。
还没正式开拍,内场乱作一团,人挤着人,时不时就要互相碰撞一下,见了祁免免,却都自觉腾出半米的距离,好像她身上有什么无形的隔离带。
季淮初觉得自己离她也很远,远到牵着手,却像身隔万里。
祁免免有自己单独的化妆师,因为这场地姓季,而她是季太太,导演和制片心存感激,对她自然也多照拂。
门关上,隔绝所有的热闹,季淮初原本只是上来陪她解闷,此时却觉得自己才是被闷得喘不过气,他伸手拽住她,将她抵在门背上,也不管隔音多差,低声质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祁免免恍惚觉得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好脾气的季淮初突然面露戾气:“他是谁?”
那时她摇头:“没谁。”
此时她却看着他,压下极度的烦躁和厌倦,抬手捧着他的脸:“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只能意识到你生气了,我现在非常的烦躁,甚至有些暴躁,有很强的破坏欲,因为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会搞砸一些事情,所以下意识想要全部毁掉。我现在没法给出正确的反应,所以能不能对我多一点耐心,比如告诉我,你生气的具体原因。”
祁免免其实觉得很荒唐,别人很轻易就能习得的事,对她来说却像是一道天堑。
季淮初整个人彻底冷却下来,他有些难过地低头抱住了她,浑身紧绷的郁气消散,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耳侧:“对不起,不是要质问你,只是觉得你跟他很熟,发生过我不知道的事,他知道我,我却对他一无所知,你还拦着他不让他开口,好像有事想瞒我,我吃醋了。”
“吃醋……”祁免免重复一遍,忍不住问,“你害怕我喜欢他?”
“嗯,也害怕他喜欢你。”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觉得祁免免没有心,或许对她来说,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一直坚持,而对于她自己,喜不喜欢没那么重要,是不是季淮初也没那么重要。
祁免免突然笑了声:“大学时候他比我高一届,是我的直系学长,他可能推理小说看多了,有点毛病,我一直在校外住,跟班上同学关系不太好,只有一个有点胆小的女生,经常跟在我身边,她谈恋爱遇到了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男生,那男生一直恐吓她,她觉得那男生怕我,所以就经常跟着我。”
她其实并不讨厌身边有人,只是大家都不太喜欢她罢了。
“后来她失踪了,好几天,老师同学都联系不上,找了她前男友,说没见过,也没查出来什么线索,沈凌风就觉得我最可疑,很可能是隐藏的懂得掩饰自己的凶手,天天跟着我。他在校门口堵我的时候见过你,那天你俩差点打起来,我这个人记仇,所以不想听他提这件事,我怕我忍不住揍他,并不是有事瞒着你。”
他们学校校风严谨,没发生过这种事,毕业前那女生也没有回来过,也没听老师们提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逐渐被传成了一桩校园离奇悬案。
后来祁免免和沈凌风再遇见的时候,他被人堵在巷子里揍,祁免免沉默片刻,上去替他打了一场架,他老爸去澳门赌,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父母早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追债的却追到他和母亲头上。
祁免免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不大关心。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沈凌风评价一句。
冷漠到有些冷血,相处久了让人遍体生寒,所以当年也不怪他一直怀疑她。
祁免免“嗯”了声,人都会变,但也没那么容易变,比如她无论多努力,都很难变得富有人情味。
“也还是不一样的,比如以前我觉得你从不会管闲事。”沈凌风观察过她很久,对自己的观察结论非常自信。
“我的医生要我多做些好事。”她出神道。
“心理医生?”沈凌风有些错愕,他确实一直觉得祁免免有点脑子不正常,但他没想过她真的有点毛病的。
祁免免只是随口一说,她并不太避讳,但也没到希望广而告之的地步,于是她没有回答。
沈凌风也没再追问,只是说:“今天谢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祁免免无所事事,于是点了头。
两个人去吃鲁菜,沈凌风跟她讲了女生的后续,那女生没有失踪,只是精神压力太大,偷偷跑回老家姥姥姥爷那里了,心理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很长时间里都在看心理医生,没办法从阴影里走出来,她办了休学,花了大概两年多的时间,才回去把书读完了,不过现在过得挺不错。
沈凌风感慨:“人有时候,还挺脆弱的,我觉得我妈最近精神也不大正常,我想送她出国,但她不想出去,我给她搬了几次家,还是不停被骚扰。”
祁免免并不说话,很少发表评论,因为她没有办法共情,即便她可以理解他的情绪,但她做不到感同身受,就好像一个智能机器人可以通过算法和庞大的数据库分析人类的感情,却无法真的体会。
好在沈凌风是个自来熟,他可以一直自己喋喋不休,一顿饭并没冷场。
他说资金状况出了点问题,祁免免才说了句:“缺多少?”
沈凌风比了个数。
祁免免点点头:“我可以投你。”
如果不是知道她心硬冷血,沈凌风都要误以为她暗恋他了,多嘴问了句:“为什么?不怕我把你钱赔进去?”
祁免免笑了笑,她常常出神,跟人聊天的时候也像魂游天外,不太在意地说:“无聊,空虚,钱太容易赚了,没什么意思。”
沈凌风“嘶”了声:“你这样很容易挨打的你知道吗?干点喜欢的呗!”
“没有。”
“不可能吧!”沈凌风完全无法理解,“除了吃饭睡觉,总会喜欢点什么吧,哪怕只是单纯喜欢吃喝玩乐呢?你既然钱多得花不完,拿出去挥霍啊!”
祁免免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我想干的事……干完人可能就没了。”她呢喃着,不知道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其实没了就没了,我也并不是很稀罕,但我现在不想了。”
“你这表情……”沈凌风上下打量她,“坠入爱河,为爱收心?”
祁免免“嗯”了声:“算是吧!”
“你想干什么?杀人越货,刑法半本书?你这中二期挺长的。”他以为这就是个自己也会赚点钱的富二代一种无聊的炫耀欲和口嗨。
“兴奋阈值变得很高,道德感和羞耻感低下,因而脑海里充斥着暴力和犯罪欲……算了,没什么好说的。”祁免免懒懒地靠着,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多么匪夷所思。
沈凌风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似乎大学时候她给他的那种隐晦的病态的阴郁感又回来了,她就像是潮湿的苔藓地里盘卧的毒蛇,哪怕只是安静蜷着都让人遍体生寒。